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哪个缺德的玩意，往我家车上划的道道，你有气冲着我来，对车撒气算你什么本事！真是缺八辈子德了！”
　　 大清早，一阵又尖又细嗓门女人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如水的小区。听声音，小区人就知道是小区有名的“二百五”女人——高英。高英今年五十来岁，长得五大三粗，她性格粗犷豪爽，心直口快，刀子嘴豆腐心，说话高嗓门。而此时的她已经是愤怒至极，把自己的嗓音调到了最高音量。
　　 高英是个家庭妇女，爱人是个出租车司机。前些日子，已经成家的儿子建军嚷着要买一辆新车，缠磨着让父母赞助个钱。高英经不住他的甜言蜜语，把爱人跑车赚来的血汗钱一把交给了建军。几天后，建军兴冲冲开回来一辆崭新的车。昨天，建军的车手续齐全了，他兴冲冲地带着母亲和媳妇儿子出去郊外转了一圈，高英舒坦极了。
　　 傍晚回来，满院子车挨挨挤挤，车位拥挤，可一楼的几户人家，基本都是在自己的房前。小区人也默认了他们的车位，一般无人去和他们挣抢位置。建军便把停在爸爸出租车的位置。
　　 吃饭的时候，建军不顾媳妇劝告，独饮了几杯酒，让媳妇好一阵子臭骂：“你这臭东西，见酒没命啊！想不想回家了，喝酒怎么能开车呢！”
　　 建军对媳妇劝告充耳不闻，喝了几杯酒躺在床上呼呼睡着了。高英好言劝说媳妇，让媳妇把孙子洋洋留宿在她家，媳妇独自打的回家了。
　　 孙子洋洋今年五岁，正在懵懂的年龄，在院子里和几个孩子疯跑着玩球，高英招呼他回来睡觉，洋洋很不情愿，好不容易来奶奶家住一宿，和几个熟悉的伙伴玩得正带劲。一个皮球，在他们中间传来传去，奶奶在中间太碍事了，他推推搡搡把奶奶往家推。洋洋在高英眼里是个“小捣蛋鬼”，淘气得不得了。他长得不高不胖，有一双机灵的大眼睛，一看就是个机灵鬼，来到奶奶家，兴奋的像个“小蛮牛”，乱冲乱撞，玩兴正酣，那肯跟奶奶回家呢！
　　 人都说，隔辈亲。洋洋再淘气，在奶奶眼里也是个宝。高英看着生龙活虎的孙子，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她嘱咐洋洋玩一会儿就回家睡觉，洋洋满口答应了。高英无奈地回到家里。
　　 爱人回来了，看着睡在小屋的建军，说道：“我说我的车位怎么被人占了？原来这小子没走。对门还没回来，车位空着位置，先把车停在那里吧，等他们回来我再给挪开。”
　　 高英说道：“你赶紧吃饭休息吧，他们来敲门，我再叫醒你。”
　　 又过了一会儿，洋洋回家了，怀里还抱着那只皮球，满头大汗，小脸红彤彤的，浑身脏兮兮的。高英心疼地让洋洋放下怀里的皮球，拉着他来到卫生间给他洗漱。洗簌完毕，洋洋用一种渴望的目光望着她，吞吞吐吐地说道：“奶奶，如果……我……我……办错了事，知道……自己错了，您能……原谅……我吗？”
　　 高英用手指点了他一下额头：“臭小子，你说，办错了什么事？”
　　 洋洋天真地说道：“我是说假如，假如……我做错了事，并没有说……我做错了事。”
　　 高英乐了：“这鬼小子，和我绕弯弯啊！那我告诉你，如果你做了错事，承认自己错了，奶奶会原谅你的！”
　　 “哎，好奶奶。”洋洋够着高英的脸，朝着她的脸上亲了一口。
　　 “快，睡觉吧，明天奶奶送你去幼儿园。”
　　 洋洋躺在爸爸身边睡了，迷迷糊糊中，嘴里还在喊着：“球，我的球……”
　　 高英抚摸着他的脸，拍拍他的身子：“乖孙子，快睡吧！”看着洋洋睡熟了，她悄悄关上小屋们。大屋里，爱人也吃完饭后，精疲力尽地倒在床上睡了。
　　 高英却睡不着，她等着对门来敲门。可等到快十二点了，对门家没有人来找让挪车位。高英也安心躺下了，她心想：对门这两口子这回倒仁义了，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对门这两口子，结婚好几年了，也没个孩子。两口子刚开始和她家的关系还算和睦，男人也算厚道，女人却后来和高英有点隔阂。原因也是因为楼前的车位。女人开车回家，楼前没了车位，女人便把车停在了高英爱人出租车的位置，高英爱人回来没地方停车，她敲开了对门的家，委婉地让她给让开车位，可女人却冷眼相待，没等她把话说完，抛给她一句：“公家的地方，人人可以停车！”说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倒是她的男人明事理，回到家中把车挪开了，还到高英家赔礼道歉，高英才气消了。
　　 高英想：明天一早，去给男人解释下，省着他误会。想着，想着，她渐渐进入梦中。
　　
　　 二
　　 第二天，天刚亮，爱人出门去发动车，准备去火车站接早班车客人。可他出门不久，又回来了，悄声对高英说道：“建军的车被人划了一道，不知谁干的！”
　　 “啊！”高英一下子惊坐起来，她急忙起身下床。爱人说道：“你不要放心上，划了就划了吧，喷喷漆就好了，不要管它了！”
　　 爱人嘱咐她几句走了。高英走出家门，来到建军车跟前，只见锃光瓦亮的车身外侧，一道耀眼的划痕从中间划过，还带着一个小浅坑。高英抚摸着划痕，心疼的不得了。这可是儿子刚买的新车啊！高英忍不住大骂起来。所以，这才有了开头一幕。
　　 建军睡眼朦胧走出家门，身后还跟着怯生生的洋洋。
　　 建军看着划痕，说道：“妈，您别骂了，骂也骂不出结果，没人承认，自己落个生气，回家吧。”
　　 对门的男人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穿戴华丽的女人。男人看着车上划痕，又望望洋洋，刚想说什么，可又把话忍住了。他对着高英劝道：“阿姨，您消消气，不就是一道划痕吗？我修理厂认识人，这活包在我身上了，不用花一分钱，我给兄弟修好。”
　　 “包在你身上？”高英用怀疑的目光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的微笑在高英看来简直是嘲笑。明白了，昨天爱人的车占了他的车位，这个男人心生嫉恨，明地不说，暗地里使坏，泄私愤把车划了。现在，还当众假惺惺在充当好人！对，看他的笑多虚伪，一看就是强装出来的。瞧那个妖里妖气的女人，得意洋洋的样子，分明在看笑话。高英越想越气，对着这个男人高声说道：“谢谢你的好意，钱我不在乎，买得起车就修得起车。可这事太气人了，谁要是办了这缺德事，让他断子绝孙！”
　　 高英这话如同寒光凛凛的利箭，射向向对方的心。谁都知道她对门两口子几年没孩子，高英却故意骂这话，这是明摆着在揭他们的短处，在他们心上狠狠地划了一道伤痕。
　　 果然，两口子的脸色瞬间变了。对门的女人脸色通红，指着高英鼻子愤愤地说道：“你嘴上积点德，不要指桑骂槐。”说着，拿着架势要打高英。男人忙拉住女人，对着高英说道：“阿姨，对不起了，您说是我划的就是我了，我不和您争辩。放心，我一定会给您修好车的！而且让您满意！”尽管男人的语调平静，但人们深深地体会到那语调中隐隐含着一种气愤和痛苦之情。
　　 对门男人说完，便拽着女人到自己的车跟前。昨天晚上，高英爱人的出租车占了他的车位，他无奈地把车停在了垃圾箱旁，平日里只有这个肮脏的地方是空闲的。
　　 他把女人推搡到车里坐下，隔着车窗，对着建军招招手。建军走到他的车前，男人和他悄悄说着什么。建军不住地点头，把洋洋抱到自己的车上，对着高英说道：“妈，您回家吃饭吧，我送洋洋去幼儿园。”
　　 建军说完，发动起车，跟在对门男人的车后面，驶出小区。
　　 高英余怒未消，对身边的几个邻居说道：“你们听听，这个男人多歹毒！为了个车位，把我儿子车划了，还在充当好人。大家以后都得提防着他了！”
　　 这时有人指着楼前的摄像头说道：“去看监控啊，到底是不是他干的，看监控不就一目了然了？”
　　 对呀，一句话惊醒梦中人。高英一下子兴奋起来。我怎么没想到看监控呢？前些日子，小区来了一些人，把每个楼前楼后都安装了摄像头。自己光顾生气了，早想到这层，还用自己扯着嗓子骂吗？
　　 她气势汹汹地带着几位好事的人来到门岗，他们急于解开这个谜。
　　 在门岗门口，有一位男人，铁青着脸，威武的身子像铁塔似的堵在门口，他就是人称“老慢”的小区主任。“老慢”对高英不满地说道：“大早起就听见你的高嗓门在吵吵？吵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高英赶紧对“老慢”说道：“快，快给我看看监控，我儿子的车被对门的男人划了，他却不承认。我要找出事实真相，让他心服口服。”
　　 “老慢”说道：“说话要有证据，不能乱讲！你怎么知道是人家干的？”
　　 高英故意提高声音说道：“我爱人的车昨天临时占了他的车位，他怀恨在心，便把我儿子的车划了。这不是明摆着吗？”
　　 “老慢”指着众人说道：“要看监控一个人来就行了，干嘛这样兴师动众的？你们都回家吧！”
　　 几个好事人的不情愿地散去了。“老慢”领着高英走进门岗监控室，让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水，叹息道：“唉，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好吧，我让你看看事情的真相！”
　　
　　 三
　　 “老慢”开开监视器，硕大的屏幕上分成几个监控方位。“老慢”找到高英的楼前视频录像，回放到昨天晚上画面。在屏幕中，高英一眼看到儿子的车，马上精神紧张起来。她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只见在昏暗的路灯下，洋洋和几个孩子，趴在地上在向车底下张望着。停了一会儿，洋洋跑向小花园，拿起一个又粗又长的树枝，朝着车走来，他矮小的身子拿着树枝有点力不从心，摇摇晃晃地走到车跟前，突然摔倒在地，树枝捅向车上，又从车身划过，落在车下。
　　 这时，一个男人走过来，把洋洋扶起来，又拿起地上的树枝，轻松地朝着车下划拉着。不一会儿，一个圆圆的皮球随着树枝，从车底下滚了出来。
　　 高英一下子惊呆了。她呆呆地盯着监控画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顿时心乱如麻。
　　 “看明白了吧？洋洋和一帮孩子玩皮球，球骨碌到了车下，他拿着树枝去车下够球，摔倒了，树枝把车划了一道，你对门的男人正好走来，帮着小强把球够了出来，这就是事件的原因……”“老慢”慢条斯理地说着，句句在理。高英无言以对。
　　 高英想起洋洋昨天晚上对她说得没头没脑的话，终于明白那些话的目的了：洋洋是知道自己办了错事，怕挨吵，有意说给自己听的，唉！这孩子，真是有心计！
　　 没想到，自己骂了半天，把自己的孙子骂了！呸！自己这张臭嘴，菩萨保佑啊，自己骂的话可不能算数啊！她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
　　 高英想着自己对对门男人的误解，对他骂的那些恶毒的话，她的脸上火辣辣地发烧。一股后悔之情随着不安的心跳涌遍她的全身。他是个好男人啊！明知道是洋洋干的，却为了不让洋洋受到伤害，为洋洋保守秘密，自己把事担起来了，还给儿子修车……在他的宽广胸襟面前，自己是多么渺小啊！唉，自己办的这是啥事啊！高英越想越懊悔，羞愧得满脸通红，如果此时地上有条缝，她会一头钻进去的。
　　 “老慢”在一旁语重心长地开导着她：“邻居之间，要和睦相处。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呢！车上的划痕好修复，一旦伤害了别人，在心灵上有了划痕，那就不好修复了啊！”
　　 “我会诚心地向他认错的，请他原谅的。”高英红着脸说道，起身要出门。
　　 这时，门岗外传来一阵汽笛声，两辆车前后停在门外。
　　 “奶奶……”车门开了，车上跑下来洋洋，扑在高英怀里。
　　 “洋洋，你怎么没去幼儿园呢！”高英搂住洋洋，奇怪地问道。
　　 “洋洋非得跟着我去修车，还说要回来跟奶奶承认错误呢！”建军答道。
　　 “奶奶，车是我够球时划的，我错了。您不生我的气吧？”洋洋站在高英面前，一脸幼稚地望着她，
　　 “你知道错了，还勇敢地承认错误，以后改正了就是好孩子，奶奶不生气的。”高英抚摸着洋洋的头，欣慰地说道。她又看着修好的车，惊喜地说道：“车这么快就修好了？呀，真好，一点不显痕迹，跟新的一样！”
　　 “是，对门大哥找人给修的，也没要钱！”建军指着后面的车说道。
　　 高英羞愧地对着车里鞠了一躬：“对不起，误会你们了！”
　　 对门男人忙开门出来，扶住高英：“阿姨，您这是干啥呢？过去的事就算了，谁让我们住在一起呢，就该比别人亲近的！”
　　 女人却坐在车里冷冷地说道：“算了吧，以后把事情弄清楚再吵吵，再者，口上积点德，也是给自己积德！”
　　 高英忙点着头：“是，是，我说话太粗鲁了，不该骂人，以后会改的！”
　　 对门男人开车尾随着建军的车，在小道上缓缓向着停车位驶去。高英突然想起什么，紧走几步到对门男人车跟前，隔着车窗悄声说道：“改天我给你们找个老中医看看，我的一位亲戚，他家的祖传秘方，专治不孕不育症，准着呢！保管你们一年后抱上孩子。”
　　 “好嘞，阿姨，谢谢您了！”对门男人兴奋地按着喇叭，喇叭声中都带着欢快。
　　 ……
　　 一年多之后，果然从男人家中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伴随着的，还有高英那朗朗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