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真】暖暖的冬至(散文)
一
冬至的头天晚上,婆婆打来电话,问我们回家不回家?婆婆的询问,让我始料不及。我们原本打算冬至不回老家了,因为刚从老家回来没几天,婆婆当初说要去外甥闺女香兰家住几天,估计还没回家呢。再者,冬至,恰好我在预检门诊值班。疫情期间,防疫工作是医院头等大事,院领导要求值班人员必须坚守岗位,不允许请假。我在一旁听着爱人手机里的婆婆声音,不满地嘟囔道:“她不是在香兰家吗?怎么突然回家了?回来也不早说,这时候了,我想找人换个班都找不到人。唉,这弄得啥事啊!”
我的话声音大了些,爱人忙给我打手势,示意我不要再说。爱人对着手机说道:“妈,琴冬至值班,请不了假,我们回不去了!”
婆婆也许听到了我的怨言,沉默半天,低声说道:“香兰让我在她家过冬至,我考虑你们要回来,坚决要回家,她骑着电三轮把我送回来的。刚到家就给你们打电话,唉,如果你们忙,就别回来了!”婆婆话语中带着失望之意,深深的叹息声,打在我们心里。
放下手机,爱人连声对我道歉:“怪我了,怪我了,我应该提前问妈一声,可谁知,她刚出去没两天就回来了……”说着,又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我,“怎么样?给院长打个电话,就说你明天回老家,不能值班了,让他再想办法吧?”
那怎么行呢?医院科室人员紧张,冬至休息在家的也多,满医院就剩下一两个值班的。和院长说,院长能答应吗?可望着爱人渴望的目光,想着八十多岁的婆婆,一心盼着我们回家,我不能无视于老人的心情。于是,我心一横,拨通了院长的电话,把婆婆的情况给他说了,又说想请假回家。院长听了沉默片刻,说道:“你情况特殊,我准许你的假,明天休息回家,和婆婆吃顿团圆饺子吧。”
我原以为院长会拒绝我,可没想到院长痛快地答应了。
我感激地说道:“那太谢谢院长了!我原以为婆婆不在家,我不用回家了,可没想到……”
“不用解释了……”院长打断了我的话,“你放心回家吧,值班人员我另想办法。婆婆一个人在老家,盼着你们回家,怎么能让老人失望呢!回家吧,代我向老人问好。”
“好的,好的。”我激动地连连答应。
爱人听说院长答应我休息了,兴奋地搂住了我。我忙推开他:“快,快给咱妈回个电话,就说咱们明天回家。”
“不,”爱人俏皮地摇摇头,“她给我们来意外的,我们也给她来意外的。明天早点动身,回家让她惊喜一下。”
爱人忙着去超市买肉馅,婆婆有糖尿病,又给她买了些无糖的点心,豆奶。我粗略算了下,百十多块钱给了超市,开车回家又得几十块钱给加油站。唉,冬至这顿饺子称得上天价饺子了。
可孝心怎么能用钱衡量呢!冬天到了,我们要用炽热的心带给婆婆温暖。
二
当我们拎着礼物走进婆婆家门时,她正坐在太师椅上无精打采地闭目养神。爱人悄悄走到她的跟前,对着她耳朵,喊了声“妈。”婆婆一下子惊醒了,懵懂的地望着我们,马上又露出惊喜的笑容:“我正梦见你们回来了呢,不是我做梦吧?”
爱人顽皮地拧了一下她的胳膊:“妈,疼不疼?疼了就是真的!”
“哎呀,疼,是真的。”婆婆哈哈大笑,忙起身接回来我们手中的礼物,“回来就行了,还买这么多东西干啥?肉馅我买好了,韭菜也买了,唉!这些你们走时再拿回去吧!”婆婆唠唠叨叨,手里拎着沉甸甸的东西,轻松、愉快、脚步也似乎分外轻捷,欢快的身影在里外转动。她矮小的身子后面尾随着活碰乱跳的小花猫。
婆婆看着我们带回来的肉馅,唠叨着:“太瘦了,肉太瘦了没有油水,吃着不香。”她把自己买来的五花肉肉馅拨出来一半,和爱人买的瘦肉馅掺和在一起,用筷子使劲打着肉馅。爱人说:“妈,让我来,我手有劲。”他接过来婆婆手中的盆子,使劲打着盆子里的肉馅。婆婆上锅熬好油,倒上酱油,等酱油散出香味,再把肉馅倒进油锅里,把我切好的韭菜放进馅里,淋上几勺盐,洒上十三香,香油、味精,逐一放进馅里。婆婆屏住呼吸,好像在精心制作着一道饕餮大餐。我和爱人在一旁看着,从心里佩服婆婆。她那娴熟的动作,饱满的精气神,哪像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呢?
肉馅调好了,婆婆用筷子挑起一点馅,放在舌尖上品尝下,自言自语道:“不咸,馅透出盐味才好吃!”说完,她用勺子又从盐罐里挖了一勺盐,要往馅里放。
爱人忙说道:“妈,不要放太多的盐,吃盐多了对身体不好!”
婆婆说道:“我知道,掌握着分寸呢!”说完,把勺子里的盐放进了馅里,又是一阵搅和。过了一会儿,又用筷子挑起一点馅,放在嘴里用舌尖品尝一下,“嗯,这会儿差不多了!”
爱人悄悄对我说:“这是咱妈发明的专利,用舌头尝馅咸淡。准着呢!”
面,婆婆早早活好了,放在一边醒着。等馅调好了,婆婆说:“咱们开始包吧。”
“好嘞。”婆婆的话就是命令。我和爱人忙着把面板、擀面杖、饺子盖一一摆在了桌子上。三人围在桌子边,爱人抓出盆里的面,在面板上揉着。揉的面光滑如镜,又揉成长面团,用手揪成一个个小剂子。
婆婆看着惊叫道:“大了。”
爱人说:“大点大点吧。大了,吃一个是一个。”
婆婆不满道:“这也太大了啊!跟小笼包一样了,小点吧,还是小点好吃。”
爱人只好把剂子揪小,婆婆拿着几个剂子,添加均匀,再压成小饼状。爱人拿起小面饼压在擀面杖下飞速地转着,一片片圆圆的饺子皮似飞碟般从他的手下飞出。婆婆和我捧在手心,填上肉馅,用手指捏成如元宝状的饺子。饺子们挺着大肚子,列队整齐,精神抖擞伫立在盖上,等待着下锅的神圣时刻到来。
一家人边包饺子边拉家常,在温馨的氛围中,不知不觉一盆子的馅见底了,饺子皮剩下最后两张。婆婆把一张皮放上馅,另一张合在一起,用灵巧的手一点一点地捏着花边,捏出一圈穗状的花边,煞是好看。花边饺子放在饺子正中间,真如一朵盛开的葵花,绽放在饺子中央。
三
两大盖的饺子包好了,在等待下锅的时刻,家门推开了,走进来一个驼背的老太太。我一看,认识,是经常来婆婆家闲聊的王大娘。忙和她打招呼,请她坐在凳子上。王大娘看着我们有说有笑的样子,感慨地说道:“你们一家人多幸福啊!”
婆婆问她:“你吃饺子了吗?”
王大娘气呼呼地说道:“吃了,吃了一肚子气!”
王大娘絮絮叨叨在和婆婆说着。原来今天吃饺子时,王大娘还没吃饱,媳妇急着把碗筷收拾了。老人出于好心,给他们洗碗筷。儿子却说母亲洗得不干净,和她大吵一架。
王大娘心酸地说:“这个天真是太冷了,要不我回去自己住了!”王大娘有自己的房子,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城里不让使用煤火炉了,王大娘没钱交取暖费,只能听从儿子的安排,到他家一起生活。她长叹一声,“唉,我这个老不死的,处处讨人嫌,跟个要饭的一样,活着真是遭罪!”说着,老人泪眼婆娑,用青筋突暴的老手,抹着脸上沟沟壑壑中的泪水。那一脸的苦相,看着令人怜悯。
饺子出锅了,爱人把饺子盛在几个碗里,对着婆婆说道:“妈,端给王大娘吃一碗吧。”
婆婆端着碗,来到王大娘身边:“给你,把这几个饺子吃了吧!”
王大娘在极力推辞:“我不吃,我吃饱了,你们赶紧吃吧!”说着,起身要走。
我和爱人把大娘按在桌子边:“大娘,您经常来给俺妈作伴,就跟俺妈一样的,让您吃,您就吃,再客气就见外了!”
王大娘接过婆婆递来的筷子,激动得无从下手。婆婆说道:“别磨叽了,孩子让吃,你吃就是了,这不跟自己家一样吗?”
王大娘颤抖着手,用筷子抄起一个饺子,放进瘪着的嘴里,慢慢地咀嚼着,含含糊糊地说道:“好吃,真香啊!比我那个浑小子做的好吃多了!”
“好吃您多吃点!”我微笑着对王大娘说道。
婆婆照例把吃饺子的机会让给我们,她守着雾气云绕的锅边,守候着下一锅的饺子。寂静的家中,弥漫着芳香的饺子味道,响着我们的咀嚼声,还有小花猫的馋叫声。
四
“大哥,大嫂,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们正在埋头吃饺子,随着一阵爽朗的声音,婆婆的外甥女香兰来了。她人近中年,朴素的农村妇女打扮,个子不高不矮,红彤彤的脸上留着风吹日晒的痕迹,容颜略显粗糙。她家离县城不远,孙女在城里上学,在接送孙女上下学途中正好路过婆婆家门口,经常来婆婆家看看,给了婆婆很多照顾,婆婆前些日子就是在她家住着。她把电动三轮车停靠在马路边,手拎着一袋饺子走进门,见到我们是惊喜的目光,没等我们回答,又紧接着问道:“俺姨说你们不回来了,咋又回来了?”
“啊!香兰姐来了!”我们忙着放下碗筷,起身迎接。爱人对着香兰笑着说道,“本来你嫂子今天值班,不能请假,可院长听说我们回老家和妈一起过冬至,特批了她的假,我们才能回来的!“
“我说呢,姨在俺家住着说你们要回来,急着回家。可早晨送孙女上学的时候,路过家门,俺姨又说你们不回来了……”香兰对我笑笑,“一年就一个冬至,不回来怎么行?谁家没有老人呢!这院长心眼好啊!”
这时,婆婆端着饺子从里屋出来:“香兰来了?快坐下吃吧!”我忙递过来一双筷子。
“不了,俺吃饱了。早晨听您说大哥大嫂不回来了,俺想,您一个人怎么吃饺子呢!我忙着回家调馅、和面,包好饺子慌着下锅,等接孩子下学时,给您送来了。”香兰说着,把食品袋放在桌子上,袋口一张开,热腾腾的饺子冒着芳香的味道,扑鼻而来。
婆婆望着食品袋里的饺子:“哎呀!这么多啊!我的饺子还吃不完呢!这个你拿走吧!”
“您的是您的,这是我孝敬您的。饺子味道不同,吃了感受不一样,对吧,大娘?”香兰转脸对王大娘说道。看得出,她和王大娘关系很熟。
王大娘一碗饺子下肚了,吃得满嘴流油,打着饱嗝。听香兰问她话,嘴里含着还没嚼完的饺子,含含糊糊地点着头,“是……是……你们都是孝顺的孩子,都比我那个混蛋儿子强!”王大娘又抹着嘴,“吃得我撑得慌了。这饺子真香啊!”
“大娘,再尝尝我包的饺子!”香兰从食品袋里捏起一个饺子,塞到王大娘的嘴里。
“哎呀,行了,行了,我吃饱了……别给我了……”王大娘忙着躲着身子,可她左躲右躲,双手挡着,还是招架不住,没躲过香兰手中的饺子。一个饺子,被香兰满满地塞进了她的嘴里,刚瘪下去的腮帮子又鼓了起来。她窘迫地咀嚼着,鼓鼓囊囊的腮颊像个桃子。
“哈哈……”望着王大娘尴尬的样子,我们笑得直不起来腰。笑声,给严寒的冬至带来了暖意,增添了盎然情趣。
五
我们正在欢笑中,门口停下一辆车,车上走下几个人,原来,是城里的两个姑姑和小姑夫相约来婆婆家吃饺子来了,我们忙出去迎接。大姑小姑手中各拎着一袋子热饺子,小姑夫手中还拎着一瓶酒。婆婆埋怨道:“你们来也不说一声,我们好准备点下酒菜。”
小姑夫风趣地说道:“什么下酒菜也不用准备的,饺子配酒,越喝越有。”
香兰和王大娘见家里来了客人,谢绝了我们的极力挽留,香兰让王大娘坐在她的电动三轮车上,和我们挥手告别,驾车而去。送走她们后,两个姑姑和小姑夫,加上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盆盆热腾腾的饺子周围,挥舞着筷子,津津有味地品尝着满桌子各种馅的饺子:婆婆韭菜馅的,大姑猪肉香菇馅的,小姑羊肉大葱的,加上香兰送的猪肉萝卜馅的……在徐徐飘升的白气里,氤氲在不同味道的芳香中,又开始了一场饺子宴。
姑夫倒上几杯白酒,送到我和两个姑姑跟前。婆婆不能喝酒,爱人下午要开车回家,也不能沾酒。三杯酒,带上婆婆和爱人的两桶饮料,齐刷刷碰在一起。几杯酒下去,我和两个姑姑的脸立刻如红彤彤的牡丹花,我们互相取笑着对方,不堪酒量的我们在这个快乐的时刻也小醉了一把,潇洒地放任一回。欢声笑语中,把一个短暂的饺子宴吃得意味深长而充满暖意。
六
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驶进城市时,爱人开车在繁华的市里走捷径,七弯八拐,途径我们医院的小街。
我突发奇想,对爱人说道:“在我们医院门口停一下,看看今天谁在替我值班。”
爱人把车停在小街的马路边,便道不远处就是医院,透过医院明亮的玻璃门便能饱览到一楼大厅的全景。我摇下车窗,看到大厅前台值班桌前,一个头戴隔离帽,戴着口罩的男人正在给一位老人测量体温。
这个人我太熟悉了!是院长,是院长在替我值班。
我眼睛一热,潸然动容。
我决定不去打扰院长,怀着无以名状的感激之情,让爱人开车悄然离去。
我知道,我对院长的感激之情只能用努力工作来报答他。
在车上,我回味一天的经历,这个冬至给了我太多的感慨,太多的温暖,以至于我浑身热烘烘的。我开开窗户,让冷风缓解我浑身的燥热。冬天的风是冷飕飕的,可吹在我身上却是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