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河】 而今听雨僧庐下(散文)
而今听雨僧庐下
今年的雨水特别的勤,从春到秋,如一悲悲切切的弱女子泪丝不断。东北刚过寒露就冷起来了,早起晨起走步甚至要穿上羽绒服。如今的我那么讨厌雨,讨厌阴天,讨厌寒冷。渴望每个早晨睁开眼睛都能看到灿烂的阳光。
忽然就想到年少时曾经那么喜欢雨天。一旦下雨就会心花怒放,感觉老天倾泻的不是雨,而是降下一群可以与孩子们嬉戏的快乐精灵。我们会像打了激素一样在蒙蒙细雨奔跑跳跃,把雨水想象成是有生命的玩伴,再让雨水与自己热烈相拥,直至身体淋得精湿,让凉爽的快乐一直渗透到肌肤里。
那时候的雨水远比现在充沛。即便是县城,也因为低洼地段众多,伏天的巷子里也会常常积水。还记得我们家住在城北的红房子时,每逢大雨门前就变成一条河。雨停的时候,孩子们如离弦之箭从一间间红房子射出来,逬进水里,或把家里的木盆和面板拿出来当船划。
而城外有一处叫做“酒泡”的水坑,因为雨水充沛则会把水漫上路面,形成一片汪洋。
那个水坑,被县城人看作是天然的泳池。赶上三伏天,那里像下饺子似的挤满了戏水的大人和孩子。
水坑边的线杆上有台变压器。某一日,一个淘气的孩子从水坑里爬出来,又爬上了变压器,结果被电流击中再摔到水里,所幸没有丧命,但日后在稚嫩的脸蛋上却留下一道深深的疤痕。那孩子有个在东北很火爆的小名叫“傻柱子”。他家是我的近邻。
那时的雨伞都是收藏版的。有一种油纸伞的伞骨都是竹签子的,很结实但也很沉重,当然也很漂亮。有专门修伞的职业,赶上天晴的时候,那伞匠会戴着老花镜坐在树荫里,一点一点地拼接那些扯开的伞骨。常有无所事事的孩子饶有兴致地坐在边上看修伞。
上中学的时候,由于学校在城郊,我们上学要走很远的路。那时自行车还是奢侈品,很少有家庭买得起,所以我们都是走着上学。赶上雨季来不及回家带伞,就会躲在路边杂货铺雨搭下避雨。
避雨时最喜欢的游戏就是“挤香油”。大家靠自己的膂力拼命拥挤,一方面是为了取暖,更重要的是想把最靠边上的人挤出雨搭之外,然后发出一阵爆笑。一位外号叫“大臀”的同学凭借先天优势,常常是个最得意的胜利者。
大臀一身腱子肉,跑百米,打篮球都是他的强项。还和他自己的父亲学会了一手瓦工手艺,经常给我们班级的教室修讲台,抹墙面。虽学习成绩一般,但仅就这些做法足以令他成为班干部。可惜在中学毕业时众多同学积极响应号召下乡务农时,他却很自私地赖在了城里。很令我们不齿。
某年春节,我们像一群叫花子般从乡下回到城里和家人团聚时,看到了他带一群街道妇女上街搞宣传。他走在最前面,很滑稽地打着一面小红旗,远远地见到我们故意别过身去。但他那极具特色的翘臀出卖了他的行迹。
多年以后,有中学同学不断组织聚会,大臀一次都没参加过。
然而就在去年,听说大臀去世了。曾经那么身体健壮生龙活虎的人竟然先于大家离开了,令同学们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看来,年轻时的健康并不能代表一辈子的健康。
在农村插队的时候,最喜欢雨天了。因为在乡下是没有星期天的,累了,想歇歇,只能期待老天眷顾点雨水。下雨时,我们可以悠闲地躺在知青点的火炕上放开嗓子嚎上一天。
所谓嚎,不是哭,是唱歌。农工们根本不懂得欣赏我们的歌喉,只会很鄙视的说:“别嚎了,太难听了,把狼都招来了!”
唱歌,是那个年代唯一的娱乐方式。居然有几位知青把小提琴带到乡下,有唱的,有伴奏的,是蒙蒙细雨中最美妙的和旋。
可是后来的某天,小队会计的办公桌被撬了,丢了五块钱。接下来所有的雨天就变成了大家在食堂里参加分析会。人人自我检查,人人查找线索,人人都坐不住了如芒刺在背。
那样的雨天,雨滴的声音格外响亮,雨水裹挟着冷风从窗子缝隙吹进屋子,令每个人都不寒而栗。
多年以后,我和本知青点最优秀的小提琴手胖子不期而遇。喝了一斤白酒后,胖子居然告诉我,当年食堂的钱是他偷的——为了买琴弦。
我蓦地想到了那些年的霏霏淫雨,想到在雨中坐立不安的我们,想到当年那些被冤枉的同学和农工。他们有的要为此背一辈子黑锅的啊!
我真想借着酒劲抽胖子一巴掌。可是我没动,因为我想到,胖子又是为了谁?不是为了娱乐大家,打发枯燥而无聊的时光吗?我已经用眼光抽了他一巴掌了,他体会到了,因为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躲避和愧疚。
2020,这一年很煎熬,很难耐。烦心的事不断,意外的撞击不断,而绵绵细雨像个不解风情的浪子,总是不失时机的迎合着阴郁的心理,我们又对此无可奈何。也罢,做个如如不动的老僧吧,听雨,听雨,任凭它一夜滴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