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八年后，想起那次的事，穆惠英仍觉得一切都是天意！
　　 那天夜里不知怎么的，她老是做梦。每个梦，还都和小姑子杨华有关。不是梦到小时候和杨华一起，背着书包上学路上被狗咬了，就是她们放学半路上下大雨，两个人没处躲雨站在雨里哭……最后一个梦里她们一起唱着儿歌去挖野菜，捡到一个向日葵头。她们刚要分吃那上面的葵花籽，哪知那些葵花籽刷的一下子变成了无数的马蜂。这要是被蛰到，不死也得脱层皮。穆惠英拉着杨华就跑，可人怎么能跑过马蜂？那些马蜂铺天盖地呼啦啦，就冲着她们俯冲下来了，穆惠英吓得一激灵醒了。
　　 她坐起来，看了看石英钟凌晨两点半。
　　 都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和杨华不搭话已经有三年多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怎么会突然地梦到她呢？穆惠英披着被子坐在那里想：“这个小姑子不会背着我，又出什么幺蛾子吧？”想到幺蛾子，她想起了隔壁老王婆子昨天跟她说了一嘴，说是杨华要办农业合作社，正在联系村民加入。她当时没细问，怕被邻居笑话她都和小姑子闹矛盾不说话了，还关心她的事。莫非，她也找了她哥哥杨光？这兄妹俩个背着我搞事？
　　 想到这，穆惠英推了一下身边的杨光：“老头子，你妹妹找你加入合作社，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杨光被她一推，朦胧中随口应道：“告诉你，你还能同意吗？”
　　 本来穆惠英是诈杨光口风的，没想到他在半睡半醒之间吐了真话。她一下子火就上来了，朝着杨光身上连掐带拧地骂道：“鬼东西，我和你亲，还是你妹妹和你亲？”
　　 杨光一痛清醒了过来，爬起来把住她的手道：“老问题了，问来问去烦死了！你们一个是我老婆一个是我妹子，都是我的亲人！”
　　 “我是你亲人？我算看出来，这么多年，白跟你家传宗接代了。还不如你妹妹，在你心目中重要。她和我这三十年来吵了多少回架，你不知道吗？她就是我的冤家对头，你参与她那里搞什么合作社，连告诉都不告诉我一声，拿我当什么了？”
　　 “老婆，你别闹。不告诉你，不就是怕你不同意吗？”
　　 “你这是欺骗！你快从实招来，她还要你做什么的了？”
　　 “没什么，就是加入她的绿色蔬菜合作社！”
　　 “骗谁呢？你加入了蔬菜合作社不得建菜棚子吗？这一建菜棚子我不就知道了，我会让你跟她参合一起的吗？快说，她到底拉你进去做什么的？”
　　 杨光见瞒是瞒不住了，反正事情已露出马脚就实话实说道：“杨华想成立一个合作社让村子里像我们这把年纪，不上不下的，留守的人有活干。她这事不得花钱吗？还得买一辆蔬菜保鲜运输车，自己跑市场。她就找我，让我拿身份证给她担保贷款，承诺我不用出头露面也是合作社成员提运输费。我一想，这事有村委会支持，错不了就答应了！”
　　 “村委会支持个屁？要是村委会支持，还用得到拿你身份证担保贷款？不行，我得去找杨华去！”穆惠英一骨碌爬起来，穿衣围头巾就要走。
　　 杨光起来拉着她央求道：“你冷静点！什么事等天亮了再说不行吗？”
　　 穆惠英望了望窗外，黎明前最黑暗时候。她也发怵这黑咕隆咚的出去，本想给杨光个面子，可是，心里却越想越气，一挥胳膊扒拉掉了杨光的手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们兄妹俩眼边眼夹没我，我也没必要给你们面子！我现在睡不好觉，杨华也别想清净了！”说着夺门而出。
　　 外面春寒料峭，小北风一吹穆惠英打了个寒颤。要以前老公杨光在身后喊她，她就会借坡下驴回到屋子里，继续跟他吵一阵子。等到天亮了，日头出来了，太阳光一照，气温也变暖和了，村子里活动的人也多了，那个时候一路扯着嗓子边走边数落小姑子的不是，理直气壮地找上门去，那才叫威风呢！可那天，也不知怎么的，她就想着越快见到小姑子杨华越好，好好的跟她掰扯掰扯，羞臊羞臊她不要脸，和自己闹矛盾有三年多不接言语了，怎么还有脸求她哥哥担保贷款呢？
　　 她缩着脖子，抱着膀子，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小姑子家走去。好在她们两家隔着一条街，距离一里地左右。几分钟后，她站在杨华家的街门外，敲打着大铁门喊道：“水性子，你给我出来！”一连喊了能有十几声也没回应，东邻西舍都被惊动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探出头来抱怨道：“惠英是吧？什么事等不到天亮了，这大呼小叫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穆惠英觉得不对劲，就问道：“这水性子两口子不在家吗？怎么我这么叫门也不开呢？”
　　 “在家！傍晚的时候，还看到他们两口子！”
　　 “那他们不开门，也应该吱个声呀？”穆惠英用手摸索着街门，发现门没上锁，她打开街门进了院子。敲打了几下屋门，也没回应。穆惠英这时心里有些发毛了，感到事情不妙，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使劲拽开了那扇门，一股子煤烟味扑面而来。
　　 “艾玛，俺家杨华两口子煤烟中毒了！”穆惠英冲了左邻右舍喊着。这时，把来的目的早抛得无影无踪了，连小姑子的外号也不叫了，第一个冲进屋子，打开灯。
　　
　　 二
　　 在穆惠英的大呼小叫下，几位邻居和随后赶到的杨光一起，把杨华两口子抬到了外面，拨打了120。由于发现及时，杨华两口子有惊无险被医生给抢救了过来。
　　 第二天，躺在病床上的杨华，往里面挪了挪身子，冲着站在床边的穆惠英说：“嫂子，你坐！这次真是得谢谢你，要不我和张强都得见阎王了！”
　　 惠英撇了撇嘴，扣扣耳朵说道：“这话能从你水性子嘴里说出来？我不会听错了吧？”
　　 “你还想怎样？不用谢拉倒！母狗精，你那么早到我家，本来就是存心不良！”
　　 “啧啧，这才是你水性子本色！一个白眼狼，人交不透啊！”
　　 “你也不是善茬子！到我家还不就是想找我打仗？”
　　 “就是想找你打仗，我也得等到天亮啊！说到底，就是天意！天不灭你水性子！”
　　 “那你到底是希望天灭我，还是不灭我？”
　　 “灭了你，谁来气我？”
　　 “嘿嘿，嫂子！”
　　 “死出！马大哈的能被煤烟给熏到了？你不知道，当时吓死我了！”
　　 “我也害怕啊！我听到你在街上叫骂呢，就是身子不听使唤，动不了。心里害怕你走了不进来，我和张强可就完了！”
　　 “你要是完了，你哥给你担保贷款可怎么办？对了，水性子，有你这么办事了吗？你哥可是我老爷们，我们是两口子，什么事得我们商量来，你这么做是何居心？”
　　 一旁的杨光，怕她们又吵上，大包大揽道：“你们俩个刚刚和好了，怎么又要翻脸？这事华子当时是要我问你的，都怪我没有跟你商量，错全是我的。”
　　 张强在另一张病床上，也插嘴道：“这事我也有责任，知道你们姑嫂针尖对麦芒，就应该阻止华子去找大哥加入。”
　　
　　 三
　　 说到穆惠英和杨华的这种“针尖对麦芒”，村子里的人就纳闷，这对同年生的小姐妹，小时候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是什么时候变成这种状态的？搞不清楚缘由，大家就说是姑嫂关系难处，一些家长里短才把她们变成了现在这样的。
　　 其实，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清楚，第一次姐妹翻脸是为了什么事？那年，她们十八岁。下了学，在队里劳动。初夏时节，傍晚收了工。惠英拉着杨华的手，欲言又止。杨华问道:“惠英，有什么事？说吧。”
　　 “我，我说了你可不许笑我？”
　　 “不笑！你说。”
　　 “我喜欢上，知青李春生了。”
　　 “好事啊！你向他说了吗？”
　　 “没有，想找你帮忙晚饭后帮我把他约到村西头小树林，这样要是不成，别人也不知道我找过他。”
　　 “行！我帮你约他。”
　　 “华子谢谢你！”
　　 “咱俩谁跟谁？”
　　 惠英哪里知道，杨华口是心非，她也喜欢上了身材高挑长相帅气的春生。她回到家里，左右为难，到底是去帮惠英约李春生，还是撒谎说李春生没时间呢？正拿不定主意，见哥哥回来，坐在凳子上长吁短叹的，为没相成亲不开心。
　　 杨华灵机一动，有了主意：“哥，你觉得惠英怎么样？你喜不喜欢她？”
　　 “这还用说，惠英又好看又能干，和你还是好朋友，我能不喜欢她吗？”
　　 “这就好！喜欢你就去追她，何必满世界的托人做媒相亲？”
　　 “我和惠英？她和你同岁，比我小四岁呢，我当她是妹妹的，这能行吗？”
　　 “事在人为！你上点心，不愁不成！”
　　 “华子，你有什么主意帮哥？”杨光来了精神。
　　 “是这样的，惠英今晚要我帮她约李春生在村头小树林见面。你去告诉她，说是春生喜欢我，让她死了那份心。然后，你再对她好不就成了！”
　　 “李春生说了喜欢你吗？你这是撒谎，我不干！”
　　 “傻样，不撒谎，惠英怎么好嫁给你？”
　　 “万一，惠英去问李春生，这不露馅了。我不干！”
　　 “万一不露馅，你不就捡一个漂亮大媳妇了吗？”见哥哥还在犹豫，杨华又出主意道：“论长相论性情论干活，我不比惠英差的。你先把惠英给哄住了，再去帮我问问李春生。咱们双管齐下，成了一个就赚到。不成，只要咱们几个不往外讲，谁会知道？也就不存在丟不丢人的！”
　　 的确，那时候的人谁会把自己的感情拿出来宣传？杨华的“咱们几个不往外讲，谁会知道”，打动了杨光。
　　 接下来，如杨华所料，哥哥去见了惠英，按她说的一说。惠英哭了，杨光安慰她，并把他送回家。然后，杨光找了李春生，把他叫出房东的家，跟他说要把妹子介绍给他。李春生挠挠头，说是他得等回城问问父母才能决定。杨光说，那先有着，你可不能在你父母没意见之前在跟别人处上对象了。
　　 第二天，杨华笑容满面跟穆惠英打招呼，挨了一个大白眼。这个是意料之中，看着哥哥主动去帮惠英干她那份活，杨华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她也故意的往李春生跟前凑，和他细声细语地交谈。看着他们两个有说有笑的，穆惠英恨得牙根痒痒，又不好去问，真想上去咬杨华两口解解气。
　　 从那以后，杨华说什么，她就怼什么，对杨光也是横眉冷对的。周围人不明所以，见杨光不管惠英怎么挤兑他，他也是主动帮她干活，大家就以为是杨光有追求惠英的意思，惠英不待见杨光，连代着迁怒于杨华了。
　　 这种情况持续了四个多月，一直到了那年的国庆节。杨华亲自把李春生送上火车，盼着他回家请示父母后，回来跟自己确定恋爱关系。可是，说好的，三天后，李春生没有回来。又等了两天还没有他的影子，杨华心里有点发慌。
　　 穆惠英却高兴了起来，她拿着一份在村委会拿到的《人民日报》，冲着杨华嘿嘿笑道：“看看，看看，教育部下发的通知，从今年起取消推荐上大学，恢复高考。李春生一定是在家里准备高考呢，人家鲤鱼跃龙门，有人就等着做秦香莲吧！”
　　 杨华一把夺过那报纸，看了又看，心里突突地乱跳，一种不祥之兆涌上了心头。半月后，李春生的父母陪着儿子来到了村子里。他们跟村书记村长打好了招呼，让儿子请假回家专心复习准备参加高考。李春生没有直接见杨华，他托杨光捎话，他父亲母亲都恢复了职位，他就是考不上大学，他们也会安排他返城工作的。
　　 就这样，李春生走了，杨华失恋了，把个穆惠英乐坏了。她见杨华无精打采的，就故意的和杨光有说有笑的。杨华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不好过，也不能让你穆惠英好过了！”她见哥哥一要帮惠英干活，叫喊：“哥，我累死了。你过来帮帮我！”
　　 惠英一看就明白她的心思：你不是要你哥不跟我好吗？我偏要好！她也喊着：“杨光哥，人家也累死了，你快点过来帮帮忙吗？”
　　
　　 四
　　 杨光站在那里为难，大伙哈哈笑。杨华和惠英也不管众人的笑声，攀比着召唤杨光帮忙。杨光权衡利弊，觉得妹妹不能不认他这个哥哥，惠英可是随时会翻脸不搭理他的，追到惠英把她娶到手，比哄妹妹重要。他想通了，就冲着杨华道：“华子，你先自己干，我帮惠英干完了再来帮你！”结果，帮完了惠英，惠英偷偷地掐一把杨光，说道：“杨华，你哥也累了，我带他去树下歇歇，你自己慢慢干吧！”拉着杨光就走。
　　 杨华忍无可忍，回到家里，趁父母不注意问杨光：“哥，我和穆惠英哪个在你心目中重要？”
　　 “你是我妹子，她是我未来老婆，都重要！”
　　 “不行！你得选一个！”
　　 “你重要，行了吧？”
　　 “我重要，你为什么在队里帮她干活不帮我？”
　　 “那不是怕她生气不理我，我们俩的事黄了！”
　　 “你们俩的事，还不是我当初让你撒谎说的李春生不喜欢她，你才有机会的。你这么做，对得起我吗？”
　　 “有什么对不起的？你当初不是也说了吗，只要我们成一对儿就是赚到了。”
　　 “我要是知道李春生能回城参加高考，就不派你去小树林了，把李春生约出来去见穆惠英就好了！”
　　 “你活该！截人家的胡，反成了诈胡。怨谁呢？”
　　 他们兄妹的对话最后一句，被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穆惠英听到了去。她和杨光单处时就问他，什么事杨华截胡不成反诈胡了？杨光实诚，就把以前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惠英。
　　 杨光以为就是当初杨华帮惠英约了李春生，春生回城也是得和惠英分手的，反正是不能成的事，没帮惠英反而对她是件好事。惠英嘴上没反驳他的观点，心里不是滋味，那可是自己初恋，哪怕是被李春生高考回城抛弃了，有过在一起的时光也是件幸福的事。她的初恋，就这样被杨华那个卑鄙小人给抢去了！这个使她对杨华，又加深了一份厌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