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韵】 绿野“仙”麦(散文) ——彩色的田野之一
黄河流域,特别适合种植冬小麦。冬小麦种于老秋,存活冬寒,成长暖春,熟在炎夏。民间传说,小麦是神仙恩赐之谷,因此带有几分仙灵之气。
陆放翁在《闲咏》一诗中说:“小麦绕村苗郁郁,柔桑满陌椹累累。”小麦绕村是黄河两岸的一大风景,每年春归,田野最先绿起来的就是绕村的麦田。
布谷声中,桃红柳绿;春雨如酥,莺飞草长,这一切都落在麦田之后。故乡的麦田是一冬长绿,有着另一样的风情。上秋时播种,很快长出纤弱的幼苗,继而出现一行行小绿,虽然浅淡,却保持着生命不息的征候,哪怕寒风摧残,任凭冰雪覆盖,只要阳光一度,化去冰霜,依然绿意盎然。
黄河流域,不像江南热带四季常青,黄土大地每到冬季就万物萧索,树木叶落,空剩枝条,小草枯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天空白云,地上黄烟,一派荒凉景象。唯有麦田的小绿,彰显着生命的顽强,特别养眼,看着也顺心顺意。田野上的麦绿不仅渲染了冬天,也展示着自己独特的魅力。它把这种魅力赋予黄土,给人以美好的希望和企盼,给人以战胜寒冷的力量与信心。看着它就感觉温暖,感到激情迸发,感到生活充满了阳光。
春的呼唤,麦田最先响应,待到“牧童遥指杏花村”时,它已郁郁葱葱,遍野绿翠,与杨柳呼应,与碧水争风。若清晨漫步田野,看麦田如毯,一方方,一块块,整齐平覆,麦垄笔直,无数个麦苗叶尖都顶着细露,朝阳一照,金光四射,晶莹璀璨。正如“微雨洒芳尘,酝造可人春色”。野鸡(这些年野鸡多了起来)隐在麦田深处,只闻其声,难见其影。春风吹拂杨柳,引来鹧鸪,引来鸿雁。“晴日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北宋大家王安石,有诗说它胜比春天的百花,实不为过,在农人的眼里,它比百花更美,更能醉心,更可倾情。
若至小满,则绿色更浓、更新,麦田的绿深及腰,已分不清垅行,也看不见下面的黄土,放眼望去碧浪滚滚,人在其中如荡波弄潮,周围是绿海碧浪,有诗的意境,心情特别舒畅。如忍心躺下来,沉醉绿丛中,铺翡枕翠,心吻麦香,眼望蓝天,窃听春风,窃听鸟鸣,幽思今古,心情无比惬意和清爽。
这时的麦子已齐刷刷地抽出穗,锋芒毕露直刺蓝天,摇曳夏风,醉舞骄阳。田头野花点缀,天空莺飞雁影,渠边梧桐华盖,小路叟闲童追。好一派田园风光。
我是农民的儿子,对麦子有很深的情感和依恋。在人间粮食作物中,种植最多的可以说是麦子和水稻,人们食用最多的也是大米和白面。咱们中国人,南方人喜米北方人爱面。面食能做出很多很多的花样,千百年来,吃出了灿烂的文化和辉煌的文明。
绿与黄似乎是植物界的定律,小麦也不例外,待它籽粒成熟,全身就开始由绿变黄,这时的麦田变成了金色世界,金色的麦穗,金色的麦叶,金色的阳光下黄橙橙,金灿灿,金覆大地,金暖人心。燕子在低空翻飞,麻雀在麦穗上跳跃,嘁嘁喳喳的叫声,啼破了田野的恬静,唤来朝阳飞霞,送走夕阳如火。
记忆深处,总难忘久远的麦黄,那是物质匮乏的童年时代,新熟的麦子,对地瓜干与红薯果腹我们,有无与伦比比的诱惑力。
麦子微黄时,生吃特别清香,行走田间,随手掐下几个麦穗,放到手心中两手揉搓,青绿晶莹的麦粒就脱落出来,吹去糠芒直接送入口中,一股清香微甜入心入脾,随着咀嚼,越来越浓,越来越勾起食欲。如果弄上一大束,捋顺整齐放火中烧烤,待麦芒烧焦,麦穗变黑时,搓下麦粒来,吃的会更香,更甜,更觉筋道。“麦子变黄人心暖,舍下苦菜无饥荒”。这是经年留下的民谣,麦子一熟,农人们就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幸福。黄粱美梦成真,生命有了幸福的保障。
小麦后期成熟非常迅速,俗话说“麦熟一晌”,上午看还泛些青绿的麦田,至下午就可能黄透,明天一早必须开镰,“七分收,八分丢”,是老辈们总结的经验,宁收七分,也不可收八分而冒丢的危险,这话有道理。
收麦如战场,收获小麦,一个字,就是“抢”,上天送来的一地黄金,农民们必须尽快、尽早、尽数地收进仓里,这可是半秋一冬,一春又半夏的期盼,也是全年的生命源泉,不容得有半点马虎。
熟透的小麦有三怕,一怕火,麦熟在盛夏,天热的天像个大蒸笼,干燥的麦田,一把火就可能火烧赤壁;二怕风,大风刮来,麦粒摩擦脱落,收成会大打折扣;最怕的就是连阴雨,1991年是很多庄稼人刻骨铭心的一年,那年麦收刚开始,巧遇天不作美,连绵的大雨一直下了好多天,人是清闲了,可小麦却在未收割的田地里发了芽,生出白嫩的毛根,致使华北平原几省的民众,吃了一年又粘又黑的芽子麦面。
过去的麦收季节特别紧张,也累人。学生会放假,在外的家人也想办法回家,一切都为了麦收。那时候,人们天不亮必须下田,顶烈日,披星月,一顶草帽,一条毛巾,一把镰刀,男女老少齐上阵,与上天抢时间,与大地要收成。打麦场上还要挑灯夜战,人人累得精疲力尽,但农民看着黄橙橙的麦子,心里就喜欢,身上就有劲,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
生产队的年代,收麦子大部分是妇女老人们操镰,他们一字儿排开,一人三笼,三人成组,争先恐后地割到前面地头,喝几口清凉水,继续弯腰再割返回去,长长的麦笼累得人腰酸背痛,不少人歇息时就地一躺,再不愿起来。地上一堆堆割倒的小麦,像俯卧的士兵,有秩序地排列在三人身后。齐整整的麦茬像给大地剪了一次头,显得轻松而又新鲜。
割麦中,时常会惊起一窝野兔或鹌鹑,引起一阵骚动,年轻人急忙追赶,大部分人停下观望,借机休息几分钟,活动一下酸痛的腰肢。这时,跟来的家狗,立刻打起精神,箭一样地冲出,一直追赶很远,很远。
青壮年男人们,一般拉车运输,把收割好的麦子运到晒场,碾压脱粒。很快,场院中麦积起垛,生产队仅有的几个黄牛、老驴,换着班在晒场里拉动石滚子,一圈又一圈,碾出金灿灿的小麦,碾出农民的喜悦,碾出生活的憧憬。杈耙扫帚扬场锨,都是力气和技术活,碌碡簸箕赶牛鞭,都有专人驱使,脱净麦子的麦秸、麦糠,是生产队一年的牲畜饲料,也必须认真经管储存。
麦子收割、脱粒完毕后,队长会选择一个大好晴天,全队男女劳力,集中场院,一起把所有的麦草摊晒,然后堆成一个或圆或方的大垛,上大下小,起脊溜坡,像个大大的蘑菇或宫殿,顶上抹泥巴防止漏雨,底下垫土台防止返潮,这个麦秸垛,是队上人的脸面,穷富可以从麦草垛的大小上反映出来,年轻人相对象,女方第一看的就是所属队的麦草垛大小,所以,必须极尽能事地夸张,堆出美感来。
这时的活路显得轻松,人们各负其责,不紧不慢,笑闹扯谈,谁也不加以催促,说些半荤半素笑话,快快乐乐地干活,尽善尽美地堆成麦草垛,矗立于场院的一角。
麦垛完工时,后勤女人们送来大白馒头,有时还会植上红枣,弄出花样。一盆凉拌菜,几瓶廉价烈酒,一串大鞭炮,热热闹闹,全队人大会餐。平时难得一见的大白馒头,对人们有很大的诱惑,鞭炮声中,半年的劳累化为乌有,所有的忧愁烦恼尽被喜悦冲淡,男人们大碗喝酒,抽起劣质的烟,年轻人则与嫂子们说笑打趣,惊得寻食公鸡乱飞。姑娘们躲到旁边的树荫下,吃饱后,喝着糖精凉开水,时儿陪上甜甜的笑,时儿暗暗畅想自己的未来。
这时的农民最快乐,不管收成如何,一季的忙碌总算有了收获,心情得以放松,情绪得以悠闲。祖辈流传下的麦收净场小庆,是感恩天地,感谢祖先,感谢自己。不管麦子是否有仙气,起马自己有了修仙的梦,有了成仙的体验。
社会发展到二十一世纪,故乡农村发生了很大变化,冬小麦依然是年年播种,而且面积更大,长势更好,产量更高,但收获季节,不再忙人、累人,也不再担心天不作美。每到麦熟,各种大型收割机,有组织、有计划地从南向北,追着夏风,追着麦熟一路收割,跨省越县,浩浩荡荡,千里麦田在强大的机械下,很快得以梳理,改变模样。农民各家种的几亩小麦,眨眼之间就装进口袋,送进仓中,因为不需要牲畜,各家也不缺少柴烧,那么多的秸秆就地放火燃烧,田野上到处黑烟滚滚,空气中弥漫着烟火味。旋耕机隆隆驶过,悠忽之间麦田再次改变模样,几天后又是一地青绿。有人风趣地说:世事就是一个圆圈,发展到今天又转回了古代的“刀耕火种”。
燃烧秸秆带来了一个新问题,污染环境,危机大自然,幸亏国家及时制止。还青山绿水于人间,是万年大计,科技单位也很快找到了解决办法和发明出相应机械,办法总比困难多,人才是万能的,新时代,新农村,必然出现新的气象与规范。可惜没了过去的情趣,淡了丰收的欢庆与轻松心理。且不论好与不好,只是回想过去,深刻理解到劳动有苦也有乐,有酸也有甜。
一场夏季透雨过后,田野又一片葱绿,更多的农作物,又组成彩色的田野,渲染着祖国大地,装点万里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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