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我的小学启蒙老师(散文)
我上小学,大约在1945年抗日战争快结束时,五六岁。启蒙老师姓刘,本乡坡头村人,离我村不远。每到过完春节开学时,村里学校董事长要领上三四年级学生提上年礼馍,到老师家拜年并请老师骑毛驴到学校。上第一课前师生先向孙中山总理遗像鞠躬默哀三分钟再上课。
老师头发稀疏,爱戴瓜皮帽,人老背有些驼,走路总攥起两个拳头,很精神。老师眼不好,有时流泪,但老师小楷写的好,蝇头小字,年轻老师都比不上他。那时的小学生是要写“仿”的,专练毛笔大楷字,每周两三张。老师特别规定,每张仿要圈够8个圆圈(表示优良的圆圈),差几个圈就打几个板子,要有写错的字,还要加打板子。我因性子急,掌握不住毛笔,家贫又买不起新笔,总是用旧毛笔,一张总差几个圈,每到发仿时就要准备挨板子。那板子是竹子制的,一尺来长,一寸多宽,看起来很薄不重,但竹子有弹性,举上去打下来,打得手心痛痛的。发仿的日子,吃完饭进校门前,几个挨板子的同伴,都把双手心在泥地上蹭一蹭,粘上一点泥土,再在学校大木门上搓一搓,让手发麻,以减轻挨打的疼痛。这办法不知谁发明的,怎么传下来的,能不能减少疼痛也不知道,但从心里上只觉得粘土蹭了、门上蹉了,就像吃了镇静剂,挨板子心就不慌了。板子挨了,大字还是没写好,至今与书法无缘,提起笔就飞龙走蛇,细胞里就没生长书法基因。童年的启蒙是在板子中度过的。
我家乡地近黄河龙门,抗日战争时,日本的军用飞机头部涂红色,不时从山西飞到陕西黄河岸边投弹扫射。有颗炸弹就落在村北邻家地里爆炸了,炸的坑有三四米宽,一米多深。那时没有防空意识,也没人组织挖防空洞,老师教的防空办法就是,红头飞机一飞来,让小学生向着代用课桌的大木板下钻,飞机飞走了,再让我们出来。
那时上小学,既没有钢笔,也没有圆珠笔,师生一律用毛笔。也没有像样的笔记本,是老师从城里买回几卷黄色的“本贡纸”,很柔软有韧性,截成16开或32开装订成本子。那时还没有解放,也没有正式的语文课本,没有统一教案,没有统考,教书全凭老师的经验和良知。语文,就是老师从高年级那里找来的好作文,或是书上名篇,学生坐在一张大四方桌上,照文抄,抄好照着朗读背诵。语文应用题是教写婚丧事的请柬、回帖。有些现在还能记得,比如,回帖这样写:“敬领蒸食叁佰”“敬领挽帐一块”等。算术,也没课本,就凭老师肚里的“墨水”,一般也不在纸张上演算,买纸费钱。老师独有办法,每个学生从家里找一块小木板,刷上带胶的墨,就算小黑板;笔也买不到,村南西河川有胶泥土,富有粘性,搓成细条晒干,就是“泥笔”,在小黑板做算术题很方便,算完抹掉,又写新的,那是永远用不完的纸张。或许是家贫,或许是时代的痕迹,节约粉笔、节约纸张的精神,从受启蒙时就注入我的心田,使我一生从不奢侈,至今穿暖吃饱就行,没有什么挑剔。
教讲演也是一门课。练习时,学生站在一个板凳上,“父老乡亲们,今天给大家讲一故事……”,我从小口才好,与这门课也息息相关,上到完小时,一次讲演赛还得了奖,那是有生以来第一个奖状,贴在家里好几年。
老师年老但不迷信不怕鬼。老师的宿舍就是村上张族祠堂,听老人说,晚上夜深人静有叫声有歌声,人们很惧怕都说是鬼在作怪。我们问老师,他说,不要怕,没有鬼,夜晚祠堂那声音,是房屋大木头粗,下沉变形会有声音。老师的科学解释,使我们释然许多,我不信鬼,与老师的启蒙教育大有关联。
唯有唱歌老师不会,要到外村-个联小去学。学会好几首,“解放区的天,是明亮的天……”刻印在脑海里,它是解放的歌,是穷人翻身的歌,在我心灵六十年。至今,我电脑下载歌曲“解放区的天”是重要一曲,天天早晨打开电脑要听一听,追寻那童年的记忆和见证。
斗转星移,从乳臭未干,到双鬓霜染,日月转过70年,当我文字成文著书获了奖,内心深处常常默诵“当你成功之时,不要忘记老师,不是老师的启蒙,那有今日的桂冠”。启蒙老师那黑板上的泥笔字,本贡纸上那蝇头小字,举板子那姿态,仍历历在目,像是有一种缅怀的力量,将我拉回到认字片、抄作文、演算术那童年岁月。那岁月有苦,但更多的是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