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不知从何时开始，下垂感占据了少年的整片天空。本应是朗朗少年的白丛，因种种因素落俗甚至堕落，当他回首过往青葱岁月之时，那些原以为随着光阴流转如初的感情，却因错误的抉择而葬送。
　　 当白丛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流从身边穿过，记忆只有雾蒙蒙的灰。抬头看时，只记得记忆的天空中始终悬挂着一个白月光似的老师。  
　　 彼时的他天真而幼稚，而此刻以昔日学生的身份站在校门口，俯视那群身高不及肩膀的少年。时间如窗间走马，转眼便把少年变作青年。过往记忆如流星过境，为求不遗憾，决定用文字永葆少年青葱。
　　 一
　　 小镇，瓦村，庭院里种着枣树，青红色的果子在每年十月份成熟。
　　 直到听闻父母跟大娘争论，我才知道那个没有丝毫印象的爷爷将要从北京回来。离家不远的那间用土和石垒成的房子里的灰尘被父母清扫，我看见一个陌生的老人住进了旧屋里。
　　 回忆童年，假期无处可去，被忙着种地或工作的母亲从外面用铁锁关在院子里。枣树一直陪我在院子里，对其有种淡淡的亲情。
　　 看到本该熟悉但却陌生的爷爷，听老师说用最熟悉的事物比喻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索性用这株枣树比喻迟暮之年的爷爷。 枣树喻亲，莫非如此。
　　 二
　　 约莫人大了一点后，我学会了跟不爱出门的姐姐在家里看些不着调的闲书。故事千回百转，不像单调乏味的房子里看不见四方光景的人生。 
　　 庆幸的是，这种生活很快被命运改变。
　　 乡村里的学校自然不会管控过于严格，学生常去买放学时守在门口的摊贩卖的奶油面包和巧克力面包，这样就解决了午饭。 
　　 我的家虽然离学校只有一里地，但也时常在学校吃饭。
　　 我就在这样的环境下熟悉了黎文，后来在机缘之下才让他们真正缔结了深厚的友谊。 甚至成为后来真正并肩，诸多烦心事都能与其诉说的兄弟。
　　 那时性格贪玩的同学喜欢抱团欺凌弱小的同学。苦于性格孤僻，性格软弱的我自然免不了被盯上。
　　 第一次打架在村子西北面的田垄上。
　　 一帮人在外面喊我名字，我径自踮起脚尖拨开门闩，像挑战怪物的猎人一般推开了安全屋的门。心里涌动着万种的豪情和忐忑来到约架的田垄，他们仗着人多，把我围在正中央。像是挑逗猎物一般挨个向我发动冲锋。胳膊架着胳膊，互相用手抓住对方的肩头，用脚绊对方的下盘。谁先摔倒对方，谁就是这场“单人赛”中的胜利者。
　　 我仗着在家里常按照小说里的招数指导蹲马步，下盘异常稳定。任凭对手怎样试图用脚尖勾脚腕破坏我的平衡都无济于事，又仗着自己瘦弱，辗转腾挪消耗对手体力。很快便摔倒对方三人。
　　 或许是对方觉得丢脸，一起朝着我冲过来。我仗着灵活的优势，一时躲避了他们片刻，但很快被拥上来的人压制在地上，朝我发泄完心中的怒气之后，他们便哄笑着离开了。
　　 败者不会得到怜悯。我抖落身上的灰土，回家时内心却充满欢喜，我战胜了昔日懦弱的自己，我告诉自己。 
　　 或许他们觉得找到一个不向老师打小报告的人难得，我也把他们当成了人生中一个必须战胜的对手。
　　 欺凌不分大小，命运常戏弄弱者。约莫半年后，我跟着同学拜了把子，再没人在我面前跳脚蛮横。我仿佛也通过这种方式证明了自己不是一个懦弱的人。
　　 三
　　 从离开村子里的小学开始，我就时常迟到。原因自然是赶不上白班的父亲的顺风车，只能等待七点下晚班的母亲把我送到镇子上的初中。
　　 不喜欢吃父亲做的白水面条，期待母亲从市场带回煎饼果子，包子或火烧。这种情况持续了大半年，我的迟到已经成了同学见怪不怪的事。但我已尽量在值日那天，早点把自己从床上拔起来，争取比他人做更多的事。
　　 但这仍然阻止不了我常会在他们打扫已接近尾声时赶到学校，看着他们提着卫生工具从卫生区走到教学楼前，与刚刚提着书包走到楼梯上的我来一场尴尬的相遇。
　　 就这样，我在昏昏欲睡的数学科目和提心吊胆回答严苛英语老师的提问中度过了初一。
　　 光阴的尺度缓慢向前推移，初二伊始，于博因为不能承担两个班级的班主任工作，选择放弃我们四班，继续担任三班的班主任工作。
　　 新的语文老师承担了我们班的班主任工作，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对着窗发呆，屋外便是走廊。他穿着蓝色的衬衫走过时，我心中竟有种命运齿轮即将被拨动的奇妙反应。 
　　 片刻后，他推开教室的门，走上讲台宣布自己即将作为语文老师继任班主任工作。用粉笔在黑板上留下自己的姓名和一串电话号码，指着手机尾数后的95比喻自己是班里新的九五至尊。
　　 众人哄笑，我盯着他的脸，寸头不掩微微星白的头发。我向来对语文有种奇妙的热爱，但由于怠惰而不能更进一步。眼前这个男人的言行，让我觉察到一种温和的气质。 
　　 第一次期中考试刚过，我因为语文作业没写而忐忑不安。他却在把我带到办公室后指着我的卷子，夸赞我的成绩十分优秀，只字没提作业的事。
　　 我聆听着他对我的评价：“聪明有余，懒惰更甚。”说完，他爱抚地摸我的头，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慈父般的怜爱。 
　　 我很少受到鼓励，那次后每逢他的课堂我必全力表现，旁人窃以为我是爱出风头，我解释说是为小组积分添砖加瓦。但实则只是为看到他慈爱的笑容，更期待能得到与他交流的机会。
　　 为此同组的同学在外受到欺凌，我便为其撑场面。为了老二的意气之争，跟拜把子的兄弟在学校对面医院约架，险些造成一场上百人的斗殴事件。
　　 好在医院的保安报警，我们在警铃的呜咽声中各自逃开。
　　 这件事风波过去后，我因为单词默写不过关跟七八个同学被于博留校。傍晚，他似乎要用这种方式再度表现自己的威信。戴了手表的同学看一眼时间已经晚上七点多了。
　　 慢慢地，他们逐渐被赶来学校的家长带回了家里。我的心情有些焦急，在校门口等着家里来人。
　　 校门口的灯光昏暗，隐约看见一个身形与我父亲相似的男人。当时学校除了少数办公室的灯光仍然亮着外，估计只剩下我们几个学生了。 加上心情焦急，对着校门外那个身形与父亲十分相似的人叫喊道：“爸爸。”
　　 令我感到尴尬的是，校门外那个推车的男人竟然是被父亲打去电话询问为何我没回家的班主任。当时他呆愣了一下，我头一次遭遇这种窘况，脸上顿觉被火烧一般。还好他当做误会。 等到父亲接到班主任的电话说明情况后骑车赶来接我时，身旁的同学已经走得一空。于博在我身边陪我等好久，看见我父亲来也长出一口气。
　　 经过这次的误会后，我对班主任的情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心底把他当作某种感情的寄托，但后来却因此内心承受了极大的纠结和痛苦。
　　 我开始变本加厉地按照自己幼稚的理解去博取他的关注，在与其他老师的交流中，除了女性老师不忍看她们焦急外，其余男性老师则开始被我有预谋一般地顶撞。 刻意制造冲突，得到结果的满足。
　　 事实的确是我得到了远超其他同学的关照，所做的一切成功的让他认为，我是一个热衷语文，颇有天赋。本性善良，乐于助人，但不懂得怎样处理与周围人关系的好孩子。
　　 毋论过程如何，结果如意，这让我得到一种古怪的满足感。
　　 当你曾为之付出一切的人骤然离开后，你会如何做呢？ 初三，学校不成文的规定将即将面临中考的学生分班。
　　 在暑假期间，我用心完成所有的语文作业。内心忐忑着分班的结果，开学时，上天戏弄。我与他错过分到新的四班。
　　 说来可笑，我与四班结了一整个初中的缘分。
　　 分班那天，我跟昔日同班也将继续同班的同学上厕所。途径西边的教学楼，我还好奇在西边跟谁打招呼呢。 
　　 抬头看，正是慈眉善目的班主任老张，那居高临下的笑容比任何平视时的笑容更热烈和温煦。我内心既被这笑鼓励和温暖，又感到阵阵刺痛。
　　 后来我通过种种方式探询这次分班的的名单从何而来，得知是按照成绩分班后，又询问留到他班级的老同学的成绩，竟被我查探到一个秘密。 孙纯，此前仰仗着与于博有亲戚关系，常得到他的照顾。这也无可厚非，我并不在乎这些与我无关的琐事，再说亲戚之间有超越普通师生之间的关系再正常不过。
　　 但学期末考试的成绩我与他相差无几，甚至略高他一些。按合理的分班方式，我应该分到继续由老张带的十一班。 后来在食堂与他坐在一起吃饭，我探询他口风。他不了解我对老张的情谊，竟拿这件事向我炫耀道：“老张带我一年多，脾气又好，十一班正好是于博教英语。我叔找了关系才把我换到十一班，本来应该是你继续面对‘阎王于’的。”
　　 经过多方打探，我确认这是他的肺腑之言。但一个小孩子哪能左右复杂的成人社会，我在义教期间开始利用老旧的关系，十一班有个之前的同学叫付岩。他性格贪玩，适逢其会又得知我买了一部手机。
　　 义务教学，本就是各人自愿报名，他父母窃以为他仍有希望，却不知他早已把心思放在贪玩享乐上。在他得知我有手机后，提出借我手机玩一星期的想法。我心里早就明白，以他的性格必然会在义教期间偷偷玩手机以度过乏味的课堂。 当下决定借给他手机，并等待事情败露的那一天。后来这件事被小学同学付宝知道后，也提出借手机一用。但我思量他学习成绩优异，不能坑他，所以拒绝。
　　 果然，不出三天，付岩在课堂当众被老师逮到并扭送到班主任那里。当他灰溜溜地跑来告诉我手机被班主任没收要到义教结束再给后，我就明白事情果然像我预料的那般发展了。
　　 我宽慰他说无所谓，实则窃喜这样便有理由到老张办公室。在此之前，我因一些琐事在教室旁当众与新同学厮打。之后偶然得知是被老张看到然后冲进办公室告诉给新的班主任。
　　 老张固然是个爱多管闲事，思维传统的中年人。看到校园早恋后怒其不争的是他，不能明显察觉到我对他的依恋的也是他。
　　 因为老张对早恋的态度，我也因他与女孩分手，只做了半个月不到的牵手鸳鸯。 新班主任暂且称他为傅锋，在母亲口中听说他与我同村。他在学校周围开一间文具店，平时由老婆照顾。说是文具店，其实Q币点卡，零食之类能吸引学生的商品琳琅满目。
　　 每逢学校组织活动要购买物品时，他总抢先要求学校交予他采购，或是要求我们交钱给他，他帮我们统一购买。 教辅资料如此也就罢了，诸如活动物品之类也如此，就难免让人觉得这人铜臭味十足。况且他确实是十分不负责任的老师，例如在课堂上解释文言文竟然要从手机上照篇通读解释。还要求优秀学生事先预习课文，然后给同学们讲课。
　　 由此，我忽觉学习无味。本能勉强争取高中的成绩便一落千丈，满腹心思计划着如何接近老张。 
　　 手机被收缴后，我没看出付岩对我有一点自责之心。经常拉着我去小超市买东西，我却看不出他有半点真挚的歉意，我也就对他用计之事丢下自责。事情辗转到后来，我却为自己的小聪明付出了代价。 
　　 窃以为能通过这件事得到老张的关注，没想到老张却第一次语气严厉地质问我：“你这样坑害我们班的学生，是何居心。” 我千算万算，没算到老张心里已经把我排除在自己人的行列里面。之前从付岩口中听闻老张希望他练习投铅球，他心里对此毫无感激之情。 
　　 我却清楚，这估计是以他成绩唯一能挤进高中的路径。“无心插柳柳成荫，有心栽花花不开”我又想起孙纯凭借关系挤进老张班里的事，感叹他身在福中。 
　　 对老张失去了那份依恋之情，忽觉人生乏味。索性自甘堕落，甚至连本已经考上县城高职的机会都放弃。选择了一个听起来不错的中专，如此乾坤轮转，倒也不得不赞叹一句命运当真循环不可寻。 
　　 如今回首往事，昔日四处风景依旧，与老张早已断绝联系。守在十八岁的风口，瞭望未来，一切过去如同砰然爆裂的暖瓶胆，琐碎了一地的水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