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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八一】十月一,送寒衣(散文)


作者:绿池朱华 秀才,1447.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095发表时间:2020-12-14 09:26:53

【八一】十月一,送寒衣(散文)
   一
   十月一,送寒衣。这初冬的天,昨日还是艳阳高照,今天一下子就变得阴沉沉的,莫非老天也读得懂人心?十月一,也称“寒衣节”,按老家习俗,要给去世的亲人烧衣物御寒。爸爸,我无法回老家给你上坟,只能在这异乡的土地上寄托哀思。
   哦,时间过得真快啊!椎心泣血的悲痛恍惚还在昨日,屈指算来,你离去却已经二十三年了。
   时光悠悠,流淌二十三年,仍流不尽女儿心里的丝丝悲戚,冲不淡女儿心里的沉沉哀伤啊!你曾对我说“人死如灯灭”,到了另一个世界,便什么也不知道了。这拙朴的话语让我想起陶渊明的《挽歌辞》:“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慢慢地,“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因为,时间是疗伤的良药。但思念的伤疤结痂了二十三年,每年“寒衣节”的触碰仍让我的心很痛很痛!
  
   二
   爸爸,记得我工作之后,领的第一个月工资是五十八元。当我把钱拿回家,你抚摸着我的头,说:“我女儿也会挣钱了!”
   接着,你又谆谆告诫我:“爸爸一个月四十九块五的工资,拿了二十多年呢!你一毕业就拿五十八,真不少啊!要感谢国家啊!好好教书,要对得起这份工资啊!”
   这时我才知道,月工资不到五十元的你,凭借自己的勤劳,外加这份菲薄的工资养活着一家六口人。我们是那个时代典型的“一头沉”家庭。农忙时节,你辗转颠簸,倒几趟车回家耕种收获,匆匆来匆匆去;平时在工厂,除了上班,还申请加班,你永远是忙碌的、劳累的。
   可是,你却让我们姊妹四个从小到大没有受过任何委屈。在那个吃不饱饭的年代,我们没有饿过肚子。记得小学四年级时,家里的饭要么是熬玉米糁子,要么是蒸玉米窝头,变花样也是打玉米搅团,煮玉米钢丝面,“关中一大怪,辣椒当盘菜”,但碗里再多的辣椒也掩盖不住饭食的粗粝和单调。三餐吃饭时间,我总是哭哭啼啼,和妈妈赌气。现在回想起来,我真为自己的不懂事脸红啊!
   此后,每到秋收时节,你就搭乘厂里的顺车回来,把家里新收的玉米装麻袋先运到宝鸡,趁休假的日子又搭厂里的顺风车运到汉中,换成大米,等到过年时候,再装到厂里送工人探亲的大卡车上带回家来。这一路除了劳顿奔波,还要低三下四求人,其中经历多少辛苦,自不必言说啊!看着我们吃着白花花、香喷喷的大米饭,你眼神里的慈爱和满足的光芒,仍旧闪现在缓缓流淌的岁月河流里。
   爸爸,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一直是同龄孩子里穿得最好的。过年回家,你的黄背包一打开,就是让人眼花缭乱的百宝箱。箱子里除了糖果,还有流行的蓝咔叽、碎花的确良、格子尼、灯芯绒布。然后,妈妈用她的一双巧手剪裁好,再连夜踩着缝纫机,赶在过年前,给我们一人做一身新衣。
   我考上学的那年,你给我买了一个红白相间的格子围巾,说不能让我这个山里娃在新同学中短了精神。二十四元,那是你半个月的工资啊!我刚参加工作,你从宝鸡市百货大楼买回一件带裙摆的墨绿色呢子大衣,说:“穿上吧!女娃娃爱美,不要让同事看咱娃土气。”一百九十八元,将近你半年的工资呢!爸爸,您真舍得啊!可是,你却一年四季都穿着的灰色工衣,我真是汗颜啊!
   你不识字,却比谁都明理,比谁都懂得有文化的重要性。你不重男轻女,把我们姊妹四个全送进学堂。初中时,全村就剩我一个女孩上学了,你鼓励我说:“好好学!爸就吃了不识字的亏,绝不会让我娃再当个睁眼瞎!我要供个女状元哩!”
   大妹考大学时,教育制度已经改革,她是委培生,一年需缴纳两千四百元学费。这对普通农家来说,算是一笔巨款。亲友们都劝你:“女孩子终究是人家一口人,还供得上什么大学!好好找个婆家嫁人算了,还能给家里贴补点!”你却对大妹说:“你能考上大学,给爸爸争了气,爸爸就是借钱赊账也会供你的!”你卖了当年打下的新麦,又和四爸借钱,供大妹读完了大学。
   你去世那年,小妹还有一年大学毕业。你让我和弟弟把前期报销的医药费存进银行,作为小妹最后一年的学费。病重时,你还不忘叮嘱我们:“小妹就剩一年大学毕业了,千万不能让她辍学啊!”一定要我们给你看看银行存折,才放心地睡去……
  
   三
   你对儿女们简直是竭尽所能,用尽全力,既舍得,又大方。可是,对自己却是那么吝啬,甚至,节俭到苛刻的程度。
   我至今都认为,你早就觉察到了自己的病情,只是怕花钱才拖延到不治。当你腹胀住院时,已经是肝癌腹水晚期,医生检查完,说你的半个肝都消失不见了!爸爸,您怎么会说自己没感觉到呢?你不疼吗?二十三年过去了,我仍是心痛难忍啊!
   你住院了,护佑我们姊妹的大树轰然倒下了!有你荫庇的生活,我二十八年的人生无忧无虑,每一个平淡的日子都流光溢彩。可你倒下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美好黯然失色,快乐消退到遥不可及。就在那一刻,我迅速长大。我要尽我所能救护你,代替你支撑起这个家。
   你每天平均住院费七百元。有种救命的药叫人血白蛋白,你入院时一瓶四百八十元。出院时,已经涨到了五百六十元。那时候,咱们家真穷啊!一分钱都来得不容易啊!每天陪护你输完液,是下午两点左右,我就出去借钱。最初,我借一次钱可以支撑两三天住院费;到后来,今天借到的钱仅够明天用;第二天下午,我又四处奔走借钱……为筹措住院费,我借遍了同学、亲友、同事,有时实在借不到,我就去借高利贷……
   医生告诉我,医院没有人血白蛋白了,相邻的彬县医院估计有。那天输完液,已是下午二点,这个时间段,已经没有班车了。我背着医生借给我的医用保温箱,站在西兰路中间挡车。终于,一辆大货车停了下来。上车,坐在司机旁边,我说:“到彬县,我给您付车费。”司机好奇我手里的医用箱,了解缘由后,他说:“你是个孝女,我不能收你的车费。留下这钱给你爸爸买点营养品吧!”他坚持把我送到彬县人民医院大门口,才开车离去。
   我们竭尽全力,和死神竞逐。你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并且转院到了条件好一点的宝鸡市人民医院。但最终,回天乏力……命运之神啊,你为什么就不肯眷顾我们这些风雨飘摇的寒门呢?亲人相守,就是我们期盼的岁月静好,你却利剑出鞘,又快又狠,一下就击碎了我们渺小的希望!
  
   四
   爸爸,自您走后,故乡的天空失去明媚,变成灰暗;故乡的山川生机凋零,不再秀美;故乡的四季没有了轮回,只剩下寒冬。而我,宁愿一直流浪,也不愿再踏进故乡半步。
   你不在了,家就散了;你不在了,故乡的根就断了。故乡,从此,便成了异乡。我们,便成了无根的浮萍,随风的落叶……从此,我们在哪里都是流浪,眼中,永远是无人能懂的凄怆!
   我总觉得,你是被挟裹进故乡的那片黑暗里,任凭我一路疾行,也追赶不上你越走越远的脚步。我幻想那片黑暗被拨开,能看见笑意盈盈的你;又不敢正视黑暗笼罩下,那座孤零零的坟茔。梦回故乡时,我总是一路疾行:上一道坡,再上一道坡,接着,天幕下出现一片无垠的坳地,你的坟茔被翠色簇拥……于是,我在哀泣中惊醒,溢满眼眶的泪水打湿了枕巾……
   多少次,穿行在茫茫人海中,看见和你相似的背影,我都会固执地狂奔,跑到他的面前做个确认。也许,你只是出一趟远门,不久就回来了呢!也许,您只是不小心和我们走散了,也在寻找我们呢!就像科幻片中的情节,您在和这个世界平行的另一个时空隧道,生活地好好的呢。
   回到你的工作地宝鸡时,我会刻意躲避你过去的工友。为什么别人还在灿烂的阳光下健康生活,而您,却已经长眠在黑暗的地下?你用坚实的臂膀给儿女们托举出崭新的人生高度,却在一身疲累里耗尽自己的生命。在我眼里,“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诗句并不唯美,它就是在歌咏一个寒门父亲为儿女付出终生却无怨无悔的悲壮啊!多少个不眠之夜,我拷问自己,羞愧、自责,不是我们一个个拖累,您怎么会终生拮据,把自己勒逼到这个地步?
   爸爸,儿女们谨记你的教诲:“要做个有用的人。”我们没有给你丢脸,对一份平凡的工作做到了尽职尽责,在勤奋、努力中证明着自己的“有用”。如今,儿女们工作和生活都不差,把自己的人生经营得很好,把妈妈也照顾的很好。我们明白,这是我们唯一能回报你的,是对九泉之下您最大的慰藉!
   你的四个儿女,又给你养了四个孙子。除了小妹的儿子在读初中,其余三个孩子分别就读西安交大、北师大、同济大学。在我们为人父母,养育儿女的过程中,我们再一次体味了生活的不易与坚韧。你的孙子们注定比你的儿女们走得更远、飞得更高。我明白,是两代父母的接力,才成就了他们的人生高度。
   饮水思源,当我们作为成功父母被人羡慕时,我们最应感激的人是你!感激你当时的坚持——让我们读书明理;感激你当时的眼光——走出故乡的小村庄,去看外边更大更美的世界!如今孩子们有出息了,生活也像您向往的那样美好了,你却再也看不到了!唉!树欲静兮风不止,子欲养兮亲不待,这是儿女们永远的缺憾啊!
   今夜,送纸钱,烧寒衣,这个寒冬又浸淫着滂沱的泪雨。爸爸,我们像这个时代的所有人一样,生活得越来越美好。愿你在另一个世界,一切安好!
  
   2020年12月1日于志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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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树欲静兮风不止,子欲养兮亲不待,这是做子女的心中最大的遗憾。作者用饱含深情的笔墨,追忆一位父亲带给女儿的点点滴滴的温暖和呵护。人常说父爱如山,因为父亲是一个家的支柱,为儿女撑起一片天,给儿女们一个温暖安宁的家。父爱又似一座山,为儿女们挡住风霜雨雪。父亲的爱是大爱,如无声的春雨沁润着幼苗般的儿女们。古往今来,写母亲的文章不胜枚举,写父亲的却不多。因为母爱是温柔似水的,谁都喜欢。父爱里却带着坚韧和严厉,儿女们心中多少会有些抵触。当这座山没了,这个支柱倒下的时候,儿女们才会明白,来自父亲的爱其实比母爱还要珍贵。感谢作者的真情付出,好的文章必定都是充满感情的。【编辑:燕山客】【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0121500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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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燕山客        2020-12-14 09:29:48
  情真意切的文字。
燕山客
2 楼        文友:红袖揽叶        2020-12-14 09:53:37
  感情真挚,好文章,静待美文加精。
红袖揽叶
3 楼        文友:绿池朱华        2020-12-14 16:05:15
  谢谢燕山老师辛苦编按。敬茶一杯!
不妄自尊大,也不妄自菲薄。人生很短,活好这一世,做真诚的自己。
4 楼        文友:绿池朱华        2020-12-14 16:06:59
  谢谢红袖老师鼓励!
不妄自尊大,也不妄自菲薄。人生很短,活好这一世,做真诚的自己。
5 楼        文友:华为        2020-12-15 21:27:04
  字字吐真情,句句扣人心。字里行间对父亲们深情依然如初,对父亲的感情令我落泪!好文,学习了!
文章是心灵的窗户,以文发声,以文生情,以文为友,相伴终生!
6 楼        文友:淡淡的云彩        2020-12-15 21:37:52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是人生永远的遗憾。文字情真意浓,感人至深。动人心弦,让人垂泪。父爱如山,给儿女最好的呵护。好文章欣赏学习了,祝老师冬日安暖!笔丰快乐!
淡淡的云彩
7 楼        文友:小小莲儿        2020-12-18 16:38:51
  感动温暖的亲情,绵长在岁月里,愿天堂无病痛,愿世间人安好。问好老师,冬安如意。
小小莲儿
8 楼        文友:黄金珊瑚        2020-12-21 15:26:36
  那日欣赏老师的佳作,泪涟涟,让我也想起了父母,但愿他们在天堂一切都好。让人很感动的文章,珊瑚欣赏学习了。恭喜老师散文摘精,期待更多精彩。问好老师,祝冬安。
生活,一半烟火,一半清欢。 人生,一半清醒,一半释怀。 ——杨绛
9 楼        文友:沧桑战神        2020-12-21 15:32:35
  非常感人,催人泪下。
10 楼        文友:庄稼        2020-12-21 18:38:25
  一篇寄情忧思缅怀亲人的佳作!无论生活在任何时代,在任何环境,父爱母爱都是最伟大的,给儿女的不止是温暖,还有享受不尽的甜蜜。作者真情流露,字字句句如泣如诉,拨动着一颗颗赤子之心,过去的画面一段段呈现出来,普通人普通事,却又是那么令人动情不已。作者文笔超然,写法独到,语句浑然天成,回忆过去人与事,自然真挚,一桩桩一件件推波助澜放飞思绪,使情感一次次拾级而上直欲升华,然作者收放自如文章依然得体,不显累赘,此是亮点,值得学习借鉴。写文大忌提笔忘词,茶壶里煮饺子有情难抒,而本篇作品却是情真意切滚滚东来,恨不得把读者哭个稀里哗啦。我由衷地感叹,父亲是个好父亲,女儿是个好女儿!美文欣赏学习,恭祝作者老师平安快乐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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