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庚子年的腊月，乡下人家就开始为一家人团聚准备过年的物品了。面对在冷冬里又泛起的新冠病毒疫情，留守的老人们忧心忡忡，生怕孩子们又被封闭在异地他乡。我的独生子和大孙子都在遥远的外地，这次能归来吗？担心又能如何呢？即使无能为力去扭转，那就向好的方面多想想，为自己过年多增添一点快活的心情。我想起了小时候在乡下过年的那些快乐有趣的相关事儿。
　　
　　 打糍粑
　　 乡村有俗话说：“拜年拜年，粑粑上前。”这个“粑粑”指的就是糍粑。因此打糍粑是每家的第一件要事。
　　 那时没有机械，打糍粑全是人力操作。院子的几家人共有一个石头碓窝，如一只水桶大，那么深。地平上有专门埋碓窝的坑，坑上面架有一方沉重的木杠，木缸的一头安着碓嘴，一头是用脚力踩动的踏板。打糍粑时，一人踩动碓嘴，一人在石碓里翻动搅拌蒸熟的糯米，翻来覆去踩动，把糯米捶打成绵软的糨糊状。然后放在簸箕里团成铜锣大小的，厚约三四厘米的糍粑。踩动碓嘴是力气活，往年我家打糍粑都是爸爸踩动碓嘴往下砸的，妈妈专门负责翻动和搅拌。可是我九岁那年，爸爸因手里的活计没有做完不能回家。妈妈焦急起来，叹息打糍粑没有人去踩碓。看着妈妈焦急的样子，我就说：“我去踩碓！”
　　 妈妈说：“踩碓每下都要五十到八十斤力气，你能行吗？”我把胸脯一拍：“我都半大小子了，一定行。”妈妈见我说的蛮有把握，就去蒸糯米了。
　　 糯米蒸熟了，妈妈用筲箕将糯米倒进石碓窝里。叮嘱我说：“要一下一下的有节奏地用力，要踩到最高处才能放下。”妈妈还亲自踩动碓嘴做了示范。我走上架子，两只手扶着横栏木，双脚踏在碓嘴上，猛地向下用力踩去。碓嘴倒是高扬起来了，可是我呢，由于用力太猛，一个仰翻叉向后倒去，后脑勺在墙壁上撞得“咚”的一声响，顿时鼓起小碗大个青包。
　　 妈妈连忙拉起我，揉揉伤痛处。妈妈说：“你去歇息，我去请表叔来帮忙踩碓。”我摸摸头上的包，觉得还是可以忍住，就说：“我第一下吃亏了，后面我小心点继续。”我说着又踩上碓嘴的踏板。我这次用力下压，又慢慢地放松，碓嘴还是准确的打到了碓窝里的糯米上。这样我省着试着练习了十来分钟，就基本把握了用力的技巧。接下来就是“叮叮咚”“叮叮咚”有节奏地打糍粑的踩碓声。
　　 妈妈见我掌握了踩碓技巧，就放心的翻动搅拌石碓里的糯米。只半天时间，我和妈妈就打出二十斤大糍粑。妈妈在簸箕里团按糍粑，我坐在一边摸着头上鼓起的青包。心里发笑，笑头上的青包是我学打糍粑交出的学费，从而我也想到，做事不付出一点代价，那是什么也办不到的。
　　 “叮叮咚”“叮叮咚”外面的碓窝还在响动，那是家家户户都在打糍粑的声音。
　　
　　 嫁老鼠
　　 在我们乡下，腊月二十四的这一天是不准家里有大的响动的。比如推磨、砍柴、冲碓等。因为这一天是老鼠嫁女的日子。家里发出了响动，惊扰了老鼠办喜事，就要引起老鼠的怨恨，招来老鼠的报复，给家里带来损失。
　　 不仅不能惊动老鼠嫁女，还要表示对老鼠嫁女表示祝贺。怎么祝贺呢？妈妈先教给我背熟这样一段话：“拍簸箕，拍簸箕，老鼠嫁女棒棒的，嫁到官家享福去，生的儿子胖胖的，子子孙孙长命的。”我很快背熟了这几句顺口溜。
　　 这时妈妈拿出一个大簸箕，点燃一盏桐油灯放在簸箕中间。叫我和他一起抬着，从大门走到地坝中间。一路边走边大声地念着顺口溜。我内心讨厌老鼠，没法对这个祸害的“喜事”表示庆祝。于是心里就有了办法。
　　 我和妈妈抬着簸箕开始向外走。我就灵机一动，把那顺口溜改成：“拍簸箕，拍簸箕，老鼠嫁女剥皮的，嫁到官家就死去，生的儿子不成器，子子孙孙短命的。”
　　 妈妈一听我把顺口溜改成这样，也马上捧腹大笑起来！
　　
　　 祭灶神
　　 腊月二十三日这天，是祭灶神的日子。农家都要准备好酒肉糖果瓜子去敬奉灶神菩萨。
　　 我家附近有个四五平方米大小的灶神菩萨庙，里边供有一尊二米多高的灶神菩萨，上写着：“灶王府君神位”两边有对联：“上天言好事，下界报吉祥”。人们说，过年时节要用点糖果瓜子酒肉把灶王菩萨的嘴塞住，不让他上天在玉帝面前说人间坏话。
　　 妈妈一早起来，就在锅里煮一坨大碗大小的肥肉，那肉名叫祭菩萨的“刀头”，肉要煮烂点，因为灶王爷年纪大，硬了就吃不下去。妈妈配着其它的菜，叮嘱我给锅里加火。妈妈乘机给我讲了一个灶神菩萨显灵的故事。北宋时期有个穷秀才吕蒙正，多年考不上一个举人，日子清苦，过年时还是吃红薯。他的妻子抱怨说:“相公苦苦读书,一年复一年,何日考状元？”吕蒙正玩笑着回答说：“今年过年我来祈求一下灶神菩萨,明年就会改变这穷困日子的面貌。”说着吕蒙正舀了一碗凉水放在灶头上,又点燃几段枯枝当香火蜡烛，对着灶门祷告说:“一碗清水几股烟,我请灶神上青天。好话多说奏玉帝，保我蒙正脱苦寒。”他的妻子一听很好笑，觉得很荒唐。
　　 但是就是灵验，果然第二年吕蒙正就高中了黄榜状元，官至一品。他的妻子也跟着受到皇帝封赏。
　　 我听了妈妈的故事，感到惊讶，觉得这个灶神真灵。就一连给灶里加柴催火。
　　 锅里的肉香起来，那肉为引得我的馋虫大动，我可是有一个多月没有吃到肉了，闻着那味真的好香伸手去捞起来啃一口……
　　 妈妈煮好刀头肉，撒上各样香香的配料，用一个盘子盛着，还用一个小瓶装上酒，叫我去拿给灶神庙菩萨去祭奠。我端着刀头肉，提着小酒瓶走到灶神菩萨庙里，恭敬地摆在灶神菩萨面前，我心里默默祝愿他上天去给咱家说好话，并希望能看见他吃肉。
　　 那盘里的刀头肉好香，几次引得我流口水。过了好久，我也不见灶神菩萨来吃。我心里想：你不吃我帮你吃，于是就拿起刀头肉，狠狠地啃了一大口，包在嘴里大嚼起来，“啊！好香！”
　　 祭奠完灶神菩萨，我端着刀头肉回家走。妈妈接过刀头肉，发现缺了一只大角。就严厉地问：“你把刀头肉偷吃了吗？”我回答：“我没有。”
　　 “那是谁咬掉的？”妈妈追问。
　　 我回答：“一定是灶神菩萨咬的。”
　　 “见你妈的鬼，灶神菩萨会真的来吃肉！一定是你这小子偷吃的！”妈妈扬起刷把头要打我，我急忙转身跑了。心里乐滋滋地笑：“真没想到，我也当了一会灶神菩萨……”
　　
　　 嘲杀鸡
　　 离我家三百米远处，住着单身汉唐老八。挨着唐老八家住的是镇上剧团的一个退休演员。
　　 唐老八人很懒惰，平时的饭菜都是吃上顿还没有下顿的。过年了，唐老八遇到一个善心人送给他一只大公鸡，叫他自己杀来过年。唐老八很是欢喜。
　　 腊月二十四早晨，我正跑完步回家来，路过唐老八家门，发现他正拿起生锈的菜刀去抓鸡来杀。我感到新奇，就停下脚步观看。
　　 只见那唐老八追着公鸡，围着木屋绕了圈。那个退休演员也被吸引来看。一直追了好几圈，唐老八才把公鸡抓住，可是一刀砍下去，没有砍中，公鸡又挣脱“嘎嘎”地跑了。唐老八追着公鸡，脚下一滑，摔成一个仰八叉。公鸡跑到演员家门口，那个演员顺手抄起一条竹鞭，高举起向公鸡打去，还唱出一句“我手举钢鞭把你打”，在退休演员帮助下，唐老八抓住了公鸡，可是他的菜刀又不知放到那里去了。情急之下，唐老八就用手指去掐鸡的脖子。公鸡挣扎许久才被唐老八掐死。唐老八拧着公鸡回到家，可是家里人没有把水烧开，没法烫公鸡拔毛。唐老八心里窝火，感到吃一只鸡真不容易，就懒得去生活，干脆洒出一泡小便去淋在死公鸡身上……
　　 我看着这个单身汉唐老八的行为，顿时有了灵感，就立即编出顺口溜来描述唐老八的杀鸡情景：“唐老爸，抓鸡杀；捉不住，跌仰叉；没有刀，用手掐；掐死了，用尿唰；好滋味，满嘴洒！”
　　 我大声唱起来，引来好几个小伙伴都跟着学，他们学会了。就跑到唐老八家门大声唱：“唐老爸，抓鸡杀；捉不住，跌仰叉；没有刀，用手掐；掐死了，用尿唰；好滋味，满嘴洒！”气得唐老八的脸比他那只公鸡的冠子还红。
　　
　　 喂树饭
　　 我们这里有个习俗叫“喂树饭”。团年后，就是吃完团年饭后要去给自己栽种的果树喂一点年饭。表示对果树的敬爱和爱护的感情，同时也寄托着期盼。
　　 十岁那年的大年三十下午，爸爸提起大柴刀，叫我端着一小碗米饭，跟着他到门前的那几棵梨树边。爸爸告诉具体办法是，他在树干上砍个口子，我就往里面塞几颗饭粒，然后爸爸代表主人问话，我就代表梨树作回答。爸爸叮嘱我说：“一定要回答得好，不然梨树就不会结果了。”我感到新奇有趣，就说：“好，一定答好！”
　　 来到梨树旁，爸爸挥起一刀，在梨树半腰砍出指母宽一条口，我就塞进十几粒饭。爸爸问：“梨树你明年结不结果？”我回答：“结果！”
　　 爸爸问：“结的果儿大不大”？
　　 我回答：“大！”
　　 “甜不甜！”
　　 “非常甜！”
　　 “有风吹来掉不掉？”
　　 “不掉！不掉！”
　　 就这样一直将几棵梨树砍玩，问完。我们才到另外的桃李树下去。我好奇地问：“爸爸，这个办法灵吗？”
　　 爸爸说：“有点灵也，这叫给果树下‘定钱’，果树收了定钱，就要讲诚信，多多的结出果实来！”
　　 我听了爸爸的话，心里生出一个信念。树木只吃了几粒米的年饭，就能诚信报恩，给人多多结果。那我们人呢？天天吃老天给的饭，也应当对老天报恩。于是我更加爱树也更敬天！
　　
　　 打扑克
　　 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那些日子，农村没什么娱乐器材，除夕守岁，大都是邀请几个朋友来玩打扑克来。那时没有“斗地主”“烫金花”之类的打法，只是打“减分”，看谁家得的分多就赢。每玩一盘，赢家就在输家的脸上，用毛笔划一笔黑胡子。记得是1966年秋季，我加入了学校“红卫兵”战斗队。除夕那天，我刚吃完团年饭，同学刘大邦朱小蛮杨帆等三人就来了，约我去朱小蛮家“打减分”。朱小蛮说他有一副新买的，并用桐油刷过的新扑克。那时为了使得扑克耐用，就在表层用鸡蛋清或者桐油刷一遍。我得到大人同意，就到朱小蛮家打扑克守岁。
　　 朱小蛮的母亲在火炉房里烧起松树疙蔸大火，点起煤油灯，朱小蛮搬来方桌，我与杨帆做对家，四人开始玩起扑克。
　　 朱小蛮的桐油刷过的扑克还没有干好，搬牌时要用手指沾点口水才能分开。我每搬一块牌都要把手指舔一下舌头。我们玩得很投入，玩到十多钟点，四个人脸上都有了好多黑胡子。朱小蛮母亲拿来糕点作宵夜。我就用手去拿起糕点，一边吃一边打牌。玩到十二点多，我的肚子突然发痛，跑进厕所竟然拉起肚子来。朱小蛮的母亲发觉，是我手指上沾的桐油与糕点一同吃下去弄坏了肚子。于是就要把我弄到医院去。杨帆说医院太远，加上是大年三十，医生都走了。即使有值班的，打吊针也不划算。怎么办呢？刘大邦说他父亲有注射器，叫他爸爸来注射一针就可以了。
　　 刘大邦的他爸爸来了，看到我痛苦的神情，就说：“你是红卫兵，要坚强勇敢，我虽是兽医，但是打针技术还好，你忍着点，做个与病魔抗争的好汉。”
　　 刘大邦的爸爸给我注射了一针，虽然很痛，我还是忍住了。刘大邦爸爸夸我是小英雄。大约过了半小时，我肚子不痛了，就决定不玩牌了。我回到家中，守岁的妈妈还在等我，一见我满脸乌黑，就催我去洗洗。我一边洗脸一边想：我一点也不英雄，为打扑克白挨了兽医刺一针，还成了非洲跑来的黑瘦猴子，真不值得。从此我就谢绝打扑克。
　　
　　 赶毛狗
　　 家乡树林茂密，时常有野猫、狐狸、松鼠在林中穿越。狐狸也叫“毛狗”，最狡猾，也经常进入人家偷鸡叼肉，人们对毛狗很是痛恨，都愿意来把它驱逐开。我们这过年也有“赶毛狗”的习俗，因为毛狗有三大坏处：一是爱偷鸡吃，坏人家的吉祥。“吉”就是“鸡”。二是狐狸成精后就变成女子“精”男人，把人“精”死。三是狐狸替鬼做帮凶，给鬼当坐骑，把鬼驮到农家来搞破坏。因此每到年底，人们就用枯枝和干竹棍扎成毛狗的样子，在野地燃上火，把“毛狗”放到火里烧，一边烧一边敲锣，大声喊“赶毛狗啰！”
　　 记得是1974年腊月，那时我当兵退伍回家，在村里当民兵班长。为了安全责任。除夕晚上我也要背着仿真的木头步枪，在村头巡逻几次。上村院子的十几户人家做完“赶毛狗”的活动，都回家安睡了。已经是午夜转钟两点多了，我巡查到上村院子，发现一黑影窜入一间独立木房的背后，“未必真的来毛狗了？”我心里一个激灵。就假装没看见什么似的，向前走了几米，然后隐蔽在一杂草丛里。那黑影又出来了，先趴着，后竟然站起来，向生产队仓库边摸去。“毛狗哪里会有这么高，还会知道仓库。一定是贼！”
　　 我跟踪在后，那个毛狗果然在用短锯条锯仓库的窗条，明显是想钻进入偷粮。我哪里容得坏人破坏，一步跃起。举起木枪就大喊一声：“不许动！”那毛狗惊呆了，手里锯条落地，轻轻地喊：“是我，不要大声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