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11号宿舍(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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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在社会上混得不尽人意,在单位吃过没有大学文凭的苦头,而又没有别的路子可以去折腾的人们,或许心里会甜嘴和向往着混城电大。对于那些初生牛犊,血气方刚,未曾尝过酸甜苦辣,未曾喝过辣椒汤的高中毕业生,就算是高考失利,名落孙山,他们也不会想到,要把混城电大当作自己的第一志愿来填写。混城电大谈不上是座“集中营”,但是它永远是一所高考失利者的“收容所”。
如果把全国其他的大学都比喻作森林,那么在那些森林里生活和出没的,大体上都是那些学习优秀,心存理想,安分守纪的乖孩子。对于乖孩子,易于沟通,便于管理。
混城电大是个“英雄好汉”倍出,藏龙卧虎之地。它面积不大,围墙却起得很高很高。特别是学校的铁门上,每根又圆又粗的钢筋,顶端都打磨成了抗日战争时小八路手上的红缨枪,既锋利而又威严。学校也只有如此操作,方能管得住那帮攀树比猴子还快的电大生。在这把掌大的地方,有的“人来心不来”,有的“心到人不定”。反正在这里读书的人,他们就像“半桶水”一样,七上八下,摇摇晃晃。
比起清华北大,电大那“半桶水”是结了冰的,它摇不起来。但对于文凭和他们“平起平坐”的一些师专,电大生只羡慕师专不用交纳学费,别的也不觉得师专又有多高级!
生活需要参照物,没有参照物则不知进退。然而,参照物立低了,又很容易让人不屑一顾。就拿混城师专来说,他们就是公费的全日制高校,他们的校园也座落在混江河边,而且还饮用电大下游的水。但是他们从骨子里是看不上混城电大,他们觉得自己比电大“高、大、尚”!也因为如此,混城电大的学生没少在暗地里诅咒过他们“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混城电大的学生基本上都有这种想法:高考时如果稍微细心一些,老子同样可以迷着一边眼睛考上混城师专,高考时如果不是因为感冒,说不定老子早已“跨长江,过黄河”去了。通过这些电大生的林林总总的原因,不难看出,电大的学生对师专学生的不爽和对自已命运的不服。如果命运像下军棋一样可以悔棋,估计混城电大里一定有一大帮人早已捞起衣袖,重新再来。人往往都是这样,当自己在找不到出路的时候,脑子里总喜欢去树一个敌人。
混城师专其实只是混城电大学生的一个“假想敌”。每回师专有同学到电大来,电大生总是热情款待,如果他们在席间未能把师专的同学灌醉,电大人一定觉得自己不够“兄弟”。每次他们把师专同学介绍给别人认识的时候,他们脸上同样荣光满面。所以,混城师专对电大人来说,那永远是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伤。
阿龙就是其中的一个。阿龙在高中成绩一直很好,他曾经很想考上武汉大学,他很佩服喻杉的那篇《女大学生宿舍》,他也想写一部《男大学生宿舍》。然而,就在阿龙时将高考的那一个月,他的母亲不幸跌倒摔破了脑壳,一直昏迷不醒。阿龙在医院守护着他的母亲一直到高考的前一夜。所以,那年阿龙的高考成绩一落千丈。
阿龙本想第二年重新再考,只可惜家里“人口众多”,每个月仅靠父亲几百块钱的工资,支撑着六个孩子读书,这个家已经没有多余的钱去支援阿龙重来。就这样,阿龙不得不卷起包袱走进了混城电大,也给自己争得了一个“读大学”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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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城电大的男生宿舍,每间摆放四张两层的床铺,限住七个人,阿龙被安排在11号宿舍。阿龙来校稍晚,宿舍里的上铺已经被别人占去,阿龙并不在乎。他在想,只要能够读上大学,就是把他安排到学校公共厕所的门边,他路过联合国大门,他也不会进去投诉。
阿龙一个月只有六十块钱的生活费,他心里有些自卑。当他看见同宿舍的韦明放只有一个“xx啤酒”硬壳纸盒装衣服,他的心顿时“亨”了起来。
阿龙宿舍的几位室友,他们分别是卢定林、陆峰、谭少安、王建民、韦明放和唐家兴。
卢定林来自古城县的一个乡下,他个子单瘦,下巴微翘,走起路来直腰挺背,脸上总洋溢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感觉到他是一个侠胆柔情的人。
陆峰是金州来的,脸上戴着一副比墨水瓶底还厚的近视眼镜,暴着两颗门牙,只要张嘴一笑,他的两个眼睛就眯成了两条细缝,足像一个电影笑星。
宿舍里最腼腆的算是谭少安了。他长得像个“美少女”,身上的皮肤又细又嫩,白里透红的脸蛋就像一个刚刚成熟的仙桃。他“嗲里嗲气”的吐谈就像一个“大家闺秀”。
王建民可是一个“老顽童”,他的语速就像他的脚步一样飞快,整天“叽哩哇啦”地说个不停,话毕他又自己“哈哈”大笑,好像他的身上从来没有烦恼。
宿舍里最沉闷的是韦明放,除了生活用具都整整齐齐地“明放”在他的床头,他整个人总是严严肃肃,根本不像他自己的名字那样放得开。
唐家兴可是一个浪荡江湖的人,他嘴巴宽宽,满嘴粗话,东西乱摆乱放,任人使用。他的脾气特别像个圣诞老人。他把宿舍里所有的人都看成一群“屁小孩”,天天逗人玩耍。
阿龙是宿舍里最理智也是最有想法的人,他个子不高,但他身上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气质。他不喜欢打打闹闹,很少嘻嘻哈哈,他那忧郁而又深沉的目光里,时时带着一种“杀气”,自尊心除了天,没有什么东西比它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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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米百样人!宿舍里七个人都来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家庭。所以他们都各有各的个性和各有各的想法。还好,他们都是一群“站着拉尿”的人,只要他们不在同个时间被同一个女孩子勾引,就算是打架斗殴,他们的心中也不会种下“恨”的种子。
宿舍里生活条件最好的是谭少安,他父亲是某矿务局里的矿长。他身上的“金利来”牌衬衫和嘴边用牛奶加面包做成的早餐,就足已证明他家的经济实力。他的口袋经常揣着一些大额的人民币和床上经常摆着一些著名的精装书本,让宿舍里每一个人见了都很眼馋。谭少安经常抱着一本小说,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边,阅读着他的各种各样的故事,每天他都沉醉在自己的文学世界里。当他读到故事高潮的时候,他总是红彤着脸,坐在床边,一个人腼腼腆腆地傻笑。每逢这种时候,宿舍里只有知识渊博的陆峰陪他去探讨那些小说的内容。
陆峰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的家庭,他父亲是一个企业的总工,母亲也是大学毕业。在陆峰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博览群书。只要陆峰开口说话,马上就会让人感觉到他就是现在版的“孔乙己”。每次谭少安红着脸蛋“嗲里嗲气”地引出小说的故事,经过陆峰诙谐而又幽默地点评过后,一下子就让宿舍里的每一人捧腹大笑。
“韦小宝,好厉害哦,连皇帝的妃子他也敢碰!”谭少安惊讶地说道。
“母猪进菜园,见青就咬!”陆峰马上加以短评。
“……”谭少安瞪大双眼。
“你看过《金瓶梅》吗?那西门大官人那才叫做厉害,他的双手就好像是一副迷魂药,女人一碰就会软腿!”
“少安读过《少女之心》,哈哈哈哈!”王建民过去是谭少安的高中同学,他揭起少安的老底。
“哦,你看过那个东西?”陆峰顿时瞪大眼睛,很好奇地问道。
“那还用说。过去除了少安,我们班还有很多的‘鸟仔’因为看了《少女之心》,都躲到自己的被窝里去扮新郎,哈哈哈哈!”王建民开心地笑了起来。
“王建民那时,不懂得去哪里弄得一个《少女之心》的手抄本,害得班里一群的人,天天帮他买烟买酒!”谭少安也揭开王建民的老底。
“我也没少喝过你的美酒!”王建民得意忘形地说道:“那时我们矿上,只有像少安这种少爷,才可以消费得起我的那一本书。”
“哟,看不出哦,少安竟然是个老鸟!屌你哥的,少安,传授点经验来!”唐家兴入伙了。
“你听王建民癫,他嘴巴从来没有拉链!”谭少安的脸上火烧到了耳根。
“哈哈,以前你们矿山也很好玩?”陆峰羡慕地问道。
“妈稀,哪里又不好玩,我们古城高中,高一就有女生因为谈恋爱滚蛋回家。”卢定林也进来补火。
“屌你哥的,不会是你这个‘大头苍蝇’害别人吧?”唐家兴兴奋地问到。
“老唐,你想死呀?如果老子有‘块’(指老婆),还不留在家里窝仔,一个人跑到电大干什么来?”卢定林不服气地说道。
“这很难说,如果老子是个女的,说不定就甜嘴你这个林哥哥。哈哈哈哈!”王建民又口直心快地说道。
“王建民,你想死呀?妈稀老子现在还是一个红花仔,根本不懂得女人是个啥滋味!”卢定林气愤地说道:“哪像你,书包里天天背着《少女之心》!”
“这很好办!明天你去趟发廊,一切不就搞定了?”陆峰给卢定林出了一个馊主意。
“陆峰,你这个西门庆,你害死过多少女人?”卢定林刚按下王建民,陆峰这头又翘起来,搞得他四面楚歌,手忙脚乱。
“哈哈哈哈,你们真是好玩,到底哪个有搞?”韦明放点了一支香烟,也及时地加入队伍。
“是啊,11号宿舍有哪个得了‘男人的烦恼’那一种病?”王建民意犹未尽地说道:“如果有那种病,就应该多听这种故事,它有利于身体健康和长寿。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大家都放肆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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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也很奇怪,只要围在一起不要脸地谈论一次女人,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好像加深了一层。自从那次在宿舍里展开了一次对女人的讨论,大家一下子就感觉到11号宿舍已经变成自己的“家”。从此,心都齐了,像一家人一样,他们开口闭口就很自然地说出“我们宿舍”这个词来。
人与人相遇确实是一种缘分,不管是男是女。虽然阿龙还像一滴石油未曾溶进大伙的水里,但是,他每次听到宿舍里的人,在别人面前说出“我们宿舍”这个词时,他内心还是充满了亲切感。
阿龙,人在学校,心却在家。每天太阳要落山的时候,他习惯一个人坐在校外的田硬上,思念着远方的亲人。
每到周五的傍晚,第一批来学校接女生的是那些开小汽车的人;第二批来接女生的是那帮骑摩托车的人;第三批来接女生的是推着自行车的人;那些没有人来接的女生,她们都成群结队地走出校门,剩下那些没有女朋友的“光棍汉”,他们挤在一个小小的篮球场上,乱喊乱叫,一起去辇一个不会说话的皮球。
每到这个时候,阿龙总是格外地孤独。他默默地坐着,瞭望着火红的天边。当城市的路灯和万家灯火睁开眼睛,鱼儿在水面欢快地跳跃和无聊的小虫在草丛冲呢哝的时候,山的那边,一道道划破夜空的闪电划破了阿龙的心,鲜血在他寂寞的心里汨汨流淌。阿龙心里在想念着一个他今生从未谋过面的女孩。那女孩身材修长,长发飘飘,身上穿着一条粉红色的连衣裙,飘移在彩霞里。他想喊她,但他叫不上她的名字;他努力地盯着她,却又看不清她的脸庞。他只懂得她在等他,就在山的那边等他。他伸出手去,可是她就像渐渐褪色的晚霞,不断不断地离他远去。阿光觉得胸口很闷,鼻头很酸,眼泪好像就要夺眶而出。田野上的晚风不断地袭来寒意,阿龙感觉到内心正在塌方,他内心阵阵地谎意乱起来。虽然,阿龙正在承受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折磨,但是,他又不愿回校,他好像正在痛苦中提炼着什么享受。他认为这种“凄楚的美”非常难得,她可以让他感受到生命的凝重,感受到被世界遗忘的独尊……阿龙就这样在迷茫和折磨中,度过他电大的最初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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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龙在电大默默地生活了一个学期,直到有一天,他的诗歌在《混城日报》发表了,他得到了老师的认可和同学们的“刮目相看”,他第一次体验到了混城电大的“温暖”。在第二学期开学的那一天,阿龙在长途汽车站偶然遇见了他高中隔壁班的阿华,阿华告诉他,他去年考上了武汉大学。阿龙很羡慕地向阿华打听起长江、武汉和武汉大学的情况来。阿华像决堤的黄河,滔滔不绝地跟阿龙说了一大堆关于武汉的事情,弄得阿龙口水都滑到嘴边,他实在太渴望到长江边,到黄鹤楼脚下去读书。阿华还告诉阿龙,武汉大学的图书馆很大很大,大得一辈子也读不完那里面的书。阿龙想起混城电大的那间小小的图书室来,他内心非常失落。当他们把话题延伸到钱钟书、沈从文、托尔斯泰、雨果等等名家的文学作品上来,阿华的话却越来越少了。阿华读的是理科,他好像听不懂阿龙在说些什么“天书”。自从那次以后,阿龙的内心突然自信起来。从此,他慢慢地喜欢上了自己的混城电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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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龙跟陆峰同桌,他们两个的个子都不算高,但他们却把座位拉到教室的最后面。他们上课很少听课,他们要不埋头看小说,要不然把头埋到桌子底下,开始他们那种拿图画钉做成的“陀螺”比赛。
国有国法,赌有赌规!在比赛中,如果谁的图钉先停,那么他要卸下自己的眼镜,让对方用手指在自己的额头上狠狠地弹一下。每每这种时候,他们都兴奋得不能自己,气得讲台上的老师,久不久又向他们投来一道道的白光。
阿龙跟陆峰更奇葩的是,他们相约把父母给来的学费,拿去焊接一架三轮车。每到周末,他们就骑着三轮车,拉着工具到街上去烤牛肉串,以此来赚取他们的生活费。为此,班主任没少过来向他们催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