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让郑建家又陷入到回忆当中。三十年前的那场雨夜相逢，在大脑皮层的深处明明如此真实。但越来越有演化成石桥遇仙桥段的趋势。一把红油伞，素衣白裙，青丝飘拂，衣袂飞扬，清风细雨，将天地妆扮得诗意朦胧。齐灵云如同画中的仙子，从石拱桥上款款的飘了下来。郑建家知道灵云姐姐走下桥来，但给他的感觉就是飘下来。他当时自觉地止住撕心裂肺的哭声，以免破坏这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画卷。
　　 灵云走到建家身边，伸出春葱般的柔荑，轻轻擦去建家，哭花了的脸上的泪。灵云问：“小朋友，你怎么在这哭啊，你家大人呢？”如此漂亮的大姐姐问话，让建家感到莫名的兴奋。同时建家也觉得太丢面子，好歹他也是横扫一条胡同的小霸王。建家立刻高高地挺起胸膛回答：“我已经上五年级了，不是人事不懂的小朋友，你可以叫我建家，认识我的人都是这么称呼我的。”灵云淡淡地笑了，这个小男孩还挺有自尊心的：“建家，好名字，建设我们伟大的国家，你怎么不回家啊，这么大雨，天都黑了。”一听到这个问题，建家挺直的身板又弯下去了，脸也红了，烦燥地踩着地上青石板路，最后用比蚊子声还小的声音回答：“我迷路了。”
　　 多年以后每当想起这件事，郑建家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天是周三，下午学校组织集体看电影，片子以真实的人物故事改编，叫《赖宁》。在那个时代，在学雷峰的口号后边，又加上了学赖宁三个字。而如今，知道赖宁的人已经不多了。电影放完后，郑建家兴冲冲地跑出电影院，想着像赖宁一样神圣、正直、伟大的同时，被从天而降的暴雨浇蒙了。如同十万天兵天将，一起举着巨大的水桶，从九霄天外往地上泼水。白花花的水幕，让郑建家彻底分不清东南西北了。雨再大，家也要回，因为当晚的主菜是红烧肉。这么高档奢侈的菜，只有过年才能吃到。回去晚了，就被弟弟妹妹们抢光了。其实镇上只有一条横贯东西的主街，郑建家的家在镇东，因为下雨的关系，可爱的建家一直向西跑下去了。
　　 从电影院到家里只有二里路，小建家走了一个多小时后，天也黑了，雨也停了，才发现迷路了。还好乌云散开了，柔和的月光星光照亮大地，也将路边的树林照得斑驳幽深。冷风吹来，建家哆嗦的同时，脑海里反复盘旋的都是鬼啊狐啊的胡事。奶奶喜欢和建家讲“鬼狐传”，建家也喜欢拿这些故事，吓唬胡同里的小孩，不过现在他把自己吓倒了。最后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建家使出女人和小孩专有的绝技，嚎啕大哭。建家不停地大喊“妈妈，妈妈……”，哭场之惨烈，把林子里唱情歌的鸟都吓飞了。
　　 灵云弄清事情的原委后，笑得前仰后合，抚摸着建家的光头，最后发现建家有恼羞成怒的架势时，才停止笑声。建家清楚地记得，灵云姐姐的笑声，真的像天上的鸟在唱歌，虽然有些恼人，建家还是想听灵云的笑声。灵云的家就在附近，把饥寒交迫的建家带回了家。接触了一会后，建家发现灵云很爱笑。灵云笑的时候，俏脸如同雨后初开的鲜花，又象初升的太阳。建家发现灵云的脸真的在放光，虽然还没有到情窦初开的年纪，建家还是看得入迷了。灵云一路上不停地问这问那，有时又自说自话，建家也自来熟的姐长姐短地，与灵云聊了起来。
　　 灵云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据她自己说父母是什么神秘单位的专家，不让带家属，只好和姥姥一起住。姥姥过世后，就一个人生活，今年十七了。那个年代家里有电视的少，灵云家里也没有，更不要提网络了，平时一到晚上，也没人和她说话。今天捡了一个漂亮、嘴甜的小男孩，好像买了芭比娃娃的小公主一样开心。灵云高兴地象一只蝴蝶，满屋飞来飞去，她决定好好地摆弄这个新玩具。建家进了温暖的屋后，在冰火两重天的处境下，光荣地感冒了。建家身上的衣服早就淋透了，冰凉冰凉地贴在身上，建家如同过电一样，哆嗦成一团。灵云找了一堆她的衣裳，烧了锅开水，先让建家喝点热水，暖和过来，然后帮建家把湿衣服脱下来。建家在家是老大，没享受过让人服侍的待遇，还是像花仙子一样的大姐姐侍候他。建家一边闻着灵云身上淡淡的清香，一边和大姐姐闲扯。突然建家发现自己要悲剧，灵云要把他的短裤也脱下来。建家虽然不明白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古训的含义，但是那个年代，刑法上有条流氓罪他还是知道。听说1983年严打的时候，有对谈恋爱的小青年，拍了几张有点暴露的照片，男的被枪毙，女的判无期。关键一条，流氓这个名分一旦定下来，让所有人瞧不起。所以反应敏捷的建家，决定不当真理，真理从来都是赤裸裸的。
　　 灵云笑得直揉肚子，这个小男孩还知道害羞。笑够了之后，用手指点着建家的秃头说：“你都感冒了，湿的也没法穿啊，再说你见过谁洗澡还穿衣服的。”建家愣住了：“洗澡？”“是啊，不然我烧那么多热水干吗，用热水擦擦身体，有利于治疗感冒。”建家被感动地冈冈地，如果他能看清灵云的内心，只是把他当成一个芭比娃娃，小小的心灵是否会产生被伤害的感觉。在建家还在感动、感慨、感悟的时候，他终于变成真理。泡个热水澡真的很舒服，身子暖洋洋的，鼻子也通气了，喷嚏也不打了，只是饿了。虽然灵云的小手软软的，在建家的身上摸来摸去，如同猪八戒吃了人参果，全身上下十万八千个汗毛孔一齐张开，但建家还是决定先解决饮食问题。
　　 灵云的衣裳，让建家变成了花一般的小姑娘。灵云拉着无可奈何的建家，一会转过来一会转过去，前前后后欣赏自己的绝作。灵云最后叨咕：“建家有头发就好了，可以梳两个小辫子。”建家冷汗不停地冒了出来，第一次认同母亲给他理成光头，是多么的睿智的先知行为，将小辫子灾难的萌芽扼杀在摇篮里。当灵云要给建家抹雪花膏时，建家来了急智：“灵云姐我饿了，你不说你做菜可好吃吗，快给我露一手，让我见证一下你伟大的厨艺。”灵云被建家的马屁，一下拍到痒处，立刻兴冲冲地决定，在建家面前好好秀一把，关健是灵云也饿了。灵云的厨艺真不是盖的，一大碗香喷喷的红烧肉，让建家咽得直伸脖子。灵云也吃得眉开眼笑，看着建家吃得咬了好几回舌头，比她自己吃还开心。灵云不停地问：“好不好吃，好吃就多吃点。”
　　 建家现在还能想起那天晚上的对话，灵云躺在土炕上说，她将来要当个音乐家，又说了肖邦啊、蓝色的多瑙河之类的一大堆，让人难以理解的天语。建家不懂装懂，胡扯了一通《故乡的云》、《我的中国心》之类的流行歌曲。最后建家壮志豪情地说，要当个解放军战士，上老山前线，向敌人冲锋，消灭黎笋这个万恶的越南胖子。最后建家要睡着时，灵云自顾自地唱起了歌：“辽阔草原美丽山岗群群的牛和羊，白云悠悠彩虹灿灿挂在蓝天上，有个少年手拿皮鞭站在草原上，轻轻哼着草原牧歌看护着牛和羊，年轻人哪我想问一问，可否让我可否让我述说衷肠，年轻人哪希望我能够，和你一起和你一起看护牛和羊。”建家也很喜欢这首《草原牧歌》，三十年了还不能忘怀。优美的歌声让建家做了个梦，辽阔的大草原上，灵云穿着《射雕英雄传》中的华筝公主那身行头，骑着小红马，慵懒地摇着马鞭，穿行在洁白羊群里，如同七仙女架起祥云。突然建家发现自己被梦魇住了，呼吸有点不畅，睁眼发现灵云紧紧地搂着他，柔软的身子还在打着哆嗦，窗外的炸雷一个接着一个响成一片。雷声停了以后，灵云解释说：“我怕打雷，一打雷我就吓得要命，不敢睡觉。”建家立刻发扬小男子汉精神，拍着胸脯说，“灵云姐，别怕，我保护你，除了鬼和我妈，我啥都不怕。”最后一句泄底的话，让灵云咯咯咯直笑。最后灵云和建家拉勾，灵云帮助建家打鬼，建家帮助灵云抗雷。发完誓后，建家窝在灵云温暖的怀里，甜甜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灵云和建家一起去了学校。建家在镇中心小学，灵云在隔壁的中学。校门口，灵云将建家交给了建家的父母，并与建家相约，没事到她家玩。最后灵云白裙飘飘地走进中学校门，消失在建家的视野里。灵云的背影是建家眼中的最后一个镜头，灵云在当天下午，就被她的父母接走了。一直到进东丹省医科大学前，建家有时间就到与灵云初遇的石桥那转转，唱两句《草原牧歌》，虽然知道不可能，还是希望灵云姐姐在那里等他。知识日渐丰富地建家，把自己的行为定性为童恋。
　　 如今如日中天的著名医学专家郑建家医生，每逢下雨，都会想起那一次相逢的故事。可以用歌曲《白狐》中的几句，描绘郑建家医生的心情——你看衣袂飘飘衣袂飘飘，海誓山盟都化做虚无，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只为你临别时的那一次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