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真】永不移动的界碑(散文)
前方矗立着一块不大的石碑。那是界碑!山风掠过萋萋芳草,奔向云天苍茫、山峰隐约的极远处。
走到这里你就不能再往前走了,那怕是小小的一步。
极远处,曾经有过我们的界碑。
恍惚间,你也许会觉得那个出生在碎叶湖畔的诗人走来了。他仗剑西行,一路行呤: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这个人叫李白,他写出了中华第一思乡诗,却一辈子也没能再回故乡——那里后来成了异国他乡。界碑,永远挡住了他的回乡之路。
这里的界碑曾经也在云天苍茫的远处,那地方叫雅尔城。
乾隆二十九年,清廷在塔尔巴哈台设立参赞大臣。在孤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参赞大臣阿桂,恳求皇上:“雅尔地方向来雪大,而牧场遥远,近城所有地亩,不敷五百兵丁耕种。”请将雅尔城东迁。
乾隆皇帝大发雷霆,斥责阿桂等移城“于心何安,理宜请罪具奏。”
然而,乾隆的“查究”谕旨,最终还是被凛冽的寒风吹成了一纸空文。雅尔城终因“基地严寒,军民不堪其苦。”于1766年东迁。
雅尔遂被沙俄占领,竖起了沙俄的界碑。中国几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随即丢失。
但新城依然寒冷。史载:新城“每年四月动工,九月雪凝冰冻,即须停作。”
1962年,“伊塔事件”爆发。秋天,一队执行“三代”的兵团人来到了这里。冰天雪地,寒风呼啸。没有住的,没有烧的,没有吃的,他们拥有的全部家当仅是:两口铁锅,一个半锅盖,还有路上拾来的三张羊皮。他们在地下挖个坑,盖上3张羊皮,当了连部。又挖了几个大坑,搭上几根干树枝,盖上湿草,就当了家——叫地窝子。地窝子里铺上草,就是床,一户一个“床”,连个遮挡也没有。
要开荒,要抢种冬麦,还要站岗放哨。不论男人女人,每天都要工作十五六个小时。而两口铁锅里,有盖的蒸的是高粱面窝窝头,每顿一人一个。少半个锅盖的锅里是盐水煮萝卜,每人一小勺……
40多年后,人们发现,他们中有人冻死了,有人冻残了。但这里有边无防,有界无碑的历史永远结束了。
当年,兵团的“三代”队伍是乘着汽车,拖拉机甚至康拜因向边境一线分头开进的。
孙龙珍所在的那支队伍开进了巴尔鲁克山。7年后,她在山中的一条河畔牺牲。孙龙珍牺牲的地方前苏联曾认为是“争议区”。但兵团人在那里立起了纪念碑。十年后,对方承认:那里属中方领土,不再争议。
当年开进的队伍中,还有一个人,叫王建忠,他的墓碑就在边境线上。
他原本是可以不死的。只要他在大家饥寒交迫、断粮断炊的时候,说一声“撤退(他是指导员,有这个权力)”,放弃在“争议区”执行任务。但他没有,他带着战友们上了山,挖野菜充饥。
一种没有吃过的野菜挖回来了。他命令大家不许动,自己先吃,两小时后别人再吃!他吃了,没等到两个小时后他就呼吸急促,鼻腔出血……
人们冒着细雨把他埋在了边境线上。后来两国勘界,一致同意把界碑立在他的墓地旁。
那是一个对抗的年代。
不对抗的年代是和平的,却依然是艰辛的。
额尔齐斯河的出境口,叫北湾。世界四大蚊虫区之一。“三个蚊子一盘菜,十个蚊子一麻袋。”但比蚊子更厉害的是小咬,它能吃掉蚊子,能把天上的飞鸟咬得晕头转向,一头撞进界河;能在一夜之间,把陷入泥淖的牛马咬成一具干尸。
对方军人不堪其苦,将哨所后撤40公里。
但戍边的兵团人不能后退。他们的屋后就是边防线,他们的耕地就在界河边。他们知道,脚下的土地虽然贫瘠,甚至耕无所获,但他们往自家的田埂上一站,那就是共和国的一块界碑。
界碑是不能后退的。
那怕再苦。
走进北湾你看到的是蚊子;走出北湾你记住的是人:这里的人都像防化兵,头上戴着防蚊罩,手上戴着大手套。即便是七月流火,挥汗如雨地下田劳动,谁也不敢去掉这身“武装”。最苦的可能是女人,她们从来不敢穿裙子。有人从出生到出嫁,只穿过三次裙子,那还是去城里的时候。
他们就这样,已经生存了几代人。
对抗和不对抗的年代,国家都要有界碑。有一批人,他们活在那儿,就是国家永不移动的界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