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做好事遭遇的尴尬(随笔)
那次回东北松嫩平原的农村老家,碰上两件事儿,让我的心情很复杂。虽然已经过去有几年了,想起来心中还是五味杂陈,甜甜的而又有些涩涩的。我不禁暗自点头又暗自摇头,做好事情有时候还为什么这么难呢?
说起这两件事儿来人们可能会不信,若不是亲耳所听,亲眼所见,我也难以置信。一件是关于农业保险的事,那年夏天,我的家乡所在的地方遭受了旱灾,在家中种田的二弟告诉我说从五月到八月,是每月只下一场雨,而且还不是很透。尤其是七、八月份,正值三伏天,也正是玉米串蓼灌浆时,竟然连续多天滴雨未下,于是,便造成一些地方玉米大面积绝收。我家所在的地方,虽未绝收,但估计最低也得减产两三成。在这之前,县、乡政府已经预感到情况不妙,从农民兄弟利益出发,与相关保险公司商定,要给种田的农民办理农业生产保险,具体方案是,每亩地村民个人交保险公司30元,如绝收,每亩保险公司赔付300元。如不绝收,根据损失情况按比例赔付。而这每亩30元保金,由政府承担27元,农户个人承担3元。而一般的农户大都耕种10至20亩地,按最多的20亩计算也就交60元钱,这个费用应该说每个家庭都能承担得起。这是多么好的事情啊!可这好事做起来却把村干部难坏了。
那天站在村头上唠嗑时,村委会王主任一脸无奈地对我说:“大哥,你不知道哇,动员大家投保时,全村300户村民,绝大部分投保了,一些个别的人死活不掏那几十元钱。”
我诧异地问:“为什么?”
他掐着手指头对我说:“一是不相信会减产。你说眼瞅着这天旱的庄稼授不上粉,灌不上浆,减产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一些人就是在那里心存侥幸。二是不相信保险公司会给赔付,怕瞎了那几十元钱。你说一亩地30元,政府拿大头,你怕什么?哎,你天黑说到大天亮,他就是不信。”
我有些不屑地说:“保险是自愿的原则,他不保就算了呗。”
“那不行呀,这关系群众生活的根本利益问题,上级不让不管呀。县、乡要求这次必须百分之百的保。没办法,我们几个村干部只好凑钱,把没交的那些人家需要交的一万多元保金给垫付上了。”说到这里,王主任满脸无奈地摇摇头。
还有一件事,是有关于安装自来水的事。农村安自来水,让人一听就会打心眼里高兴。多少年来,城乡差别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城里人使用一扭就来的清凉干净的自来水,而农村人则不是使用井水就是使用江河湖水,既不卫生又不方便。使用自来水已经成为农村人多少年来梦寐以求的事。安装自来水,在我的家乡还有着更特殊的意义,就是我家乡那里属于饮用水含氟量过高的地区,因饮用井水出现地方性氟中毒,轻者是普遍出现氟斑牙即牙齿变黄,重者腰腿疼痛,甚至腰弯背驼,导致瘫残。为了乡亲们的饮水安全和身体健康,国家和各级政府投巨资进行大面积改水即打深水井,让村民们喝上无氟水。不仅打井的费用,连通水的主管线、支管线以及村民家的室内水管、自来水龙头、水表等费用,都由国家出钱,只是由门口到各家室内的线沟,因挖沟机施展不开,需要每家自己出力挖一下。可以说整个工程不需要村民出一分钱,只是需要出点力气。这样一件功在当前利在长远的大好事,虽然与我本人利益关系不大,可我却兴奋无比,我为家乡的父老乡亲们高兴,为生活在村里的父亲和二弟一家高兴,为乡亲们的子孙后代高兴。安上自来水,他们就可以不受高氟水之害了,他们就可以在雨雪之天免去了在室外打水之苦了,他们就可以享受到多年来一直在羡慕的城里人的那种用水方式了。
可是,当我的兴奋和愉悦的心情潮水尚未退去的时候,一个令人不解的消息便一盆冷水般地从头上泼了下来:村中竟然有那么一些住户不想安这一分钱不花的自来水,原因是他们认为这些年喝那浅井的水并没有喝坏,也没喝瘫,虽然氟水把牙喝黄了,喝出了氟斑,但也不碍吃不碍喝的,没啥大事,所以不想出那份力,也不想领这份情。也有的人觉得自己看问题似乎挺透彻挺长远,虽然安自来水不用花钱,可吃自来水不得交钱吗。花钱吃水不值得,还是用自家院子中小井里的水划算。
就正常情况讲,这两件事应该使村里干部很高兴很振奋,因为这不仅是为广大村民办了好事,是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和谐社会的新成就新气象,多少也可以说是他们当领导的一份政绩。可事实上并非如此,王主任说:“大哥呀,这两件事都把我给气蒙了。你说农业保险那眼瞅着就是给大家往手里送钱,这安自来水明明就是给家家户户送甘霖雨露吗,可个别人家就是不认,任你把死人说活了,有的人就是咬住驴粪蛋子给根麻花都不换。”
听了王主任的话,我也是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这时,我有些同情他们这些农村基层干部的难处了。同时,我想了想说:“你好好思考一下,一些人为什么对这么好的事情想不通,不配合?是不是有一个农民群众对保险的好处不熟悉不了解的问题?是不是有一个群众目光不够长远的问题?是不是有一个和群众沟通不够的问题?是不是有我们宣传教育工作不到位的问题?”不管怎么说,要把好事办好,还真的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之后我又听说,由于上述原因,这两件事后来还真的留下了后遗症,引起了一些麻烦。就以旱灾保险来说吧,到了秋天,全村粮食确实减产了近30%,经过保险公司的人现场核实后,对损失部分当即予以了赔付。那些当时说死说活也不参加保险的农户,见到人家得到了几千元不等的赔付款,忽然又眼红了起来,有的人便到村领导那里去无理取闹,又说村干部当时没说清楚,也有的说是当时村干部给耽误了,总之,是非要得到这份利益不可。好在当时村里替他们代交了保金。
这件事情让我联想到前几年听说的一些事情,即在国家实行脱贫攻坚战,帮助西部一些偏僻贫困山区的农民搬迁的时候,个别人的动员工作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一些散居在偏僻大山里的农民,住茅草屋,饮山泉水,甚至连山泉水也没有,而是跑很远的路挑水喝,耕种一点鸡爪子田,点煤油灯,生活在相当贫困之中。可当国家给他们在生活条件好的地方,建好了集中连片的楼房,水电气都接好了,就业问题也都考虑的很周全了,安排他们去居住的时候,当然大部分人还是非常高兴的,他们感谢国家的恩泽,高高兴兴地迁入新居,开始了崭新的小康生活。但是也有极少数的人或者说个别人,竟然不愿意搬迁,说他们离不开住惯了的那个小山村,甚至有的人说死说活都不愿意搬迁。
这些也让我联想到毛泽东在点评京剧《法门寺》时,说那个贾桂是一副“十足的奴才相”。在京剧《法门寺》中,宦官刘瑾让侍从小太监贾桂坐下伴同他说话,贾桂不肯坐,还说:“奴才站惯了,不想坐。”后人们用贾桂这一形象代表那种缺乏自尊心和自信心的奴性十足的人。这里,我们不能说,那些不想搬迁的个别人,也是有些“奴性”的,难道他就总想做荒山秃岭的“奴隶”?难道他就总想做贫穷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