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难得冬日的暖阳，让我饶有兴致地走出家门。拥着阳光，沿离家不远的那条小河，悠闲地向前行走，轻松地放飞心情。这是一条静静的河流，没有湍急的流水，没有激越的浪花。河面上只有参差不齐的枯萎水草，和断断续续的冰凌。阳光下，看着这样的河流，令人感觉不出一丝暖意。此刻，惆怅与沧凉，渐渐地袭上了我的心头。
　　 沿着萧瑟的河岸孤独地行走，那条河是属于冬天的，也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一个人孤独的时候，常常会忆起许多不幸和美好的事物。
　　 在最寒冷的季节，走在一个人的河岸上，我又想起了离开我的最温暖的母亲。记得小时候，母亲曾经对我说，“你出生的时候，是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那时，我还是一个懵懂的少年，并不在意母亲的话里有什么特别的含义。现在，当我想起母亲说过的那些话，心中总会涌动着一种甜蜜的幸福。
　　 是啊，当你一出生，睁开双眼，来到这个世界，迎接你的是无数朵温馨的鲜花，拥抱你的是千万缕明媚的阳光，那该是一种怎样的幸福啊！降临在万紫千红的春天，我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也许，是宠爱我的春风，给了我多情的性格；拥抱我的春光，给了我爱这个世界的博大情怀。
　　 我爱这个世界，也爱我的故乡。爱故乡茂密的芦苇荡，爱故乡摇曳的红高粱，爱故乡袅袅的炊烟，爱故乡年代久远的老石碾，还有村头那座满目沧桑的青石桥……
　　 小时候，母亲常带我坐在青石桥的石板上，听桥下潺潺的流水，看水中欢快的鱼儿泛起涟漪。我喜欢游动的鱼儿涌起的微波，潋滟的波光是我童年的欢笑。秋天一来，洁白的云朵投在水中央，我常怀疑它是天上的仙女们信手遗落的柔美衣裙。但我还是更喜欢母亲那双睿智的眸子，它比星星更明亮，它比秋水更清澈。当她出神地望着小河流淌时，河水便闪耀出熠熠的光芒；当她心疼地看着我委屈的泪花时，我的浑身便感到有着一股暖流。
　　 母亲心灵手巧，无论是裁剪缝衣，还是纳鞋绣花，她总是那么得心应手，令人啧啧赞叹。我们家兄弟姐妹多，穿的衣服和鞋子，全要靠母亲的双手来辛辛苦苦地缝制。小时候，我常常看着母亲在油灯下穿针走线。在那个并不富裕的年代，室内没有暖气，享受空调更是一种奢望。屋里唯一取暖的设备，仅靠一个小小的煤炉。母亲坐在炉火旁，耐心地捋起麻纰，捻着纳鞋底的麻线。捻麻线的工具，是靠一根简单的羊骨头。父亲在一根羊腿的棒骨中间打上一个小孔，再把一根筷子粗细的竹签镶在孔内。母亲每晚都靠这种最原始的纺织工具，纺出紧实光亮的麻线。那些麻线，是用来纳鞋底的最好材料，它结实、耐磨，更有韧性。我穿上母亲做的鞋子，舒适又暖和，鞋底从未磨烂过。
　　 夜色里，母亲旋转着羊骨棒，牵动着长长的麻线，就像牵动着我童年的快乐时光。母亲手上的麻线每延长一寸，她的希望也就增加了一分。母亲把一轴轴麻线纺好后，又要紧锣密鼓地开始纳鞋底，她要在冬季到来之前，为家里的每个人做好一双结实耐穿又保暖的棉鞋。母亲仔细地把密密麻麻的针脚纳在鞋底上，也把暖暖的爱注入了每一针、每一线。还记得，那年冬季，我们就是穿着母亲缝制的厚厚棉衣，和暖暖的棉鞋，在这条冰冻的小河上滑冰。当年母亲看着我们欢快地滑冰情景，宛若就在眼前。
　　 母亲爱我们，也爱这个世界，爱那些有幸与不幸的人。那时，和我们一起滑冰的邻家小男孩还没有穿上棉鞋。母亲看着小男孩单薄的鞋子已经露出了破洞，便心疼地抚摸着他的头说，“孩子，我们回家吧，天太冷，等穿上棉鞋再来滑冰。”
　　 我知道，小男孩很早就失去了妈妈，他和祖父一起生活，穿上棉鞋是件很难的事。但没过几天，母亲竟把一双崭新的棉鞋放在我手上，微笑着说：“快给邻家的小男孩送去，让他穿上棉鞋，我们一起去那条小河滑冰。”那天，我们感觉到，在冰冻的小河上并不寒冷，是母亲的爱，温暖着邻家的小男孩，也把爱的种子不经意地种在了我的心头。
　　 我爱这个世界，更爱我的母亲，她不仅给了我生命，还教我用人生最好的心态去爱这个世界。从母亲身上，我感受到的都是满满的爱。母爱是最真实、最无私、也是最伟大的。
　　
　　 二
　　 数九寒天的冬季，漫步在冰冷的河岸上，回忆着曾经的那些母爱，心中不由感到暖意融融。
　　 冰冻的小河是静悄悄的，只有一些深水的地方还泛着些许的微波。清澈的水波反射着冬日的阳光，让人看到水面上有着熠熠生辉的场景。这时，我忽然发现，在闪耀金色光芒的水波里，还有几只黑色的野鸭在欢快地游动。从寂廖的小河中，我欣喜地看到了生命的律动，它是冬天里燃烧的激情。
　　 几只游动的野鸭，让冬天冰封的小河增添了许多活力。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会把野鸭和象征爱情的鸳鸯联系到了一起。鸳鸯常常被人喻为夫妻。寒冷的冬天，当你一个人走在孤独的河岸上，会不会想到和自己朝夕相处的老婆？当然，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此刻的老婆，她在想我吗？不会的，一定不会。她这个不知疲倦的人总是没完没了地忙。上班的时候忙，退休之后依然还是忙。
　　 老婆的性格不是很细腻，虽然人挺漂亮，但对梳妆打扮，美容养颜却越来越不在意。她常说：“素颜不是挺好吗？用化妆品去伪装自己有啥用？还是顺其自然吧！”老婆的性格不像女人，她从来不会向你撒娇，说点肉麻的话。要想让她说一声“我爱你”，简直要比登天还难，甚至还不如让她去挖半亩菜地痛快。聪明的女人，都懂得以柔克刚。世上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的老婆能和自己撒撒娇，展现出体贴温柔的样子？然而，她不能。她也不像某些女人，会把撒娇和脉脉温情，做为自己对男人的刹手锏。
　　 在我眼里，老婆只会关心她的菜园。春天的第一茬蔬菜该种什么？地膜要怎么覆盖？越冬的小葱大蒜在春天该何时浇水？这一切，在她心里都会记得一清二楚。我常跟别人说她是粗心大意的人，其实，菜园里的她是粗中有细，细得有时不敢让人想像。因为她的细心和勤垦，小小的菜园种得有模有样。菜园面积虽然不大，但蔬菜的品种却应有尽有。每年的春夏之季，老婆的菜园，简直就是一个美丽的花园：小巧洁白的豌豆花，齐唰唰地围绕在竹篱下，谦卑地站在最低处；金黄耀眼的番茄花，像落满枝架的小星星；紫红羞涩的茄子花，还会憨憨地咧嘴朝你笑；大朵大朵的丝瓜花和南瓜花，却是一朵朵张扬地昂着头，宛若无数支吹响的金号角。
　　 老婆常把自己种的菜送给妈妈和亲友吃，它是纯绿色，又无污染的蔬菜。去年北京夏季闹“新冠肺炎”疫情时，她常把新鲜的蔬菜送给街坊邻里，别人一声“谢谢！”她的脸上就会绽开幸福的花朵。还有时，人家拿了她的青菜，就像拿自家的一样，连声道谢都没有。可她呢？还冲着人家的背影笑呵呵地挥手高声喊：“欢迎再来哦！”
　　 在我心里，一直嗔怪老婆不会甜言蜜语，不懂卿卿我我。那次，我的肚子易受着凉的毛病又犯了，连续疼了几天。她看着我，着急地说，“快去医院吧，你生病还不如我生病呢，你一生病了，我就会心跳得厉害。”说完，她把一碗鸡蛋热面汤放在我手上，泪眼婆娑的样子，真像一只依人的小鸟。
　　 静静地想一想，这样的老婆难到不可爱吗？虽然有时刁蛮，有时任性，偶尔还矫情，但她简单、直率，大方并且善良，你不爱她还能爱谁呢？我爱我的老婆，爱着这个多彩世界里极有品味的老婆。
　　
　　 三
　　 正这样想着，我的脚步却惊动了河中嬉戏的野鸭，倏地，它们从水面惊起，掠过河边低矮的树梢，头也不回地飞向天空。看着野鸭远去的影子，我已不知不觉走近桥边。桥上车水马龙的情景，不禁让我想到了阿菱。那座横跨河流的大桥，是我和好友阿菱上下班驾车必经的路段。
　　 冬天的河岸上，想到在一起工作多年的好友阿菱，心中不由驱散了许多寒意。阿菱是江南的窈窕淑女，不仅天生丽质，人品也极佳，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异性好友。我们在一起时，常会有异样的眼神窥视，甚至伴随着窃窃私语。我知道，活在这个世上的人都很累很难，可我们更累更难。我和阿菱控制不了别人的想象，但我们有能力控制和规范自己。只有坦然地面对生活，爱自己，爱亲人，爱朋友，倾心地爱这个世界，才能活出人生的精彩。
　　 阿菱是个柔弱的女子，但内心世界却很坚强。她有泪独自往心里咽，有苦默默地自己吃。阿菱二零零八年大学毕业，先在上海工作三年，然后和老公一起带着孩子，从上海来到北京。这一晃，如白驹过隙，已经度过了八年。她一边工作和学习，一边兼做微商，在照顾好老公和孩子生活的同时，还依然没有忘记孝敬父母。网络信息时代，人人都离不开手机。记得不久前，阿菱靠省吃俭用攒的钱，给母亲购买了一部漂亮的手机，让她开心地享受网络时代的快乐生活。当北方的天气骤冷，她又想到了没有暖气的南方，便给父母快递了两条舒适温暖的毛毯。阿菱的兄弟姐妹都明白，她是最有孝心，也是最辛苦的人。我还感觉，阿菱不仅爱她的亲人、朋友，也爱自己的国家，爱我们的民族。去年春节疫情期间，她在生活非常拮据的情况下，竟和她的团队为武汉疫区慷慨捐款。
　　 为缩减开支，阿菱很少吃蔬菜和水果，就连老家寄来的百香果和芒果，她也舍不得吃，执意还将一些送给我和她的朋友们。我常看到她吃炸酱泡面，她的饭菜非常简单。每每想到她用餐时的情景，我的泪花常常飘下来。在她周围的许多人，只会看到她光鲜靓丽的外表，却看不到她含辛茹苦的内心世界。
　　 我曾对阿菱说：“你一个弱女子，颈椎不好，又常头痛，就别那么拼命熬夜了。”她却摇摇头，微笑着说：“那怎么行？孩子要上学，老人要赡养，还得还房贷。八零后再也没有二十几岁了，人生可能过了一半，珍惜吧！不再青春的我们！”她的话里，带着年轻人的无奈，也显露出一种乐观向上的自信。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让我从骨子里喜欢上了她，甚至爱。但我深知，我不仅仅是喜欢她的美貌，爱她的气质，更爱她的自强自立的精神。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不存在亲情，更说不上爱情。关于我们的感情，也许在别人眼里显得很复杂，猜也猜不透，看也看不明白，就像雾里看花。但在我们看来却很简单：一起上班，一起讲柴米油盐酱醋茶，一起说网络上的那些事，一起谈小说的情节、诗的语言，一起探讨我们都喜欢的《人性的弱点》。
　　 其实，我和阿菱的那种微妙关系，只是一种思想与思想火花的碰撞，灵魂与灵魂的契合。我们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也是非常艰难。我喜欢阿菱，不是那种浮浅的、狭隘的爱，它和爱情没有必然的联系。我很喜爱她八岁的儿子，我和孩子的感情非常融洽，他远远地望见我，就会连蹦带跳地高喊：“大伯！我来了！我来了！”我高兴得像孩子一样，又像他的朋友，有时我可以陪他玩两个小时的游戏。我们玩飞人，他从二十几米的远处向我奔跑，接近我的时候突然跃起，我在空中举起他，他会亮出一个雄鹰展翅的姿势。我们总是玩得很开心，直到我俩汗流满面。然后，他会悄悄地告诉妈妈阿菱说：“大伯超好！”这时的阿菱，只会低头偷偷地笑。
　　 我喜欢阿菱，并不回避她的老公，而且我非常喜欢她的老公。他是一个很沉稳、聪明、孝道，又很情深的男人。我从他忧郁的眼神里，常常能感受到有着一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怀。当年，他追阿菱也很执着，从中学一直追到大学，可以说是穷追不舍。也正是那种永不放弃的精神，俘虏了清高的阿菱。我和阿菱老公曾经相约，去孔子学院学习传统文化，填补我们灵魂的空虚。我清楚，他的生活压力和精神压力很大，要想释放一下自己的压力，我们一起去孔子学院那种能让灵魂变得圣洁的地方，也许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我喜欢阿菱，也爱阿菱，甚至还爱她的父母。是她的父母培育出了优秀的阿菱，我没有理由不去爱他们。但我深知，我爱阿菱，只能从她的后面去爱，正如我爱她远去的背影……
　　 是啊，想起她远去的背影，我知道阿菱总有一天会离开我，人生哪有不散的筵席？我的朋友也曾经对我说：“别对阿菱太在意，她像一只白孔雀，再漂亮，迟早也要会飞走，人一走，茶就凉。”我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其实，真正牢固的朋友，离开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两个灵魂有着完美的契合，再远的距离又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在这物欲横流的社会，你对自己的朋友爱得不够纯洁，不够自信，不够强大，不够完美。
　　 其实阿菱也并非十分完美，譬如清高、偏执，甚至傲慢。这些，都是别人难以接近她的理由。但在我眼里，这一切，却成了微不足道的东西。况且清高又是我和阿菱的通病，清高有什么不好？我的网名就是“清高的一朵云”。我俩以为，清高总要比沉沦更令人欣慰。也正是因为阿菱有了这些性格的特点，她才绽放成了我生命中的一朵奇葩。无论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就要包容她，爱她的所有，爱她的一切。有人怕“人走茶凉”，倒不如说是你爱得不够真诚，爱得不够强大。爱，是人类最美的语言，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礼物。真心地去爱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你的孩子、你的朋友吧！不要把爱看得那么浮浅，那么庸俗，那么狭隘，人人都该有一个爱的博大胸怀。
　　 走在冬天的河岸上，望着那条冰封的河流，我想，假如人间处处充满爱，这个世界上还能有饥饿和贫穷吗？还能有战争燃起的硝烟吗？假如我们的内心世界都能有真诚的爱，纯洁的爱，足够强大的爱，那么，眼下这条冰冻的河流，是不是也会被感动、被融化？
　　 我爱我的母亲，我爱我的老婆，我爱我的朋友阿菱，我爱这炫丽多彩的世界，也爱这等待着春天的渐渐苏醒的河流……
　　
　　 2021.01.11（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