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访谒海子故居(随笔)
他是“扑向太阳的豹”,是放射灵性之光的“诗歌英雄”,是举世皆知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原作者。他叫海子,真名査海生。
四月的一天,我慕名前往怀宁县海子的故居拜谒。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文学启蒙,迎来诗意的春天,“天上掉下一根杆子,砸到的全是诗人。”我也步其尘,入其列,并有诗作见诸刊物。彼时海子才露尖尖角,我却不知其名,随后一二十年,海子的名声与日俱增,犹如雷鸣,心下禁不住景仰,外生一点儿好奇。这次偕战友瞻仰安庆独秀园,便决定北上海子故居看看。
海子的老家郭河镇查湾村,坐落在新县城的西郊。顺着路边“海子文化园”的标识指引,出城沿X021道西行两公里多右拐,只见一块巨石立在路边,上面写着“美丽查湾,海子故里”八个朱漆大字。显然,这就是查湾村了。看得分明,前面不远处是一座广场,停下车,怀着一种庄重与肃穆,下来漫步,探寻。原来这是海子文化广场,坐北朝南,纵向长方,估摸占地四五亩的样子。海子的半身雕像矗立在广场前端,基座周围盛放着艳丽的杜鹃花,环绕着这位微笑直视远方的麦地诗人。广场分三个区段,阶梯状,雕像在前区,中区筑有四堵诗墙,弧形,分别题着“爱情篇”“麦地篇”“家园篇”“经典篇”,共节选了海子18首诗作,想是代表着海子笔触所及的主题,或者为经典之作吧。后区则是一座两层建筑的房子,名为海子纪念馆,门锁闭着,我们朝里瞅了瞅,空无一物,看样子方才竣工,尚未布置展物。据了解,海子故居已被列为县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围绕故居,县里正在全力建设海子文化纪念园,整个规划包括海子纪念馆、海子文化广场、海子乡村大舞台、荷塘雅聚、诗人林舍、挚友诗墙、创作浮雕墙、海子太阳墓等17个项目,过不了多久,这里将成为怀宁县独放异彩的人文胜景的热点。
我们到来的这天是周三,游客较少,在逗留的个把小时期间,只见到四辆自驾游的车来此。村里人想是都在劳作,村道上几乎见不着人影,四周一片寂静。览遍广场,我们晃到一所旧房子前,无意间看到门楣上题着“海子故居”,心底掠过一阵惊喜。海子故居位于广场西侧,坐西朝东,老式的三开间瓦房。大门关着,不想莽撞打扰,只透过窗户朝里瞅了一眼。转身向隔壁人家楼前晃去。恰逢一位老太太出门,上前询问,我们聊了起来。提起海子,老太太一脸肃然起敬的样子,连声赞叹说,这孩子天才,天才,从小就是天才。她告诉我们,他(海子)家里有人,老父亲正病着,在屋里。
我们转身回到海子故居门前。果然,一会儿大门开了,出来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我们迎上去探问。他说他是海子的二弟,说我们可以到家里看看。遂引入堂厅,所见皆是乡下老式家具摆设,惟三方墙壁上悬挂或张贴着与海子有关的字画和照片,右侧为其父居室,左侧则是“海子书屋”。海子书屋应属卧室兼书房,杂物塞得满满当当。顶里面一张木床,挂着的蚊帐两边收拢,被子覆着,仿佛主人通宵写作后正在睡梦中。四只书橱依壁而立,透过玻璃门可见满满的书籍,还有旧时的书桌、椅子、凳子,随意地摆放着。临窗和床脚头,立着三组制式的透明展柜,里面存放的皆是海子的遗物,包括影集、各类证书、证件和作品集,等等。四壁墙上,挂满书画条幅及地图,还有蚊帐后面墙上裱装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词谱。离开书屋前,见台面上打开着游客签名簿,拿起笔就来签名,忽然发现最后签名的游客,竟是著名歌唱家斯兰,从日期上看出她是昨天来的,心里禁不住就想,哪一天,斯兰也来歌唱海子和海子的诗吧,那必定是最动人的歌。而我,同时也涌起一种表达的欲望,表达什么呢?瞅瞅出售字样的海子作品,我从海子二弟手里购得一本厚如枕的《海子诗全集》,权当是一种心灵的祭奠。
在故居门口,我们停下来,和海子二弟交谈许久。他告诉我们,老房子原不在这儿,这地基是买的,三间房子是按照原来样子新建的,用的全是海子的稿费,但院子里整修美化、前面的广场和纪念馆,都是县里出资的。他说,他们兄弟四人,海子是老大。推想三个弟弟也是读书人,便问他在哪儿工作。他面无表情,淡淡地说,家里穷嘛,三兄弟只读了初中,都在外面打工。我哑然。其实,没继续读高中考大学的真正原因,并非源于穷困,另有隐情。据说,海子的自裁,曾在家乡引起莫大的震惊,也许正是这一心底最猛烈地撞击,改变了海子父母对余下三子耕读的决定。可以想象,当初,一个引为骄傲的四方楷模,忽然变成了一种“教训”,那是多么的困惑和伤悲啊。人们的认识,尤其是对文化的认识,是要有一个过程的。早前,曾闻说,村民们很难理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不远千里来查湾祭奠,缅怀一个自杀的人。而今天,他们,不,还有更多的人,渐渐从迷蒙中发现光亮,哦,那是一种对文学的礼赞和对灵魂的膜拜。
海子的墓距离故居不远,就在对面的岗地上,放眼可见。我们缓步绕墓一周,默默用目光送达着哀情与敬意,而心里,却不住地欷歔叹惋。这位5岁参加“红宝书”语录比赛、15岁考入北大的天才,何以一夕间,从热颂的“活在这珍贵的人间,太阳强烈,水波温柔”的明镜,跌入“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更远的地方,更加孤独/远方的幸福,是多少痛苦”的暗渊,竟至把一腔热血连同非凡的灵魂付与冰凉的铁轨,其个中就里,谁也无法厘清,终究,一如西川所言,这“将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神话之一”。他二十五个春秋的生命,流星一般划过,闪烁,爆炸,浓烟密雾处,化作一颗恒星腾入高空,灿然,瑰丽,放射着不息的光。
一个诗歌时代的象征。一位具有世界眼光的诗人。
想起高晓松的诗句:这个世界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
海子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