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我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
　　 庚子年冬月初七早上七点多，我正在乡下老家老屋厨房里，与我的老母亲准备早饭，突然手机响得很急，跑到东房一接电话，我们娘儿俩全都懵了：初六晚九点多，我的老妈心脏病突然复发，抢救无效，与世长辞……
　　 在我们家乡，习惯称呼最小的叔叔叫“老爷”，称老婶为“老妈”。老妈啊老妈，您为什么走得这么急？老妈啊老妈，您今年才七十三岁啊！
　　 半个月前，我们从侧面听说老妈的心脏病又发了，在江苏大丰人民医院救治很不理想。老爷和在身边的堂妹，立刻与在沈阳组织部门工作的堂弟联系，第一时间将老妈车送盐城飞机场，火速赶往沈阳。
　　 随即堂弟在沈阳，找了最好的医院和顶级医师，对老妈进行了心脏搭桥手术，听说当时还相当顺利。在医院没到一个星期，老妈就出院回堂弟家静养了……
　　 冬至前一天，是我们家乡不少人家祭祀祖宗的日子，我们这里叫“过小冬”。同往年一样，我是必须回来参加的。
　　 听在老家陪老母亲的二哥说，初五晚上，老母亲还与老妈视频谈了半个多小时，看老妈的神色还不错。
　　 初六中午，我们娘儿仨祭祀祖宗后，二哥回盐城家了，我留守值班陪老母亲。哪知第二天一早，就从沈阳传来噩耗！老妈啊老妈！您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老爷老妈一家，离开家乡到大丰工作生活，已有了五十个年头，老妈又在三千里外的沈阳离世，落叶要归根。老爷的来电，除了报信外，另一层意思，就是让我们在老家的侄子们，能为老妈做好安葬的一切准备。
　　 与老爷通话后，我强忍着巨痛，找了村里的做墓师傅，还约请了“地理”先生，商议安葬老妈的吉地；二哥很快又从盐城开车赶了回来。
　　 操办老人的丧事，二哥的经验比我丰富。二哥一到老家就打电话，让老爷在老家邻村老妈的娘家，请来了一位热心懂礼的老妈内侄，与我们一起，仔细勘察实地，反复比较选择，研究可行方案，并经老爷和堂妹堂弟认可后，将各项事宜，迅速分头联系、对接与落实。
　　 初八全天，老爷一家三代，按沈阳习俗，让老妈羽化登仙；初九下午，老爷他们在沈阳机场，和老妈飞回盐城；初十上午，我们按家乡风俗，将老妈入土为安！
　　 敬爱的老妈啊！您为什么走得这么急？您让我们晚辈太心痛啦！您就不能再和我们说说笑笑、唱唱闹闹二十年再去您的天堂吗？悲者，我的老妈！痛者，我的老妈！
　　 在心情沉痛的这几天里，老妈的音容笑貌，一直在我眼前浮现，老妈一幕幕往事，更是在我脑际翻转……
　　
　　 老爷的母亲与老妈的母亲，是朝夕相处很久的一对“闺蜜”。两位奶奶常在一起谈笑的神情，至今我仍记忆犹新。老爷老妈的结合，是两位奶奶指腹为婚的。
　　 老爷老妈同岁，在我们晚辈面前，老爷老妈说了几十年的一句玩笑话，就是他们的“婚龄”，比他俩的实际年龄还“大”一岁！
　　 老爷老妈曾经都是有志向、很浪漫的青年。他们上大学的梦想，因文革而破碎，但他们没有丝毫抱怨和气馁。高中一毕业，老爷就回到村里劳动，很快就当上了生产队会计；老妈回村后，一边学医，一边参加公社文艺宣传队，很快就成了当地革命样板戏的女一号。
　　
　　 童年的记忆特别清晰。在《红灯记》的演出舞台上，特别引人注目的是李铁梅，那一招一式，那一腔一调，那飒爽英姿，和电影里几近相同。在看演出结束回来的路上，哥姐告诉我：那个高个子漂亮的“铁梅”，就是我们家的老妈！
　　 老爷老妈对我特别宠爱。记得在五十年前，快到十岁的我，才上小学三年级。那时我们的家和祖父母家，相距虽然只有二里地，但中间隔了一条很宽的地龙河，我们靠渡船来来回回。
　　 那一年，老爷老妈刚结婚不久，他们还没有孩子，他俩特别喜欢我这个侄子，我也非常喜欢搅在老爷老妈的身旁。
　　 腊月初寒假中的一天早上，老爷告诉我，他要骑自行车，驮我到二百里外的大丰县城三叔家。
　　 那时的“四九”心里，气温特别的低，一般都在零下十几度。那天早上，路上白雪皑皑，天上飘着小雪花，我们叔侄俩就这样顶着刺骨的寒风出发了。
　　 由于天寒地冻，加之我人小腿短，脚又一直悬在空中，头和上身冰冷，腿脚很快就麻了，虽然感到非常难受，但内心是激动的，所以不愿吭一声。
　　 当我们快到县城不远的双龙套闸时，我横跨坐在自行车后座已经一个小时了，就在车子从大闸高处往下坡快速滑行时，我一不小心，右脚全部绞到车后盘的钢丝中，随着我的一声尖叫，老爷立刻刹车停了下来，一看我的右小脚，已被绞得血肉模糊，白白的脚踝骨看得一清二楚。
　　 大丰肯定去不成了，老爷只好推着车子跑了好几里路，把我拖到县城的轮船码头，可能是疼得麻木了，我竟没掉一滴泪，当时也不觉有多疼。
　　 记得我们乘了一条刚运过生猪的货船返回老家小街的。下船后，老爷又拖着我到邮电局，排队打电话告诉三叔这个情况，等到我们回奶奶家时已是下午四五点了。
　　 由于脚伤得太重，也怕父母训斥，我只好听老爷老妈的安排，在奶奶家的西房铺上，一声不响的一躺就是十几天。
　　 非常非常感谢老妈，十几个日日夜夜，十几天的吃喝拉撒，十几天的消毒换药，全靠我的老妈帮我。那时的老妈，就象妈妈一样的疼我这个侄子。直到腊月二十四我家蒸馍头时，我才在老妈的亲自护送下，拄着拐棍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记得在四十年前的中秋，当时一心想“跳农门”的我，参加高考已两次受挫，如再到学校复习，又舍不得父母多掏钱。于是我在家自学一段时间后，乘车到大丰草庙川东闸，请曾做过英语老师的老爷辅导我学英语。
　　 我在老爷老妈家，一住就是两个月。平日里，老妈经常提醒我，尽管看书学习，家务事什么的，不要我做一件，有什么好吃的，我与堂妹堂弟一视同仁。在那两个月里，家里不是多了个侄子，而是加入了一个儿子！
　　 回想二十八年前，堂妹来射阳县城学习创业一段时间里，除客观上我们夫妇实在太忙外，几乎没照顾堂妹一天，现在想起来，真要骂自己没良心太混蛋了！
　　 老爷老妈很早就离开了家乡。1966年，三叔大学一毕业就分配到了大丰。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大丰中学任教，到1971年在大丰已有了六个年头。那年有一个偶然的机会，三叔代表学校与县教育局一起要搞个什么活动，当局长听说我老爷是“老三届”高中毕业生还在农村时，立刻要他到大丰先当民办教师。
　　 就这样，老爷带着老妈，很快到了离家二百几十里外的大丰县草庙公社川东大队入了户。老爷在大队学校里当老师，老妈当起了大队赤脚医生。
　　 就这样，在大丰沿海滩涂，在海风渔港，老爷老妈很快就有了我的堂妹，没几年又有了我的堂弟。在那里，他俩一直干到了退休。老爷教出了学生一茬又一茬，老妈看好了病号一批又一批。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前后，大丰渔村和家乡一样，不仅物质匮乏，而且文化生活也十分单调，为丰富广大渔民的精神文化生活，老妈本来就有非常厚实的艺术功底，她也擅长喜欢唱歌表演。
　　 于是老妈决定在渔村活跃活跃气氛。老妈既当导演，又当女主角；老爷天性幽默开朗，一直是亲友们喜欢的开心果；那时小小的堂妹堂弟，更是十分活泼可爱。很快爷儿仨都成了老妈自创的“渔村艺术团”的最佳成员。
　　 那时许多年，每逢元旦、春节等重大节日，每逢左邻右舍有什么喜庆大事，他们一家四口，都会自编自导自演，给乡亲们奉献着一道道丰盛的精神大餐！
　　 那时许多年，老爷老妈一家，不仅收获了无数的村民掌声，而且还得到了地方组织的多次嘉奖。
　　 在大丰近半个世纪的时间里，老爷老妈最大的财富，是他们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凭借顽强的拼搏精神，凭借竭诚的服务之心，收获了满满的异乡情谊，他们的新亲挚友，真是数也数不清！
　　 老爷老妈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堂妹早年创业有成，婚后夫妇做的生意，更是风生水起，小外甥已成他们的好帮手；堂弟自幼崇尚军营，与弟媳在军校相识、相恋直达婚姻殿堂，在部队夫妇官至团职后，带着爱子，先后都转业到沈阳市区落户工作，一家三口生活十分甜美。
　　 退休后，老爷老妈二人的兴趣爱好，更是各有千秋、不同凡响。
　　 老爷虽然天性随和，但对自己的要求却几近苛刻。老爷对自己写的字，一直“十分不满”，老妈曾对我说过：“在我们家四个人中，你老爷的字是最蹩脚的。”所以老爷早就立下宏愿，工作之余或家人夜睡时，正是老爷临池泼墨的极佳时辰。
　　 在老妈无数次的鼓励下，老爷历经三十年，终于磨一剑，早在几年前，就摘得了中国书画院院士、教授两顶桂冠！近十年来，无论到北京，还是去上海，老爷前往领取金奖、特别大奖时，都有老妈的身影陪伴在旁！一枚枚“军功章”，不仅有老爷的一半，更有老妈的一半啊！
　　 老爷屡获大奖，老妈也不甘示弱。十多年来，老妈常住县城女儿家，于是，老妈身边的淮剧老票友也越来越多，她很快成了城区夕阳红艺术团的骨干成员。在小区、在剧院、在树林、在街头，每天一展歌喉，是老妈许多年的常态；而歌唱的倩影，又总能被爱好摄影的老爷拍录收藏！
　　 六年前的秋季，我县举办全市淮剧票友大奖赛，当时我还在县文化广电部门领导班子里当职，万万没想到，老妈也回到家乡参加了决赛。生怕侄子为难，所以直到开奖前，老妈才让老爷告诉我，因此老妈的这次获奖，可没有得到我的照顾哟。
　　 尊老爱幼，老爷老妈一直装在心中，家乡亲情，老爷老妈一直十分看中。老爷六十岁时，学车考驾照，买了自家车，所以十多年来，无论是我们父辈的老人生日丧事，还是他们侄辈、孙辈、重孙辈生日满月，只要家乡亲人一个电话，哪怕是侧面听到消息，老爷都会亲自驾车，老妈每次必定随行。什么出礼、买吃的东西，二老总是大手大脚，把亲情看得很重，把钱物看得很淡；每年过年或清明等重大节日，我们总能看到老爷的车子和老妈的笑脸！
　　 记得七年前的一个夏天，为老妈娘家的一件事情，老爷老妈回到家乡县城，事后他俩很想到我家来玩。当老爷打电话给我时，碰巧我出差不在家，后来老妈又打电话给她侄媳，谁知我爱人在加班又无法脱身，结果让二老怏怏而归了。虽然之后我们做了多次的弥补，但在我的心中，至今还感到非常歉疚。
　　 去年十月底，老爷老妈到上海参加中国书画院颁奖典礼。回大丰的第二天，就到家乡来与我老母亲分享，当时我正巧在老家陪我老母亲。
　　 老爷老妈买回了一大包食品，还硬塞给老母亲五百块钱。老妈对我母亲说：“这次回来，是专门看您老嫂子的，一来您老兄弟又得了大奖，一定要回来分享；二来和您告个别，几天后我们就要到沈阳儿子家过冬了。在沈阳家里有暖气，我冬天怕冷，住儿子家都习惯了……”
　　 感动之中，我随手拈来几句小诗，给老爷老妈一个大大的赞：
　　 叔婶今来看我娘，
　　 说是不日去沈阳。
　　 刚赴上海领大奖，
　　 凯旋故乡共分享！
　　 射阳大丰两相望，
　　 众亲老少放心上；
　　 一路撒播欢喜爱，
　　 血浓于水恩难忘！
　　 我还附了小注曰：我老爷老妈，迁居大丰五十载，叔从教婶行医，外乡打拼多艰辛，一路前行一路歌！
　　 我老爷老妈，二老同年逾古稀，叔父坚守墨池数十秋，折桂中书院，摘得教授与院士！日不辍笔，屡领金奖，醉心在兹；婶母少时常演样板戏，天赋妙音歌不断，潇洒人生好才艺！
　　 我老爷老妈，亲驾宝车一日巡，常回家乡看亲友。耄耋老娘心里欢，令我写点顺口溜，不嫌后生难成文，恭赞二老叔父母！
　　 敬爱的老妈啊！您为什么走得这么急？三年前，我们去大丰为您和老爷同贺七十岁时，在宴席上侄激动中学唱了两首歌，我知道您对我这个学生的演唱还不是很满意；去年春节，您和老爷在沈阳过年时，堂弟和弟媳把您二老带到照相馆，您把金婚美照晒在家人的微信群里，我们做晚辈的是多么地开心啊；今年农历六月初六，您和老爷再次回来，为我老母亲做八十八岁米寿，我们婶侄还在一起掼蛋打牌……我现在的思绪很乱……
　　 老妈一路走好！
　　 祈愿老妈在天堂六时安祥！
　　 老妈啊老妈，您在天堂里，就尽情的歌唱吧！
　　 祈愿所有家人和好人一生平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