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请命苦与甘 ——位卑未敢忘忧国 为师请命苦与甘
“尊师重教”批示,已经落实了二十三个春秋,教师的地位也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再也不是被人蔑视的“臭老九”了。然而,此批示出台的始末,却很少为人们知晓。作为“尊师重教”批示的当事人,借此闲暇,且当作故事为你侃一侃,也许你乐于一听。
第一节尊师重教结硕果谁知源头何处来
“师范院校学生质量保证不了,对今后的教育,对四化建设各方面影响都很大。要继续想一些办法,帮助教师,主要是中小学教师,解决一些实际问题,如住房问题。不断提高他们的社会地位,逐步使教师工作真正成为社会上最受尊敬、最值得羡慕的职业之一。”
这是1984年12月25日,在中央电台公布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陈云所作的“尊师重教”重要批示。批示公布后,全国自上而下掀起尊师重教热潮,从1985年1月1日起,普通中小学、幼儿园教师,执行了新工资制度。同时,从1985年起,每年的9月10日,被确定为我国的教师节。
到目下,陈云的“尊师重教”重要批示已落实了二十一个春秋,教师这一职业,也终于“成为人们羡慕的职业之一”了。然而,陈云的“尊师重教”批示因何而起,却一直很少为世人知悉。在公布批示时,并未公开被批示的文章名与作者名。因而,陈云重要批示的由来,一直披着一层神秘的面纱,迟迟未曾揭开。我即“尊师重教”重要批示的原文作者,我的被批示文章,曾有幸荣获1985年评定的全国好新闻一等奖,并被载入《人民日报》三十年好新闻专集。你们知否,为陈云批示一事,我曾倍尝苦甘,特借此闲暇一侃,晓之于天下,让世人一起领略我曾尝过的百味。
我的手头,珍藏着两幅照片,一幅为陈云夫人于若木专访青州二中时,与我的亲切握手照,一幅为陈夫人离校前,在学校老大门前与我及市、校领导们的合影。你且莫漠视这两幅小照,它的身上,记录着我们教师的苦乐历程,也谱写着我的一首犟牛之歌。它,堪称我们教师悲惨命运与幸福自豪的分水岭。如果你有余兴,且听我慢慢道来。
第二节知识被贬无所用教师沦落最底层
在我国历史上,封建帝王们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曾屡屡奉行愚民政策,没少干焚书坑儒的蠢事。身为共产党员的我总以为,在马列主义的光辉照耀下,中华大地上的儒人,不可能重遭如此厄运。谁曾料到,在我读高中时,目睹了一个个老师被打成“右派分子”,有的身陷囹圄,有的被戴帽改造,数十抬不起头来。当我踏上社会不久,又经历了一场“文革”风暴。文革一起,首先向文化、教育界开刀,将知识分子们打入黑帮范畴。教师是知识分子,比其它知识分子更臭,被“誉”为“臭老九”,其地位,并不比“娼妓”们优越多少。他们,已被列入“改造”对象。城里学校,由工宣队管理;农村学校,由贪管队统治。我们教师,简直成了一群任人宰割的绵羊。当年的一位贪管队领导,咬牙切齿地、喷着唾沫星子,训斥我们说:“泥腿泥脚英雄汉,知识越多越混蛋!老子不是管着你们吗?”
于是,我们教师,成了不齿于人类的臭狗屎,连女孩子们搞对象都是:
选婿当选工农商,
傻子才嫁孩子王。
有一件事,至今依然浮动在我的面前:
一九七五年,那时生活物资极为贫乏,人们生活极为贫苦,甚至连饭也吃不上,饿着肚子还得拼命学大寨。一般老百姓,不到逢年过节的喜庆日,根本闻不上肉味。单位工作人员虽然能吃上肉,却凭肉票供应。当然,到手的肉票也少得可怜。即是这样,卖肉点的肉也供不应求——农民饭都吃不上,谁还喂得起猪?因此,供肉点上,每逢开门卖肉时,人们往往需排长长的队伍挨号。
有一天,我去田家庄子食品站买肉,排队人竟不下三十号。肉,大部分从后门走了。这三十号人只卖了一半,那个卖肉的手提劈刀,向门外探出半个身子,气呼呼地大声呼喊:“今天肉少,当老师的回去吧,没你们的份!”
说完,他将身子缩了回去。
一听这话,我忍无可忍,火冒三仗:我们当教师的,还算人吗?欺人太甚!
于是,我怒冲冲闯进柜台,一把夺过卖肉人的劈刀,将卖肉人一推,向门外排号的人大喊:“请老师们向前站,今天先卖给你们!”
队中的老师们信以为真,有不少人离开队伍,向前面凑过来。
“咋?敢!”那卖肉的凶得很,人们称他阎王孙,动不动就挥起刀要砍人。像这样的气,他何时受过?一把从我手里夺回劈刀,瞪起一双牛眼,声嘶欲裂地狂呼道,“臭老九,想造反,我劈了你!”
这不是笑谈,是事实。这便是当年我们教师的社会地位!
教师地位低下,学校自然低其它单位一等,学生的学习环境则是:
黑屋子,土凳子,
破房露天当镜子。
实冻腊月苦难熬,
学生冻成大粽子。
那时,中国的教育事业,已濒临危亡边沿。粉碎“四人帮”以后,科学的春天虽然已经降临,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口号也喊得相当响亮。然而,雷声大,雨点小,教育、教师的处境,并没有多大改观。随着改革开放、市场经济大潮的到来,教师的社会地位、经济地位,不是越来越高,而是越来越低。因而,高中毕业生不愿报考师范院校,师范院校毕业生不愿从事教育工作,在职教师也纷纷跳槽,教育事业的危亡形势,越来越严峻了。那时真是:
教育花朵将枯萎,
无力回天任凋零。
第三节犟牛上书陈肺腑陈老一语救“老九”
我从小喜欢文,从教前就常舞文弄墨。“文革”中深受文字狱迫害,被游街,被揪斗,肋骨也被打折好几条。于是,我立誓息笔。面对当时恶劣的教育形势,良知,不容我沉默;责任,不容我退缩。于是,1984年7月1日,我彻夜未眠,挥毫疾书,撰就《欲纠无策空叹息——令人震惊的教育危险前程的信号》一文,于7月2日投往《人民日报》。文中,我历述教育、教师当前的处境,让教师与六种人作了令人无法批驳的对比。其中一种,是我的大女儿健萍。她在益都化肥厂干工,学徒刚满,工资、奖金、夜班费加起来,比我这大学本科毕业、工作20年的高中教师的工资还要高许多。
我的文章,文笔相当尖锐。文章的结尾,借用鲁迅先生《狂人日记》笔法,向社会、向党中央发出了“救救教育!救救教师”的强烈呼吁。
我的妻子高秀美也是教师,跟了我后难得甜日子过,不但为我吃苦受累,还时而为我担惊受怕。读了我给人民日报的呼吁信草稿后,她极其不满,极怕再一次招来祸患。
在我发稿之后,一位老教师曾见过我留下的底稿。他是历经反右派的惊弓之鸟,受了处分,降了级。看了我的稿件,他吓得面色变黄,握稿子的手抖动着,战战兢兢地说:“老刘哇,这稿子可发不得。爱党之心不可无,有些爱党的话却不能说。我当年也是爱党,话还没讲到这个程度呢,结果”
他痛苦地摇摇头,目中竟涌出滴滴酸泪。他非常关爱地接着警告我,说:“结句‘救救教育!救救教师’语气太重,人家给你戴上顶‘攻击党的政策’、”反对共产党“的大帽子,你就得吃不了兜着。危险啊,可怕啊!老刘,你太天真了,太书生气了!”
我的信发出以后,犹如石沉大海,一连两个月毫无回音。这,在我的预料之中。孰料,1984年9月2日的《人民日报》“教育”栏,竟以《值得忧虑的一个现象》为题,摘刊了我作的理论论述部分文稿。为此,我非常激动,觉得今之报非昔日之报,不再那么报喜不报忧了。
(几年以后我才知悉,百鸟哑音的时代过后,神州大地暖流初现,《人民日报》的稿件潮水般地用进,一天就有数麻袋。女编辑蒋涵箴,从数以千记的稿件中发现了我的文稿,编辑见报的。)
当年10月中旬,我突然收到当时的潍坊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常溪的邮件。那份邮件,是山东省委宣传部的内部刊物《宣传通讯》第28期,上面转载了中央内参中的陈云同志“尊师重教”的重要批示。开头一句话是:“陈云同志看了(1984年)9月2日《人民日报》第五版上山东益都二中刘沂生写的文章《值得忧虑的一个现象》以后说。”
当时,我的激动,难以言表,不禁热泪直涌。像我那样的文章,若在反右年月里,准被打成极右言论,我也必是一个极右分子,不进囹圄才怪呢!当时我想,我们党有这样的领导,是党之大幸,国家之大幸,人民之大幸呀!
(二十年后我方知道,陈云有着良好的读报习惯,不似而今的某些领导,舍不得挤出点喝酒的时间来看书、读报,即使党报,也懒得去读,数日,乃至于数月不肯一摸。《人民日报》是陈云每日必读的刊物。当时的陈云,已经疾病在体。他仰在沙发上读了《人民日报》上刊载的我的文章,口授了这段批示文字。)
陈云同志虽然作了“尊师重教”批示,当时却没有公开发表。从报纸报导中我发现,不久以后,当时的中共中央书记处、国务院、教育部诸领导,带领一个考查组赴四省市20余所大、中、小学作教育、教革考察。他们回京后,对教育现状作了长篇报导。当时我想:莫非要公开陈云的批示?
当年的12月25日,早新闻中预报,晚上有重要新闻发布,要听众注意收听。闻此讯,我曾对孩子们说:“你们信不信?今晚的重要新闻是公开陈云‘尊师重教’的批示。”
我的孩子们不以为然,儿子福波打趣我说:“美的你吧!会有这种事。你是神?会掐算吗?”
至晚,我们全家聚集在收音机前,默默地等待听新闻。果然,重要新闻的内容,就是公布陈云“尊师重教”的重要批示。孩子们乐得欢呼起来:“爸爸真神!爸爸真神呀!”
这天夜里,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不知哪来的那般精神。半夜间,披衣而起,我涂鸦了一联诗。诗曰:
漫漫长夜鸡报晓,
炎炎久旱春雷鸣。
教师将有出头日,
挺胸人前复尊容。
第四节乌云却尽蓝天碧人民教师复尊严
陈云批示公开以后,举国上下掀起尊师重教热潮,再也不是将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写在纸上,挂在嘴上,而是付之于行动。这一年,给教师提了工资,并且确定9月10日为教师节。从此,我们当教师的,终于摘掉“臭老九”帽子,扬眉吐气地立于人前了!
我尚清楚地记得,这一年大年初一,我们村里,我们家里发生了一件新闻。我家居远离市区的乡下。将及10点时,一辆吉普车引人注目地开进我村,停在我家门前。县委书记隋华堂与副书记李刚,出乎意料地出现在屋门前,尚未进门,书记即满面春风地说:“刘老师,你好?我与老李来给你拜个晚年。”
在村里,我的辈份最高。天尚未亮,就忙着接待来拜年的晚辈们。屋里刚静下来,想休息一会。一听声音,我便知是谁来,边向外赶,边应道:“大年初一无早晚——稀客,请进。”
我这人有股子邪劲,很不会讨人喜欢,行事过于率直。我家只有两个土造沙发,我向上首一坐,将隋书记让到下首,指着旁边的一个小木凳子,笑着对李副书记说:“老李,你是我的学生,就作旁听生吧!”
李刚为人随和,在县委组织部办的干部高考辅导班上,他的确曾作过我的学生,也从来不在我面前摆架子。因此,他并不以为我是冷落他,微笑着说:“座是矮的稳,这里就不错。”
隋华堂很朴实,在弥河公社当书记那段年月里,能光着膀子下大井,同社员一起抡大锨,汗水同社员流在一起,身上满有老八路的味道,与我有数面之交。听了我的话,他乐哈哈地说:“老师这话实在。有咱俩在场,哪有他的上份,哈,哈,哈”
县委书记隋华堂春节给我拜年时,曾有一张合影,而今我还能找得到。提起那张合影,令人好笑。当时,我戴着一顶相当破旧的帽子,摄像师嫌入像后不雅。立于他身旁的李刚副书记,慌忙摘下自己的呢子帽,恭恭敬敬地给我戴在头上,笑着说:“老师,看合适否?”
“人家的庄稼自己的孩,衣帽也是自己的合体。是吧?”对李刚的美意,我不好拒绝,只能半开玩笑这样说。
你们看,我头上那顶帽子,戴着不甚谐调,原因便在这里。我想,隋华堂很可能是第一个给教师拜年的县委书记;我呢,是第一个春节被县委书记探拜的人民教师。以往,我一直认为,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阻力,在干部,而不在群众;从隋华堂身上,我看到了教师的美好前程。
这一年,党和人民给了我极大的荣誉,我不但参加了地区绩代会,还参加了优秀教师休养团,赴西安漫游,到少林寺参禅,登华山观光,至云岗参观,梦寐以求的景色,尽见于我的目前。游览间,我诗兴泉涌,撰就一曲七言古歌《唐宗宋祖化尘烟》:
斗胆上书达帝听,为师请命不虑险。
潍城一展平生志,载誉归来赴西安。
风尘仆仆数日游,尽见史迹泪斑斑。
秦皇志高统天下,化作荒丘耸云端。
兵马俑坑列兵马,固国拓疆赖征战。
坑儒焚书留骂名,废文黩武是自贬。
汉武兵壮征战苦,狼烟处处布边关。
功臣功就因功亡,武帝共苦不共甘。
玄宗贪色几误国,沉迷酒色夜夜欢。
华清池中漂凝脂,犹逊后代武则天。
中华史章血凝成,竟王逐霸数千年。
——瘦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