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念】庭前花开(小说)
一
春日的午后阳光明媚,有些微风,余秋怡带着孩子下楼去小区的游乐场玩。这里是这个小区的中心,风景很美,人工湖里绿水莹莹,柳枝摇曳,道路两旁花树掩映。游乐场上的滑滑梯最是热闹,五六个孩子排着队,哧溜溜往下滑。周围的儿童玩具区也被围了个严严实实,健身器材上有老人小孩的身影。今天是周末,这里是小朋友们的乐园,也是大人们的聚集地。三岁的女儿朵朵兴高采烈地和几个小姐姐玩得不亦乐乎。孩子的一举一动,一个笑脸都会牵动余秋怡的心,这孩子就是她的命!面对这样的暖阳美景,看着孩子快乐的样子,秋怡没有理由不开心,可是却真的开心不起来,只能挤出凄然的一笑,然后从包里拿出一本书,坐在凉亭里沉闷地看起来。
“那是你家宝宝吧,真可爱。”听到这个声音,余秋怡这才抬起了头,她的目光迎上了一个亲切和善的面孔,这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妈妈,肌肤雪白,装着黑裤黑鞋,咖啡色上衣,成熟干练。
“是啊,你好。”秋怡答道,轻轻合上了书,捋了下腮边的卷发。三十二岁的秋怡着淡蓝色的风衣,白裙子,一张清秀漂亮的脸庞被一副黑框眼镜遮住了一份洋气,却多了点知性。
她们俩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那个年轻妈妈的孩子,一个四五岁的小胖妞正在给朵朵教着玩滑板车。她们先是聊孩子,再聊幼儿园,最后聊到了家庭和工作。女人在一起总是有话说,又是投缘的同龄妈妈,话题一个接一个。这是个家境富裕的年轻妈妈,她和老公都是做销售的,刚刚辞了职准备去老公所在的城市定居,从此结束为期两年的两地分居生活,她显得知足而平静。秋怡则淡淡地讲了她的现状:就在前几天她放弃了老公所在城市刚刚熟悉了的新工作,准备回老家的城市重操旧业,从此继续不知终期的两地分居。
这些天秋怡很少说话,她的内心很压抑,却不愿去诉说,虽然她有好几个无话不谈的闺蜜,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找她们诉说。因为谁都帮不了她,也不想做个让人烦的祥林嫂。面对这样一个投缘的陌生人,反而没有负担,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她的好多事。
“你怎么能做这样的决定?你和老公两地很不好的,我们以前也是这样,现在总算好了,这样的家庭模式对孩子的教育也不利。你在这里找个工作不行吗?那边的工作放弃就好了,没什么的……”年轻妈妈很诚恳地说了很多,也许是她心直口快,也许是因为是陌生人,所以她的任何建议都很大胆而没有顾虑。
秋怡缓缓地说:“我那边的工作是正式的稳定工作,单位交的有五险一金,再说我们也习惯了两地,我们身边有的夫妻两地分居一辈子都过来了。”
“正式工作也没什么,工作丢了就丢了,年轻人在哪都能干,再说为了孩子干什么不行啊?你说的两地分居过一辈子的是我们上辈人吧?我们这代人哪能这样想,这样过啊?”年轻妈妈接道。
“是啊,都是一些叔叔阿姨的经历,真为他们惋惜,也很佩服他们。”秋怡说着看似合理的理由,掩饰着她的无奈和老公耿承坤的冷漠决定。
她没再往下说,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又像扎了根芒刺。听着年轻妈妈说的话,想着自己的现状:三十二岁的余秋怡,一年前放下稳定安逸的工作,来到老公耿承坤工作的城市,只为修复两人渐行渐远的感情和婚姻危机,照顾好一岁多的宝宝。而事实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在异乡的不便,老公的冷漠和不理解,孩子的顽劣,和婆婆相处的矛盾,重新开始一份工作的艰难和辛苦,让她不堪重负!有时候她会怀疑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她努力克服困难,抛弃了她的专业,为了一份新工作,起早贪黑地补课学习,只希望她可以留下来,留在禹城,留在耿承坤的身边,一家三口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可是耿承坤最后的决定让她心痛:他让她回老家去上班,理由是老家的工作更稳定和有保障。他希望余秋怡能带好孩子,上好班,至于团聚,于他并不是最重要的。他的心里最重要的是工作和前程职位。
两个年轻妈妈的谈话还在继续,只是却各怀心事。末了,秋怡只是轻轻地说:“这些我都想过,努力过,可是还是得认命,我也不想这样,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我尽力了,也认了。”手里摸娑着孙瑞雪的育儿经《完整的成长》,一脸惆怅,然后就沉默了。这位聪颖的年轻妈妈大概看出了秋怡的无奈和心酸,惋惜地一声叹息。
“秋怡——秋怡,该回家了吧?天有点冷了,孩子感冒着呢。”婆婆急切地呼喊她。秋怡告别了年轻妈妈,两个孩子也相互道了别恋恋不舍地回家了。
回到家孩子又咳嗽起来,秋怡的心揪得紧紧的,可是顽皮的孩子还是疯跑大笑,导致咳嗽更加重了。余秋怡的心烦躁不安,耐着性子劝说,慢慢安静下来的孩子,却闹着要吃糖。孩子得了支原体感染还没好利索,医生说一个月都不能吃甜的,否则会导致复发,会加重咳嗽生痰。提到“痰”,秋怡心惊胆战,好几次就是因为支气管炎痰太多,不得不打好多天的针,晚上痰把孩子憋得得喘不上气,身为护士的秋怡也没有好的办法让孩子好起来。只有整晚不睡觉抱着她,给她按摩,拍背。秋怡是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吃糖的,孩子就哭闹起来。
这时婆婆说话了:“别让孩子哭了,病着呢还惹她,就吃一个,我娃别哭,奶奶给你拿。”
“妈,不能吃的,她还没好利索,医生说的话你忘了?哪能由着她啊?”秋怡恳求道。
“哪那么教条?吃一个就能咋的……”虽然秋怡说的有道理,但强势的婆婆依然我行我素。孩子看到有奶奶撑腰,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余秋怡没有再坚持,她太了解自己的婆婆和孩子了。想想过去因为婆婆的偏激不听劝,还让孩子住了一回医院……余秋怡的心抽搐起来,她无力改变和说服婆婆,却又做不到完全由自己带孩子,她要上班,要生存。奶奶爱孩子,却爱得自以为是,她从来听不进去秋怡的科学育儿方法,不配合她教育孩子的原则,甚至当着孩子的面拆她的台。秋怡想不明白婆婆为什么那么固执和强势,她不明白孩子为什么那么爱吃糖?“吃吧!吃吧!”她咆哮着俯下身,抱着头,呜咽着,这些天的压抑委屈和伤感绝望铺天盖地地砸下来,一片狼藉……孩子得到糖果后的安静,婆婆带着“当家作主的成就感”一面又开始抱怨着秋怡的坏脾气。这一切都被她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她的世界像崩塌的残垣!只听见碎片的声音……
平静下来的余秋怡疲惫地沉默着,她察觉的到了自己的失态。口里含着婆婆做的放太多盐发苦的豆腐,舌头麻木地咀嚼着。
二
晚上安顿孩子睡下后,秋怡坐在电脑前,终于可以面对一个真实的自我,把心一层层地剥开,放上一曲伤感的歌,沏一杯清茶。看了看手机,没有动静,早上她给在外地出差的老公发了个短信:“老公,想你了!没有你的日子有些心慌,想吃你做的菜。”可是到现在他一个字没有回。秋怡觉得自己好可怜!泪并没有流下来,她一点不意外!打开空间看见自己说说后一大串的评论,都是朋友关切的问候:
“最近怎么了?”
“好好的,别想太多,没有过不去的坎!”
“没那么严重吧,你就是太多愁善感了。”
“开心点,有空来看你”
她为有这么多好朋友的关心而开心。
她的心情该怎么诠释呢?看看这几条说说吧:
“这一天感觉一下子老了,失去了很多,接受了无奈的现实,这一天我开始独自走一段崎岖的山路。”
“沮丧了好多天,别再辜负这春光暖阳,别再让关心你的人担心了,从今天开始每天微笑,不管现实如何,做好自己能做到的,能够依赖的人只有自己。”
“命运的力量太强大了!”
“有没有一首歌可以唱出我的心情/有没有一种声音可以诠释我的失落/有没有一个人可以读懂我的沉默/有没有一缕阳光可以让我燃起新的希望”
回乡的决定,对老公的失望和对生活的绝望让她心灰意冷!但她还是给在火车上的老公打了个电话,关心下他的行程,那头传来不耐烦的声音,草草结束了通话。木讷的耿承坤没有注意到平时她急急的语速和爽朗的声音此刻缓慢而沉闷。
秋怡的心冷得有些麻木,她忽然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完完全全接纳她的人,一个可以依靠的人!这个人在哪里?无疑所有人都会说,母亲啊。可是秋怡命苦,她在一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没有记忆的她对母亲这个词感觉陌生、缺席。年迈而冷淡的父亲?严厉的大哥?辛苦又没有主见的大姐?好像都不是!还有谁呢?她在脑海中急速地搜寻着……“林轩”这个名字跳出来!关于林轩的回忆像书卷一样打开,那么清晰……
林轩——她的初恋情人,当年那个气宇轩昂,开朗阳光,不好好学习爱惹事,人缘很好的大男孩,如今成了成熟稳练的某公司林总,离异单身。她有他的电话、QQ却基本上不联系。可是在心底她是那么依赖他牵挂他!他们的感情是神圣和纯洁的,已经超越了世俗和男女之情。还记得那一年,秋怡和家人闹别扭,又失业了,紧接着得了一场大病。林轩不计前嫌,在秋怡最困难、快崩溃的时候一直站在她身后默默支持着。他说的一句话至今想起来都让秋怡感动!他说:“秋怡,你记得无论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情,你永远记着,至少还有我,我一直都在!”此刻的她像风中颤抖的芦苇,她好想林轩,好想和他说说话!
余秋怡颤抖而犹豫地拨通了林轩的电话“喂,是我……”
“哦——呵呵——有事吗?”电话里传来林轩厚重又略带磁性的声音。
听到林轩的声音她心里暖暖的,紧张得不知从何说起,可是这简短的对话,她分明感觉到了陌生和冷淡!
“没事,你最近好吗?”秋怡问。
“我……老样子……”林轩说完就沉默了。如果他能回问一句:“你好吗?”也许秋怡想说的话就能说出来,起码她的心里会好受些吧。
“哦,什么时候回老家?”秋怡打破沉默问道。
“过年可能会回来。”林轩只是问一句答一句。
秋怡知道是时候结束通话了!
“哦,孩子叫我呢,先挂了,再见!”
挂了电话的秋怡真想抽自己一个耳光,好让自己清醒:她不该打这个电话,她错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不再是那个林轩,那个时时刻刻把她放在心上,对她百般呵护的林轩,他是陌生的!跌到谷底的心又一次被风卷残云般撕扯,她心里的感情堡垒彻底的崩塌了!
她在日记上写着:“林轩,你知道吗?这么多年你一直住在我的心里。就像一股清泉,长流常新;就像一缕阳光,给我温暖和力量;又像一根刺,每次触及都会痛;是一个胶卷,承载着我青春年少的青涩记忆和初恋的光环;你是我永恒的牵挂……”她想把这些话发给林轩,又觉得那么的多余。她只有将它埋葬,将这份情贴进心底,连根拔起!!!这一晚她失眠了……
第二天,余秋怡昏昏沉沉地爬起来,接到了老公耿承坤的电话,只有一句事务性地交代:“我明天回来。”“噢。”简短的应答,紧接着就是嘟嘟的盲音。
三
这一天,耿承坤坐的那班车是早上七点到达禹城的(他工作的城市)。他没回家直接去单位上班,那是一个叫新安的研究所,他是一位高级工程师。三十三岁的耿承坤是单位里最年轻的工程师,先进工作者。
耿承坤下班回到家,桌上已摆好香喷喷的饭菜,他进门叫了一声“妈”,看了秋怡一眼,抱起了看到爸爸兴奋的孩子。饭桌上婆婆关切地询问着儿子一路上的琐碎事,耿承坤只是简短地应着,吃完饭就默默地坐在了电脑前。晚上,孩子跟奶奶去睡觉了,房间里剩下他们两个人。
“这次去滁州有什么好玩的或有意思的事吗?”秋怡问。“哦,就那样,我是去工作又不是去旅游。”耿承坤头也没抬地回答。秋怡知趣地沉默了,她知道再说下去耿承坤就只是敷衍,说得多了,就不耐烦了。“你烦不烦啊?说这么多没用的事!我忙了一天回家来就不能清静下?你忙你的去吧。”
“哦,我要查个东西,电脑用下?”秋怡想让他从电脑前离开可能会好些吧。耿承坤离开了电脑靠墙坐下,拿出手机看起了电子书。
“承坤,快来看,这篇文章太经典了!”秋怡有些兴奋地喊他。“有什么好看的?”承坤不屑一顾。“你来看看嘛,真的很好,你前段时间不就想找这方面的资料吗?”“不用了,我现在不需要了,不看,你自己看吧。”秋怡无趣地离开了电脑捧起一本书来看,承坤又继续坐在了电脑前。
晚上十点半,他俩一个人坐在电脑前,一个人在看书。秋怡伸了个懒腰,走过去:“承坤,我想跟你商量个事?”“什么事,你说”。“我下个月就回蔚城(他们的家乡)了,还有二十天时间,你看咱们结婚到现在也没出去过,现在又要分开了,你工作那么辛苦!这离日照很近,要不你请个四天左右的假我们出去转转?就当给彼此留个美好的回忆,这两年我们一天就是工作、孩子和家,我们俩很少独处……”秋怡还想努力去温暖他们之间冰冷的感情,调剂枯燥沉闷的生活。
承坤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哦,可能不行,最近我们很忙,老刘老伴生病回家了,本来人就少,这个时候怎么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