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大江的水缓缓流淌，飞架南北的大桥上车流不断。小县城上游的小河又架起了一座桥梁，连同城里的鸳鸯桥，共有三座桥梁飞架在纵横交错的水面上了。
　　 刘美丽身着白色中长西装来到鸳鸯桥，微风吹起里面连衣裙的裙角，齐腰的长发凌乱了。她赶紧拿出发夹，把头发随手一夹，马尾就在身后轻飘了。她刚刚参加完高中同学聚会，又溜出来与那个说暗恋她的同学杨小帆“私会”了。此次出来，她是与表姐张小红密谋了的，目的就是让杨小帆知难而退，别在同学面前得意地吹嘘暗恋过她了。
　　 刘美丽是四十出头了的中年女人，用当下流行的话说是油腻的中年大婶儿。她生有一个女儿，女儿王语嫣的名字是她看古装剧后取的，王语嫣秋天开学后，就进了高中的寄宿班。如今二胎政策放开了，刘美丽还在犹豫生不生二胎，因为她已过了最佳生育年龄。
　　 以前生活在偏僻的山区县城，生活没有仪式感，加上老公王卫国不浪漫，刘美丽在节日、生日和结婚纪念日从没有惊喜，几乎不会收到鲜花、金银首饰之类的。刘美丽是家中的老大，不会撒娇，结婚前什么都让着弟弟妹妹，结婚了也不会嗲声嗲气哄老公花钱给自己买礼物。有人说，爱哭的孩子有糖吃，爱闹的女人有人疼，刘美丽就是没人疼的女人。三十六岁生日那年，她旁敲侧击提醒老公，她的生日马上到了，希望老公也浪漫一次，老公难得地裂开嘴笑了，露出大龅牙。
　　 生日那天，女儿放学回来，高兴地对她说：“老妈，今天老爸说给你过生日呢？”
　　 刘美丽听了眼光发亮，惊喜地问：“真的吗？去哪儿吃饭？”
　　 “去奶奶家，今天奶奶家杀猪，老爸说给你庆祝生日。”女儿兴高采烈地说。
　　 刘美丽失望地说：“好吧。”
　　 刘美丽多希望一家三口一起庆祝她的生日，多希望收到一束鲜花。令她啼笑皆非的是，王卫国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是：去婆婆家吃杀猪菜。
　　 后来，刘美丽随老公南下，陪着他生活在炎热的沿海城市，千方百计给女儿弄了个户口，在这座城市读书。平淡日子如流水般逝去，转眼间，刘美丽过了不惑之年，她成了“豆腐渣”，其貌不扬的王卫国因事业魅力剧增，却是“一枝花”了。她和王卫国的关系早没有激情，处于不冷不热、搭伴过日子的状态。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她没有驯夫的本领，对老公提出的要求是，不论多喜欢外面的美女，不准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在一丈之内，不准与别的女人交往。她愿意被骗，不愿意知道真相。
　　 刘美丽读书时，喜欢看言情小说，喜欢浪漫地幻想。结婚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收敛了做姑娘时的个性，和很多女人一样，一心扑在小家庭上。十几年过去，岁月的风剑霜刀硬是把一个美少女刻成腰部堆着赘肉、眼角挤满鱼尾纹的大婶儿。女儿中考后进了重点高中，她既高兴又担心，三年后就要过独木桥，女儿能考入重点大学吗？这里和老家的教材不一样，她不敢松懈，和一群家长在群里聊孩子的学习，探讨怎么给孩子报辅导班。暑假刚过去一半，她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手机传来陌生的男中音，那人第一句话就说自己是她的高中同学杨小帆，曾经暗恋过她。她一听就吓得堵住他的话，说别乱开玩笑，小心你家的堂客打翻醋坛子，醋意大发，闹得你家里鸡犬不宁。与自报家名的杨小帆聊了近一个小时，她挂了电话，梳理了一下思绪，她明白了杨小帆打电话的目的，原来同班同学发起了毕业二十五周年的同学聚会，时间定在国庆节。
　　 刘美丽从当了全职太太就没有与任何同学来往了，接到这个电话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参加同学聚会。她的理由是，与社会脱节多年，与同学没有共同语言，她不适合参加此类聚会。杨小帆吃了闭门羹，并不气馁，加了她QQ，每天会发来信息，报告寻找同学的进度，不时提起学生时代的往事。刘美丽被他拉进了同学群，每天群里热闹非凡，刘美丽很少说话。杨小帆提到聚会的安排事项，她不冷不热，总之就是不答应参加聚会的事儿。
　　 刘美丽离开单位八年了，一直陪伴女儿读书，她抗争过，想回去上班，但八年抗战是拉锯式的，每次以她的妥协而告终。王卫国是个闷葫芦，决定了的事任由刘美丽怎么抗拒，结果都是一样无效。刘美丽后来就麻木了，她心知肚明，王卫国就想男主外女主内（女人只决定鸡毛蒜皮的事儿，大事儿还得男人说了算），一家老小有人伺候。虽然公婆不常来，可每次来了就像菩萨一样坐在客厅，等着她忙前忙后伺候他们。老人来到这里，吃不惯粤菜，刘美丽变着花样给他们做家乡菜。刘美丽沦落为家庭主妇，表面看没了约束，但每天有忙不完的家务，虽然累，但身材慢慢走了形，小巧玲珑的她就像吹气球一样大了一圈。老公每次和女儿说笑，就会不屑一顾地说，看看你妈妈越来越不会打扮了。刘美丽恼怒极了，可这样的身材穿再名贵的衣服也是枉然。还是表姐张小红说得有道理，女人身材好了，穿麻布袋都漂亮。
　　 周末，刘美丽和表姐张小红见面了，二人聊天，说到同学聚会的事儿，表姐一听就反对。张小红告诫说：“你可别去参加同学聚会，你没听说吗？同学聚会，拆散一对是一对。”
　　 刘美丽一听就乐了：“不会吧？都二十几年没见面，怎么会那么快来电？”
　　 张小红说：“有的是老感情，叫旧情复发，来电快着呢。别去，我们离开老家快二十年了，你表姐夫与他的初恋就是在同学聚会上，再续前缘的，差点把我气得吐血。”
　　 刘美丽问了张小红为何如此讨厌同学聚会，张小红如倒豆子一样，把她老公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糗事儿告诉了刘美丽。张小红给刘美丽看了她老公学生时代与同学的合影，并指给刘美丽看她老公的初恋对象是哪一个。刘美丽看着旧照片中的瘦骨嶙峋的女孩儿，觉得相貌平平，她不明白张小红为什么这么紧张。张小红说自己也不明白原因，她不喜欢同学聚会，或许是因为她为聚会的事儿常与老公辩嘴，她看不得他聚会回来失魂落魄的样子。
　　 张小红问了刘美丽学生时代与那个暗恋她的男同学的关系，说：“你们没有谈过恋爱，只是他剃头刀子一头热，比我老公和他初恋的关系单纯。问题是你几乎不与外人打交道，不知人心复杂，你还是别去了。我为了你表姐夫与那女同学的事儿伤透了脑筋，后来与那女同学在电话里开骂吵架了。”
　　 “啊？不至于吧。表姐夫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儿？让你对那女同学撒泼骂街？”刘美丽笑了起来，她从没见过这稀奇事儿。
　　 “他们天天在QQ聊天，我一进去，你表姐夫就鬼鬼祟祟地立马关电脑。手机也不让我看，防我就像防贼一样的。最让我气愤的是，过年回老家买年货时，顺便给你表姐夫买衣服，遇到他的初恋，她趾高气扬地说，她知道你表姐夫的裤长是多少，衣服穿多大码。你说我能不气吗？”张小红控诉着血泪史。
　　 “确实过分，那女的怎么那么不要脸呀？”刘美丽非常不解，难怪张小红与表姐夫的初恋吵架呢。
　　 “我哪知道？你别去参加聚会，你不习惯同学开玩笑，不习惯乱点鸳鸯谱的。”张小红说。
　　 刘美丽不知张小红说的是否都有道理，她说她暂时没有参加聚会的打算。她想在女儿读寄宿后，出去找点事儿做。与张小红分手时，她一再叮咛她不要参加同学聚会。
　　 刘美丽这个暑假过得清闲，女儿出去和同学旅游去了，她每天做完家务，就去公园跳广场舞，与汗流浃背的女人们随着音乐扭动。不知不觉，刘美丽的水桶腰总算小了点儿，圆脸盘下的双下巴不见了，乐得她走路都要生风了。
　　 时间过得真快，国庆到了，刘美丽犹豫再三，在昔日闺蜜宋英莲的劝说下，回老家参加同学聚会。师生相见，同学相聚，说不尽的如烟往事，诉不尽的情愫衷肠。大家离开校园，一别二十五年，从青葱岁月一路走来，转眼就是人到中年了，男同学女同学都变了模样，岁月不饶人啊。刘美丽没想到在晚会上，同学们设计的一环节是问杨小帆暗恋的对象是谁，并当着大家表白。杨小帆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不好意思说暗恋对象的名字了。那帮男生大声起哄，说：“快说，你暗恋的对象是谁？快说，是刘美丽！”
　　 刘美丽的脸红到耳根了，她被几个男同学拉到了晚会舞台中央，尴尬地站在那儿，不知他们还要玩什么花样。在男同学的威逼下，杨小帆拿着他们事先准备好的表白情书，语无伦次地朗读起来，乐得那帮男同学笑得前俯后仰，连班主任脸上都笑开了花。
　　 刘美丽不知是怎么回到座位的，她蛮以为男同学会把闺蜜宋英莲推上舞台，要男同学赵志成也来一段事先准备好的表白情书。哪知下一个环节是歌舞节目和玩游戏。第二天，刘美丽对那几个闹得最凶的男同学兴师问罪，说：“我和杨小帆什么瓜葛都没有，为什么没影儿的事儿被你们夸大其词？还安排表白的环节？宋英莲和赵志成是真正的恋爱对象，你们反而不提了。什么居心？”
　　 矮个子郑兴伟说：“轻点儿说，你不知道他们走上社会后分手了吗？他们有情人没有终成眷属，谁敢揭那个伤疤？”刘美丽一听有道理，可也不能拿她开玩笑呀。另几个男同学说得更离谱了，什么真正谈过恋爱的，请上去表白不刺激。只有从没谈过恋爱的被凑成一对，上去表白才有趣儿。刘美丽哭笑不得，这是什么逻辑？一位男同学补充了一句，说暗恋是没发芽的种子，一旦遇到合适的水分和阳光，就会破土而出，茁壮成长。然后就是坏坏的笑，杨小帆盯着刘美丽看，刘美丽避开了他的眼神。
　　 同学聚会后，国庆假期快结束了，刘美丽买好了南下的票，她陪父母住几天就回海滨城市。杨小帆与刘美丽联系，说难得回了老家，几个同学再来一次小聚，刘美丽没有答应，说刚刚参加聚会，没必要再聚了，她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场面。杨小帆不依不饶，最后确定要宋英莲和赵志成一起参加，给他们再相聚的机会。刘美丽学生时代见证了他们的热恋。如今二人天各一方，几乎形同陌路，想着挺让人难过的。杨小帆软磨硬泡，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刘美丽终于答应几个人小聚一次。
　　 桂花飘香，白云游走。杨小帆发来小聚的茶楼地址，刘美丽照样梳妆打扮一番，油腻的模样被优雅神韵代替，袅袅娜娜去江边的茶楼了。杨小帆身着咖啡色的夹克站在门口的树下，阳光下的中年人是不能近距离细看的，他虽然染了发，但长出的白发已陆陆续续占领高地了。二人走进茶楼靠江水的那间，依窗而坐，她问：“宋英莲他们还没来，等他们来了再点吧。”
　　 杨小帆那单眼皮抬了一下，依然是贼亮的，如学生时代一样。难怪有人调侃，大眼睛无神，小眼睛迷人。他盯着刘美丽说：“他们不来了，就我们二人喝茶。”
　　 “为什么？”刘美丽脑子转不过弯来，傻傻地看着他，第一次没有回避他的眼神：“宋英莲可是在电话里答应会过来的。”
　　 “我们两个单独聚聚不好吗？多少年不见了，你就不想见见我？”杨小帆没了晚会上的腼腆。
　　 “说好了几个人一起聚聚的，怎么他们不来了？”一头雾水的刘美丽自言自语。
　　 “可能有事要先回去了，我们在这优雅的环境叙叙旧不可以吗？”杨小帆边说边把菜单递给她。
　　 “你点吧，我很少出入这种地方。”刘美丽如坐针毡，有点想逃了。
　　 杨小帆与刘美丽几乎没有共同话题，为了引起共鸣，杨小帆调出手机里保留的留言，让刘美丽看。刘美丽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是二十五年前自己写的留言，全是欣赏杨小帆的话语，现在读来，文字很稚嫩，但很纯真。刘美丽尴尬地笑，她没想到自己当年写的留言被高大帅气的杨小帆保留至今。
　　 宋英莲他们这是闹得哪一出呢？刘美丽忘了来时的初衷，忘了提醒杨小帆以后不要对同学说暗恋过她。这次小聚真成了二人的“私会”，这是犯了同学聚会的大忌的，他们在群里可明文规定了，男女同学不准私下单独见面，带家属只能带真正的配偶，不能带真正配偶之外的人。刘美丽担心她前脚回家，后脚就有大新闻在同学群爆料，她和杨小帆私会了。她怎么和老公解释？他会相信是宋英莲他们临时改变行程的吗？这次被他们害惨了，估计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刘美丽越想越后怕，她以前不让老公见女同学，老公偷偷与大学同学合影的照片都不敢拿回家，因为最漂亮的女同学靠着他照的合影呀。这下，刘美丽理亏了，回去不敢义正言辞地说，不准与配偶之外的女人交往，连母蚊子也不放过的话语也不能说了。
　　 那次同学聚会过后，同学群不再热闹了，一切回归平静。两年后，刘美丽回去参加校庆，再次见到同学们，很开心。这次宋英莲缺席了，从男同学的只言片语里，她知道她前几年离婚了，与初恋匆匆一别，就不与任何同学联系了。有个男同学开玩笑说，前年的茶楼小聚，杨小帆名义上是成人之美，让一对苦鸳鸯再会，实际上是圆了自己的梦，与暗恋的女同学喝茶，或者喝交杯酒。刘美丽瞪了他一眼。他继续开玩笑，说：“杨小帆的夫人说了，允许他和别的女同学喝交杯酒，就是不能与你喝交杯酒。”
　　 刘美丽听着他扇阴风点鬼火，才知道杨小帆的夫人很在意她和杨小帆的关系，难怪他们开玩笑说杨小帆去哪儿，他的夫人跟到哪儿，原来听说他夫人在他们第一次聚会时，就住在不远处的另一宾馆，不是空穴来风。杨小帆深情地看着刘美丽和几个男同学说笑，刘美丽羞涩地避开他的眼神。
　　 晚上，一帮同学吃晚餐，彼此敬酒，有位同学的夫人悄悄对刘美丽说：“刚才杨小帆的夫人给我发信息，说希望刘姐姐别见怪她老公趁着酒兴骚扰她。”
　　 那位同学接过他夫人的话，大声说：“是真的，他老婆说，就是不准杨小帆与你碰杯喝酒。”
　　 刘美丽听了，不卑不亢，大声说：“放心，我从来不喝酒，自小母亲就对我们管教很严，女孩儿笑不露齿，女孩儿不端酒杯，母亲不准我们与已婚男人有任何瓜葛。”同学夫人告诉她信息内容，她觉得是试探。她这样大声说，就是宣告，就是较量。她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她从小就在家教很好的家庭长大，她才不会让暗恋的种子发芽，茁壮成长呢，杨小帆的夫人想多了。
　　 那位同学笑了，他的夫人笑了，刘美丽也笑了，杨小帆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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