自从前年聂康平筹资开办了“康平”养老院后，他们夫妻俩的生活便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因夫妻俩诚实厚道，在地方上的人缘极好，这两年，“康平”养老院的“生意”越做越火！在养老院，不仅舒适的生活条件让老人们满意，夫妇俩细致耐心的服务更让老人们感到温暖，且收住入院的价格又公道，“康平”养老院远近闻名，成了西郊孤寡老人们最好的养老去处！
　　 随着收住老人越来越多，夫妻俩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养老院，生活差不多全都围着养老院在快速旋转。
　　 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辛苦付出得到了回报，本是理所应当的事。聂康平夫妇俩在憧憬美好未来的同时，仍有一件事，让夫妇俩还是感到颇有些烦恼，那便是老人们的健康和安全问题！虽然“康平”养老院对外承诺提供二十四小时的全天候服务，但人毕竟有个打盹的时候，上了岁数的老人，随时都可能出现突发状况，尤其是那些已有了慢性病的老人，更是让他提心吊胆！有些情况他是根本无法预测的，也是无法防范的！为此，在年初，聂康平不得不又招聘了两个女护工，以加强夜间的安全巡视。刘菊梅大姐就是今年年初刚招进来的。护工虽然也不是专业的护理员，但毕竟以前在医院里干过，照顾老人或者病人有一定的经验，况且院里又多了几双眼睛和几副耳朵，起码能起到及时发现隐患的作用。
　　 上周，一位叫罗洪根的老人于后半夜起夜时突然跌倒，幸亏当时与他同房间的刘大爷没睡实，及时叫醒了刘大姐。那晚，罗洪根起夜回铺上时，突发头晕，几秒钟后便面如死灰，继而瘫倒了下去，并迅速又昏迷了过去。聂康平把老人紧急送到市医院的急诊室，并通知了老人的家属。老人在抢救室抢救了近两个小时，最后算保住了性命，但仍处于昏迷状态，被再次转到了医院ICU病房。ICU的张大夫说，根据老人的症状及检查结果，老人患的是“脑梗死”！这病十分凶险，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必须有人24小时陪护！即便这次侥幸保住性命，接着也将会面临诸如瘫痪、肺部感染、褥疮等的严重并发症！总之，老人的情况很不乐观。
　　 老头生病住院后，聂康平只得让刘大姐专门在医院帮着料理老人。料理一个昏迷病人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擦身子，换尿不湿每天都得做好几回，端屎倒尿的活，连亲生的儿女都未必肯干，好在刘大姐人很善良，既不挑，也没怨言。老人的远房子侄罗家俊兄妹不仅没有一点对“康平”养老院表达感激的意思，反而对养老院的服务和护理提出了质疑！那段时间，罗氏兄妹几乎每天都会来医院，但一般只找医生，似乎十分关心老人的病情，而对老人的医疗费却根本不提！罗家英甚至还当着刘大姐的面说：当初老人入院前，身体一直很好，并没有什么病症，怎么入院不到三个月，人就得了这么重的病？养老院要给出合理的解释，并还要对此负责！
　　 罗洪根老人已在医院ICU住了近一周的时间，花去聂康平近5万块的医疗费用，罗家俊兄妹俩一分钱都没出。这事让聂康平很是恼火，却又无可奈何，一时感到压力巨大！夫妇俩也是刚创业不久，院里十几个老人，按自理能力的级别，每人每月只有两千到三千不等的收费，这些人每天光伙食费的开支就得上千！再加上护工们的工资，加上其他乱七八糟的费用，一个月差不多就得三四万的费用！这两年下来，养老院根本没多少结余，日子过得也是结结巴巴的！好在市政府和市民政局为了扶持民间养老，还给了一部分补贴，否则，养老院亏本也不是不可能的。罗洪根老人这事发生后，他老婆林惠芬对此颇为伤心，感觉自己对人诚心诚意，却没料到得了这么个结果，便动不动就埋怨聂康平，说他当初就不该收这个罗洪根，还时不时地跟他赌气。
　　 三个月前的一天上午，罗家俊忽然找上了门，恳求聂康平无论如何收下他的远房叔叔罗洪根。
　　 聂康平当时仔细询问了老人的基本情况。老人七十八岁了，与罗家俊一起住在市西郊的罗家村，一辈子没结过婚，无儿无女，一直单过，是村里的五保户，生活一直由罗家俊负责照顾。三个月前，罗家村因为修高速公路部分拆迁，罗洪根老人的住房正好被划在了拆迁范围内。罗家俊声称自己家里住房很紧张，一时安排不开，故此，才将老人送过来暂住。
　　 这些年，随着旅游文明城市建设等诸多原因，土地规划、住房拆迁很常见。一般，农村住户的住房面积都比较大，有些人口较多的大家庭能达到数百上千平米的规模。正常情况下，政府除了要依照政策发给拆迁住户租房补贴外，还会依据被拆迁面积，给予住户经济或者住房面积上的补偿，很多郊区的农户因此而成了富翁。罗洪根自己有三间两层的楼房，面积在三百平左右，按政策，如果他不需要原来那么大的住房面积，应该能获得一笔可观的差额补偿款。据老人先前在与他同屋的老刘闲聊时说的情况，罗家俊家的住房面积并不象他说的那样窘迫。养老院的老人们私下悄悄议论说，罗家俊一定是看上了罗洪根的补偿款了！这种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好明说罢了。聂康平知道这事后，起先并没多想，觉得人家花钱来买养老服务，别人的家事，与自己不相干，自己也无权干涉，也不便多说。
　　 对罗家俊的为人聂康平也做了一番调查。罗家俊的妹妹，叫罗家英。兄妹在罗家村是数的上号的，当地人称“鬼难缠”。据说，有一年，罗家俊为了一点提不上嘴的小事，三天两头地缠着人家，明明是他自己没理，最后搞得人家不胜其烦，不得不给了他点钱。本想这样能把那事给了了，可没料到，得了钱后，这家伙像更是“得理不饶人”了，和他妹妹罗家英隔三差五的，不是在人家门口“骂山门”，便是往人家大门上泼脏水，搞得那家人焦头烂额！最后，只得卖了房走人，自此，远离了那个是非之地才算完！
　　 罗洪根老人昏迷在ICU抢救那些天，罗家俊兄妹俩几乎每天去找医生问病情，却从不到病房门口来看老人，也从不主动与自己见面商讨老人的事。现在想来，这其中必有原委。
　　 罗洪根老人自打入“康平”养老院后，身体状况一直都还不错，很少有个“三病六痛”的事，一直让聂康平夫妇俩很放心，只是没料到，忽然就生了这么凶险的毛病。自家老人忽然得了暴病，搁谁都一时难以接受，就这点，他是能理解的。但罗家俊质疑“康平养老院”的服务质量，具体是哪方面的问题却又不明说，明摆着是要跟他耗上了！在服务上，夫妇俩对待这些老人可谓是无微不至，虽不说把自己当成老人们的亲生儿子，其实也差不多少，端屎倒尿更是常有的事！他坚信，罗家俊肯定做不到这点！
　　 听人说，但凡五保户住院，医疗保险报销的幅度都很大，能达到百分之八九十！聂康平心想，即便他罗家俊不肯出钱，只要能报销，医药费也不会太多，就算是上万块钱的费用自己还是出得起的。目前，老人的身份证还在罗家俊的手里，就目前的状况，想让他主动拿出来或者到医院去交住院费、结账，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没罗洪根老人的身份证，老人的医保报销聂康平就不能办。倘若老人在医院忽然又没了，这事还真是很麻烦！得想办法把老人的身份证或者社保卡拿到手才行！
　　 聂康平认为，没必要和罗氏兄妹这样“鬼难缠”的人家打官司！倘若真打起官司来，即便是自己赢了，罗氏兄妹也不会善罢甘休的，说不定自己也得脱层皮！再说，打官司对自己和养老院的名声也不好。除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没了其他办法，他才会考虑去打官司，那是他最后的选择！
　　 昨天夜里，聂康平又把自己的新想法与惠芬说了，希望能得到她的支持。但惠芬根本听不进去，并义愤填膺地说：“不行！我不同意！他这病又不是咱造成的，凭什么要咱来承担医药费！咱不过才收他两千，难道人就卖给咱了不成？咱合同上写得明明白白，有理走遍天下，到哪儿打官司都不怕！跟他耗下去我也不怕！”
　　 聂康平不厌其烦地劝阻说：“合同归合同，可人毕竟是在咱这儿出的事！”就这点，让他心里有了些顾虑。
　　 惠芬一听，眼睛就红了，赌气侧身躺下，再也不理他了。这些日子，夫妻俩为这事闹别扭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丑媳妇终究要见公婆”，该来的终究要来！这天上午，聂康平正在养老院里张罗，罗家俊和罗家英就找上了门。聂康平见他俩人出现在院门口，心里不免也一阵发虚。
　　 罗家俊兄妹经过院子中间的圆形花台时，碰上了拄着拐杖、坐在花台边沿发呆的杜老。
　　 杜老是退休教师，七十多岁，女儿一家生活在国外，自打他老伴去世后，就得了中风，身子便不利索了。他脑子时而糊涂，时而清醒，口齿也不太清楚，因见罗家俊姊妹俩很陌生，便结结巴巴地问：“小伙子……你是……谁啊？”
　　 罗家俊一脸的不在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并不想搭理他。
　　 老杜举起拐杖指了指他，含糊着又问：“我……咋没见……见过你呢？”
　　 罗家俊见状，心里便很不舒服，只得停住了脚步，伸手拨开拐杖尖，不耐烦地问：“你谁啊？”
　　 “我？我是……我……我咋……我咋想……想不起来了……”老人放下拐杖，低头思忖起来。
　　 罗家俊冷笑着骂他：“老糊涂！”骂完，便被罗家英在后推着，直奔聂康平的办公室。
　　 聂康平在办公室隔着窗户听见了杜老和罗家俊的对话，心里有些紧张，便提了提裤子，挺了挺腰板，朝门外迎了出去。
　　 他勉强笑着把罗家俊兄妹俩让进自己的办公室：“罗老板，小妹，来！来！来！请进请进！”
　　 罗氏兄妹俩却没有一点笑容！罗家俊一脸严肃地坐到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罗家英则双手环抱，侧身靠在沙发背上，一脸阴沉地看着脚下的瓷砖地板。
　　 聂康平掏出烟，依旧笑着给罗家俊发烟，却被罗家俊面无表情地给拒绝了。聂康平无奈，对外头喊道：“惠芬，倒茶来！”
　　 惠芬听了，忙从食堂那边拿了水壶和茶杯过来，小心翼翼地在茶几上给两人倒好了茶。罗家俊既不推辞，也不说话，冷冷地看着两个玻璃茶杯上冒着的热气。
　　 惠芬对他们勉强笑了笑，一时也无话可说，只得又退出，仍到食堂这边，静静地听这头说话。
　　 惠芬出去了一会儿后，罗家俊才端起茶杯，吹了吹飘在杯口的茶沫子，浅尝了一小口，放下杯子，冷冷地问：“聂老板，我叔这事你打算咋办？”
　　 聂康平强笑着反问：“罗老板，不知道你这话是啥意思？”
　　 罗家俊挑起眉毛说：“啥意思？你别跟我装傻了！”
　　 “我装傻？装什么傻？”聂康平苦笑着。
　　 “你心里明白！”
　　 “你说得我更糊涂了！”
　　 罗家英对他哥说：“哥！别跟他废话？有话跟他直说！”
　　 罗家俊便接着说：“既然这样，咱也就不跟你绕弯子了！”
　　 “行啊！你直说好了！”
　　 “我二叔在进来前，身体可是好好的，咋三个月，就得了那个那个……”
　　 聂康平笑着补充说：“脑梗死！”
　　 “对！脑梗死！究竟咋回事？”
　　 “这谁知道啊？！”
　　 “人可是在你们这儿得的病？！”
　　 “罗老板，你这话可不对啊！大夫说了，上了年岁的人，心血管本来就不好，得这病很正常啊！并不是说谁就能避免的事……，再说了，这和咱养老院没关系啊！”
　　 “你这是强词夺理！”
　　 “这怎么是强词夺理呢？这可不是咱说的，是张大夫说的，当时你也在场啊！”
　　 “张大夫的话难道是圣旨啊？”
　　 “你……你这不是……”
　　 罗家英干脆说：“咱不管谁说的，反正你们养老院得负责！”
　　 “负责？咱负……什么责？”
　　 “那咱不管！反正得负责！不然……”
　　 “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
　　 罗家英威胁说：“咱欺负人？！咱要是欺负你的话就不这样了！”
　　 “你还能咋样？”
　　 罗家俊冷笑着：“既然这样！那就不要怨咱了！”
　　 聂康平针锋相对地说：“你们来好了！咱就不信邪！咱不怕！”
　　 罗氏兄妹气哼哼起身往外走去。
　　 林惠芬走到食堂门口，冲着罗氏兄妹的背影不甘示弱地大声说：“大不了打官司好了！”
　　 罗家俊立住了脚，掉转头，用手分别指了林惠芬和聂康平，恶狠狠地说：“你们等着！”
　　 在养老院大门口，杜老又堵住了罗家俊。他扯住罗家俊的衣袖又问：“你是……陈宇？我咋……才来……看我呢？”陈宇是老人的外孙子，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个外孙子了。
　　 气急败坏的罗家俊一挥手就把老人的胳膊给撂开了。杜老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老头不知道哪来的劲，回身抡起手里的拐杖，用力往罗家俊的脑袋上抡去！
　　 罗家俊却背对着老杜，根本没料到杜老会来这一下！只听“嘣”的一声！拐杖头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的后脑勺上！疼得罗家俊“哎呦”一声，忙俯身弯腰，伸手往后脑勺上摸去，只觉得手心已经湿热，再一看，手掌已被染红，再一转脖根，就觉脖根后热乎乎的感觉！罗家俊恼羞成怒，刚要抬脚往老杜身上踹去，却被妹妹罗家英给拦住了。罗家俊看着走路都踉踉跄跄的杜老，也只得作罢，便强压怒火，指着杜老的鼻子骂道：“老不死的！要不是看你上了年纪，非抽你一顿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