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南方，雪总是要在诗里去寻找的，纷纷扬扬的雪花，不就是天空的诗吗。咏雪的诗句太多，要将我看到的都一一写来，非几页纸不可，可我想拿出一片看看却不能行，真实的雪我已经很久没看见了。每个秋天，我盼望冬天的脚步快些，冬天总是和冰雪联系在一起的，冬天来了，一场真正的雪，一场像模像样的雪也就降临人间了。或许是四川的辣椒吓跑了雪，这些年，我在的城市没有下过雪。雪花纷扬，白雪覆野的景致，玩雪的快乐，只能在记忆里去寻找一二了。
　　 小时候，我们家那块还是有过下雪的。记忆里，南方是没有大雪的，鹅毛大雪只是课本里的词语，当我看到、摸到雪的时候，它就像一点冰丝，瞬间融化在我的手掌心。雪是把握不住的，我怕它消失，把它装进瓶子里，可它后来化成了水。我对着瓶子哭泣，我伤心我的雪丢了，我的雪也不要我了，我是想和它一起等春天来的，可它有它的朋友，它们一起离开了，瓶子里只有我的泪水了。小学，写景作文就爱写一年四季。我爱写冬天，但我笔下的冬天不是我经历的真实的冬天。我没有打雪仗，我没有堆雪人，我没有追野兔，作文里的那个我是假的我，作文里的下的鹅毛大雪也是下给别人看的。我的冬天只是呜咽的风，凋零的叶，和那依然潺潺不结冰的小溪。有一两个冬天是有小雪的，我想把它写进我的作文，可它偷偷地从瓶子里消失了，好想从没有来过，对于一场似梦似幻的经历，我是没有能力把它写好的，我诉说不出那复杂的内心感受，我只好保持沉默，这种态度，二十几年一直不变，让我失去了很多东西。
　　 小时候我作文写的还不错，老师经常把我的作文当做范文来读。我也没觉得我的作文写的有多好，或许是别人太差了，挑不出好的了，也就只有我了。后来，一个隔壁班的数学老师看了我的作文，她为什么会看到我的作文呢，因为我的语文老师喜欢扎人堆聊天，就是改作文的时候也不例外。那个数学老师读了我的作文，觉得很惊奇，她倒不是觉得我写的很好，她直接说我应该是抄的，但我确实没有抄，虽然后来我抄过同桌的考卷，但我那个时候没抄，这样说一个读小学的孩子抄作文，我从那个时刻起就讨厌那个数学老师。看来，我小时候就是这样的人了，会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就喜欢或者讨厌他。那个数学老师后来说，我写的作文太成熟了，不像是一个小学生写的。成熟这个词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我不知道是好还是坏，但她说的是对的，后来我也就原谅了她。那个老师这么多年想来是不知道她和一个小学生曾结下了仇恨，后来又被化解了。
　　 我确实没有同龄孩子那般天真活泼，我很呆笨木讷，我不爱说话，我害怕鬼怪，我胆小。我家屋后有一小片坟地，葬着我的先人们。坟地对着的是一片竹子，竹子旁边有一口水井。我七八岁的时候，我们村有户人家买了大彩电，每个晚上我都去他家看电视，别人也去，但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父母永远不会喜欢自己的孩子看很长时间的电视，因为那样会耽误学习。好在我的学习很好，父母不爱管我，我能有自由去满足我的眼睛。很多晚上，在黑暗中，我像羚羊飞快地奔跑，穿过那些坟堆、那片竹林、那口水井，直到哆哆嗦嗦爬上我的床，躲进被窝，心都还砰砰地跳个不停。在飞快的奔跑中，我感觉到有妖魔鬼怪在拉扯我的衣角，他们争着挤进我的衣服口袋，想我把他们带到温床上去，试问有谁愿把黑暗潮湿的土地作床呢。我的被窝从来没有温暖过，想是他们的身子太冰凉了。他们喜欢在我的身上恶作剧，使我总处在梦魇中。即使这样，我依然在每个安静黑暗的夜里，像一只孤独地羚羊穿过那片恐怖之地。可有一夜，我面对它们的时候，我不能奔跑了。寒冷的夜里，乡村里的人们都早早地睡了。我在邻居家看完电视已是深夜，主人家都沉沉地睡着了，整个村子，醒着的只有我一个人。当我走到那片恐怖园地的时候，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只要我接近它，它们就准备把我撕碎。今晚的月亮太亮了，黑暗中的一切都活跃了起来，它们要狂欢。坟上丛生的灌木，在屋墙上投下参差斑驳的黑影，偶有晃动，像极了吸食人精魄的鬼魅。竹子也是不甘寂寞的，它们在风里摇摆，一会儿弯下腰张开大口要活吞了你，一会又挺直身子，昂起头颅怒视着你。平时最不起眼的水井现在也不藏着掖着了，它极致地演绎她的神秘。
　　 妈妈往井里打水的时候，我总是好奇地探头往井里看，这个时候我的双手是紧紧抓住了井沿的，井里的水深不见底，黑黝黝的，我怕我会被这口井给吸进去，也怕有恶作剧的孩子突然推我一下。当我望着井里的水，我总能看到我，水面成了一面镜子，不过这面镜子很有缺陷，它反映出来的我总是带着阴森诡异的气息，一度让我觉得我被恶魔附身了。寒冷的晚上，是有风的，风里是有哭声的。我家的阿黄像是被哭声感染，也叫了几声。我想起我家的另一只狗，它没有名字。它被买回来不过几天，庄稼人还没来及给他取名，它就死了。它是淹死的。婆婆打水的时候在井里发现了它。它是被人扔进井里的，有些庄稼人爱牛如命，却对可爱的狗有莫名的愤怒。后来，这口井也废弃了。家家都有了自来水，它就没了价值。后来，我每每经过这口井，都不免唏嘘，难道没有价值的东西都是被废弃的结局。这里说雪呢，怎么会越扯越远，还是回到正题上来吧。
　　 年龄太小了，加之雪不算大，都积不起来，印象就不深刻，记忆犹新的一场雪是在上初中的一个晚上。那天晚上是数学自习，我们都埋头做着习题，不知道谁惊呼下雪了，瞬间我们都抬头望向窗外，真是美丽极了。天是黑色的，灯光又使得黑色没有那么深那么重，像是黑幕镶了金边，一朵朵雪花次第地往地下落，又被风吹斜了几许，偶尔打个转，这来自天上的精灵是在起舞啊。睁大双眼牢牢盯住她，还能看到裙摆上的霓虹，那是灯光的添彩。我们都不怕冷了，把窗户都打开，用手去接雪，冰冷的雪花一落到手里，就慢慢不成形了，又去接下另外一朵，如此这样，乐此不疲。教室已经沸腾了，对于已经很久没见到过雪的人来说，这样一场看得见的雪，足以让人疯狂了。老师也不阻止我们，看着我们笑，我们闹，眼底的笑意是那么明显可见，我猜他也想像我们这般吧，谁能扛的住雪的魅力呢。终于等到下课了，我们一窝蜂的冲出教室，在户外我们终于可以全身心地享受这雪舞漫天的美景了。这雪确实来得意外，来得惊喜，花台里的植株上有的已经开始积雪了，我们都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有胆大的学生已经跑到了后操场外的小山上去，如此，我的心也飞到那儿去了。索性不上课了，我和小伙伴也跑到了小山去，到时才发现，人还不少，看来大家都是一样的心情啊。雪越下越大，越来越密，头发霎时就白了。大家都互相打趣，玩闹。身后的文笔塔高高耸立，塔身已经有些风化，底层的铁栅门还是紧锁，想进到塔里去还是不得行，如果能上到塔顶极目远眺，该是何等的幸甚至哉！退而求其次，我们只好在墙上刻下我们的名字以作纪念，今天想来，真是不应该。玩闹之后，我们开始看雪，这也是我第一次体会到美好一词的含义。我们三三两两，依偎在一起，看大雪纷纷扬扬，直直地坠落在地上，没发出一点声音，这一刻，安静极了。山脚下的城市灯火通明，而我们站在高处，古塔上昏暗的灯光让周遭晦明晦暗，一切都朦朦胧胧，我们仿佛处身在一个美丽的梦境，什么都不想了，舒适安逸地想睡去。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老师派人寻我们呢，回到教室，老师也没责罚我们，我们暗自窃喜，觉得自己赚到了，没有付出什么代价就比其他同学多玩了那么些时间，现在想来，我们得到的远不止如此，一次逃课的体验，一场难得的美景，一段和朋友相处的美好时光，这都是现在三十岁的我很难做到的。这场雪虽然挺大的，离堆雪人还是差了点分量，虽精美别致，却少了些酣畅淋漓。
　　 是圣诞节前后的那么一天，突然早晨醒来，就是白茫茫的一片。操场跑道上铺满了雪，望去，满眼都是白色。教学楼前高大的雪松上落满了雪，一层层枝叶铺上了雪，像是一扇扇交错的白毛羽扇，好事的学生坐上去，雪就簌簌地往下掉。红梅覆雪，更显娇艳，再一看又觉冰肌玉骨，是为仙人之姿。拍照留影之人愈来愈多，还不如玩雪去。操场上已经有人在打滚了，呵，真是率性而为啊。毕竟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了，我还是有些拉不下脸面。找一处角落，我和同学堆起了雪人，没有经验技术不佳，我们堆的雪人实在是不堪入目，惹来别人的嘲笑。算了，还是打雪仗适合女汉子，我和她都是粗鲁之人，打雪仗更过瘾，拳头大的雪球打中身体还是挺疼的，可这也顾不得了，一个分神可是会吃大亏的。我毕竟手脚长，个子高，还是占上风赢了她。她竟然趁我不注意，捧了一抔雪，塞进我的脖子里，我的天啊，冰冰凉，冷的我一个激灵，我又反扑，把雪往她脖子里塞，这样没完没了。到了教室，大家也是玩的不亦乐乎。爱闹的同学把雪捏成煤球大小，给每人桌子上放一个，雪化了打湿书本，遭殃的同学满教室追赶，追上了就一顿胖揍。更有甚者，把雪装进瓶子里，用火在外面烧，里面咕咕咚咚冒泡，这是要以雪水烹茗仿古人之雅事吗，我想未必，顽童无聊之举罢了。男同学多少是调皮的，女同学还是文质彬彬的。已有人背起了诗句，我是记不得这些的，独柳宗元的《江雪》难以忘怀，“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景与情都与此刻极不相符，此中真意也已忘言，只觉人而为人，当为君子，遗世而独立。而现在，人到中年，却免不了有时候也媚世随俗，学生时代哪曾会想到人世间会有那么多牵牵绊绊呢。这一场大雪为我们紧张枯燥的高三生活增添了难得的愉悦和快意，身心都得到了暂时的放松，我们就像是得到了吃食的小狗小猫上蹿下跳，饱餐后又舒服安逸地摸摸肚皮，心里全是满足。可惜的是，这场雪美两天就不见了，南方下雪本就是难得，下大雪更比是奇迹，要想留住雪的身影，怕是天王老子下令才可。从这以后，在我生活的四川的这座城市，我再也没见过雪了，没见过一场像模像样的雪了。
　　 前段时间，老公说他们公司组织旅游活动，可带家属，我听了不置可否。临出行的前一天，说是去山上看雪，疫情期间不出川，就去眉山的一处网红打卡地，家属也不让带了。这样倒好，我去不了，也不让老公去，让老公请假，结果未可。我只好回家带娃，女儿才刚满一岁，平时都是爸妈在老家带，周末才能与父母团聚，这样一想，看雪和陪伴女儿父母作比也就不值一提了。老公发来视频，全是厚厚的积雪，白茫茫的一片，一脚一个坑，鞋子都湿了，我嘲笑他装备不全活该受罪，他倒是不在意，说“等孩子大了，我们全家一起出去玩，一起看雪、玩雪才好”，我倒是也想这样的日子快点来啊。女儿对视频里的爸爸和雪没啥反应，看了一眼就又去玩玩具了，可我知道，当真有一天她看到雪花，置身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时，她会感受到美好和快乐，这就是雪带给人的本能，你只管接受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