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林中的精灵(散文)
◎黄鼬:它有一个绰号叫“黄大仙”
昨夜又飘了一场细雪,清晨的时候停下来。在这数九寒天的日子里,雪成了没有节制的附属品,说来就来这么一阵子,好像老天爷有很多的富余,不赶紧趁着这个季节洒下去,就会发霉发臭似的。
我一早上出门时,是看着太阳的笑脸才出门的,刚走进山谷就见天空又飘满了雪花。山里的气候就是如此嬗变,即使在冬季也是如此。夏天扬下的雨会让人紧起脚步来,与此时所发生的境况不同,心境明显要舒畅许多。飞雪飘落,可以当成是一种花的坠落,一朵一朵满空满世的飘舞,我便想象着,在那高远的天际里,一定有一棵枝条丰盈,树冠参天的大树。这些雪花啊,就来自于那棵树上。
雪花的通透感,是无与伦比的。把它形容成纷纷扬扬的花瓣雨,似乎不够完美的。花瓣毕竟是有重量的,飘舞在空中,会在一瞬间有钻入的感觉,仿佛是要快一些贴合到大地上,才能完成它的使命。那是一声紧迫的召唤,让它多了一分仓促。雪花的轻盈是让人心旷神怡的,它的身上所体现出的空净与通达,直抒心灵深处。翩翩地舞动,分明被赋予了生命的气息,把坠落当成了一种美。
我在想为什么雪花一直被人们所钟爱,就因为它具有千般变化的可塑性,此时漫天飞舞的雪花,让人可以去充分想象,想什么像什么,想什么就是什么,这世间便多了这大美无边的白洁,让思想去任意刻画,去描述,去塑造。
一夜的洁雪让山谷里的故事更生动了,雪地里早已有捷足先登者,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印迹了。细细的尖爪是飞鸟的爪痕,有几只鸟留下的痕迹重叠着,没有走出去多远,便腾空飞去,双翅拍打的痕迹都留到了雪地上。小动物留下的足迹也很多的,因为生活习性的不同,各自的蹄印也都不同。四条腿并拢在一起,一蹦一跳的是山兔和松鼠,它们足迹有些相似,没有受到惊吓时,一步步都非常均匀,可以看出极其稳重的心态。它们都在山谷间的河塘间觅食,山兔喜欢啃食小灌木的树皮,一层树皮剥去,便露出嫩嫩的绿色,一股新鲜的味道,是春天的味道,让它如此贪恋。草木知春,是最先感知到春天的气息的。松鼠在寻找陈年的坚果,树杈间,树洞里或者树根下,都有它的储藏,它在赶紧去凭着记忆去搜寻。各自有着各自的生活方式,它们各取所需,互不干扰。
还有一对足迹混杂其中。它非常的专一,不为周边环境所动,径直向前而去。这对小足迹两两成对,步距均等,几乎是用尺子量出来的一样。这个足迹是黄鼬留下的,它的俗名叫黄皮子,或者叫黄鼠狼。它在乡民中的名声并不好,可以说是让人又敬又怕。这个家伙平时总是在阴暗的角落里,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偷个鸡摸个鸭,它不吃肉,只喝血,只要被它咬上一口,鸡鸭就算玩完。它常常鬼头鬼脑地窥视人们的一举一动,待人们走开,它才悄悄地溜出来。因为它喜欢偷鸡摸鸭,所以,离人群也非常的近。此时,它的足迹被白雪复制出来,说明它的“仙气”还没有炼成。它在民间有着“黄大仙”的称谓,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在一处小水湾处,我发现了这只黄鼬的真正目的。这里的冰面很薄,是因为有一处暖泉。冰面上污秽不堪,一些血迹残留在那里。它在这里享用了一道大餐,一个碗口大的冰洞赫然显露着,它去里面掏出了哈什蚂,也就是林蛙。我去冰洞前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冰冷的泉水,让我没有一丝的想法。
显然这家伙在这里吃饱了,让它心满意足,足迹沿着河道向前走去。又向前行进了几十米,山根处有一棵大倒木,树根裸露,有一个非常大的树洞,贯通其中。它在足迹把我引到这里,它钻入其中。它是去休息了吗?
我曾经看见过一家乡民,他家的狗捕到一只黄鼬幼崽,被及时发现,并放生。这只小黄鼬离开了,这位乡民嘴里念念有词,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送它远去。我不禁想笑,却又不敢笑,真的怕那看不见的神明会欺到自己的头上。
在我们的乡下,有一种民间活动形式叫“跳大神”,就是与黄大仙有关。小时候,我就亲眼见过这种活动形式的过程。村里有个人被黄大仙给“迷”住了,我们这些小孩子都非常好奇,跑去他家观看。我们是不允许进屋的,只好趴在窗户前。屋里,被所谓“迷”住的人,在又跳又唱,搞不清他在唱什么,神神叨叨的,让人搞不清他在干什么。我看见有人往房梁上扔了一个东西,那迷住的人一会儿便清醒过来。听人说,那个黄大仙在房梁上蹲着呢,在操纵着人的意识。它在房梁上跳舞,下面被迷的人也跟着跳舞。而在一边的人发现了这个秘密,往房梁上扔了一个东西,轰跑了大仙,那被迷住的人才清醒过来。我不禁对此有些瞠目结舌,那人在往房梁上扔东西的时候,房梁上可是什么都没有的,那个大仙是不是真的在那里蹲着,真的让人很怀疑。后来,我长大了才知道“跳大神”是从“萨满教”剥离开来的。
萨满教是分布于北亚一类巫觋宗教,其中就包括满族萨满教,曾认为有控制天气、预言、以及旅行到天堂和地狱的能力。萨满教传统始于史前时代并且遍布世界。清朝皇帝把萨满教与满族的传统结合起来,运用萨满教把东北人民纳入帝国的轨道,同时萨满教也在满清的文化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我们乡下的跳大神,多多少少有萨满教中的跳神成分,但是已经改变了很多,有些貌合神离。有些人为了谋取自己的利益,以给人治病为由,加入许多自己的想法,把好端端的一种宗教活动,变成了个人迷信形式。如此做法,不但歪曲了萨满教的形象,还成为一种助长迷信风气的手段,与真正的萨满教形式南辕北辙。
萨满教通常会赋予一些自然之物以人格化的想象和神秘化的灵性,视为主宰自然和人间的神灵。于是,黄鼬和狐狸等动物,便成为这种神灵的载体。
“黄大仙”这个名号在乡下可是久负盛名的,很多人都非常的敬畏。可还是有人足够生猛,不信这个邪的。有一位这样的人,专门捕捉黄皮子,皮子卖钱,肉炖着吃。我见过在他家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张金黄的皮子,收拾得平平整整。村里人对他颇有微词,认为他将不得好死。只是有些打脸的是,他竟然平平安安地活到了八十多岁,最后安详地离开了人世。我这样想,也许是这位老人的凶恶,让那些所谓的“大仙”心存忌惮,望而生畏。像这样遇仙杀仙的人,心底反而充满了阳光。而那些心存阴暗的人,心里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到所谓“仙”的身上,除了自欺欺人,就是愚昧落后。自身的素质和修养不能提高,每天都生活在愚昧无知的环境之中,怎么会不招来祸殃?
我还在这棵倒木前判断着,树梢那边已经有了动静。那只黄皮子跑了出来,这是一只棕黄色的家伙,它回头看看我,一只黑嘴巴在说明着它的年龄。它可是不小了,是一只老家伙了,是一个老江湖了。只是它是不是也精通“仙术”呢?此时,它顾不得施展法术,急忙忙地钻进树丛之中,消失在密林里。
这只小动物被赋予了太多的东西,让它多少有些负累。无端地背负了人们的期许,让它行动起来,都觉得不那么自由了。那些臆想是聪明人的杰作,还是还给他们为好,骗了别人的目的,不过是肥了自己的欲望。不要再把这个欲望强加给一只小动物的身上了,还它自由之身,是我们需要做的。
天地洁白,我们的心也需要同样的洁白。
◎白狐:狡猾是一阵风,这样的性情是生存的需要。
临近新年,冷寒来到最高峰值,泉水在这时候却愈发欢畅起来,一波波地涌出,波纹被一层层地冻住,呈现出不规则的形状,如同隆起的一层层高塔。水无形,此刻被塑造成这般形状,绝不是水的初衷。
管护站通往山里的路上,意外地形成了一个大冰湖,阻隔了前进的路径。今年冬天有些意外,这样的一个冰湖是往年看不到的,谁知道,这股泉水怎么就来了精神,没有从地下流淌开去,却钻出了地面来展现身姿,着实让人纳罕。
泉水涌出,水汽也涌起来,四处漫漶着,把四周的小灌木都装扮一新。洁白的雾凇虽然规模小了一些,却依旧让人觉得格调高雅。普普通通的枝条被白霜裹起来,就是一条条白练,晶莹剔透。小小的一处景观,堪比吉林松花江的雾凇了,那年因为琐事缠身,而没有去观看到,多多少少有些遗憾,此时,我却觉得是非同一般的补足,就是在补足这份缺憾了。
泉水的不断奔涌,雾凇的状况也在不断地扩大和延伸,可真的忙坏了我。这份饕餮大餐般的盛景岂容错过呢?我每天都要在早饭后,穿戴整齐出门,怀揣着一路寻访般的心境,来观赏这人间美景,让人怡然自得啊。只是,我却有个意外的发现,更觉匪夷所思。
在路边不远的山根处,有一块移动着的洁白。我临近了它才动,发现它的这份白与白雪相比,还是有些差别的。当我真正发现这移动的白色时,真的被惊骇到了,它居然是一只动物,是一只白狐。
它不急不慢地跑动着,来到一堆枯草前,方才显出它的洁白。特别突出的是它的尾巴,又粗又厚,就那么平端着,愈发显得超过体长之半。直立的双耳,随着它的目光而动,显得十分的沉稳,不慌不忙,一边跑,还一边嗅着地面的传输出的气息。
我的到来,显然是惊动到它。它也许是在觅食,它是不是还饿着肚子呢?它非常轻盈地跑去,看不出丝毫的倦累。我被它所吸引,是因为它竟然是一只白狐,太少见了,平时可以看见赤狐,火一样的颜色,看见了心灵间就燃起了一团火。而看见白狐呢,我感觉在这一刻心灵净化起来。
它沿着山根,规规矩矩地向前跑着,路过一处小石头堆,还停留了一会儿,用爪子去扒拉着。它猛一个快动作,一个小扑,接着就看见它的嘴里多了一样东西,显然它捕到了一只鼠。它一边嚼,一边不忘了往我这边看,没把我当回事,却还是对我有所忌惮,认真地确定一下我的位置,是首要任务。
我失去了去看雾凇的兴趣,全身心都被它勾去。它所跑去的方向是一片开阔地,步履如此轻盈,身姿如此曼妙,足让人稀罕。我缓缓地移动脚步,向它的方向走去,就是心里有些不舍。哪怕多看几眼都是好的。
它好像没有发现我的意图,自顾自跑来跑去,还是不放过每一处可以觅食的地方。雪地平整,它的踪迹赫然在目,倒是有几分宽慰让人舒心。
白狐跑跑进一片丛林,白雪的厚度在增加。尽管天气寒冷,开阔地上的雪,多少会被阳光所消耗掉一些,而丛林之中,有树荫的遮蔽,自然要消耗的少许多。白狐跑进去,仿佛一下子就融入了白雪之中,雪地上的踪迹还在那里,没有改变,我亦步亦趋地跟着走进丛林,转来转去,不禁让我有些迷茫。我走来走去又走回了自己的脚印之中,我猛然发觉,这只白狐居然在跟我兜圈子,而且,很快就陷入它所设置的圈子里,不能自拔。
啊!这只白狐可是够狡猾的,我从心里往外地敬佩它,生存能力的强弱,在说明一个道理,适者生存的法则是不容改变的,我虽然无心去干扰它的生活,还是为它的行为所喝彩。我踏入白雪之中,它的足印漂浮在雪上,我却觉得它已然腾空飞去,它是一只长着翅膀的飞狐,一只通灵的仙狐。
皑皑白雪的大山,此时在我的眼里,便是白狐的化身,而且,每一处山体都是一只只白狐,在那里企望着。我的目光不再迷离,不再彷徨,仿佛看见了它们在跳动,在奔跑着。它永远都属于这座大山,属于这片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