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念】边疆的地窖(散文)
住在边疆的人,一年中差不多有7个月处在冷冬里。春天不像春天,只有五月来临,春天才会见到一点影子。有了这样的地理环境,边疆人大半年的时间里吃不上鲜菜,难怪老祖宗想出用盐腌制鲜菜的法子来。总是吃那齁咸的咸菜,还有那酸溜溜的酸菜,难免觉得口味单一。站在大雪飘飞的深冬里盼望春天来,想念夏天的瓜果梨桃、鲜嫩嫩的蔬菜来,把眉头皱了几道沟壑,那鲜菜的影子遥遥无期。身处边疆承受季节给予的洗礼,聪明人是不甘被束缚的,于是大家想出了自造土“冰箱”的法子来。
初到边疆住在备战房子里,地窖挖的浅,放不进去多少土豆。住了两年后,国家开始实行给有公职的男士解决住房问题。父亲也是这一列的一员,但是校长表示学校抽不出人来监工,需要各位老师自己找人监工。好在校长也是明智的,诸位老师也是恋旧的,基本上都是在原来住的地方选了一块地盖的房子。父亲和母亲也是这样决定的,就在我家住的备战房子的后面靠近道边盖的。这样母亲有时间可以去监工,父亲回来自动接替母亲做了监工的活。父亲做监工建筑工人是极欢迎的,他们一边干活一边可以听父亲天南海北的聊,父亲说话风趣又幽默,自然和那些建筑工人打得火热。
等到给每家修葺地窖时,父亲说出自己的打算,他想要大一些的,因为家里孩子多,土豆需要多种一些保存起来。建筑工人不仅留了一个很大的地窖,还用红砖把窖的内侧和窖底砌了砖。建筑工人还想给父亲卖个好,要把窖用水泥抹平看着更好,父亲谢了他的好意,也说明自己为啥不这样做的原因:北方气温温差大,怕地窖抹的水泥热胀冷缩时崩裂反倒不美,砌砖可以缓解这样的气候变化。
等房子建好,那年秋天第一个住进去的不是我们全家人,而是那些黑不溜秋的土豆有福气住了进去。这地窖深受全家人的喜爱,秋天不仅可以放土豆保存,甚至还可以保存其他易坏掉的东西,比如多买的肉,母亲喜欢细水长流,每次做菜只用一小块肉添一添味道,剩下的打发她的小儿子继续放进土豆窖里保鲜。
八几年家用电器还没有普及,没有冰箱或者冰柜可用,交通也不便利,外进的东西不是时常有的。每到九月下半旬一到,商店会进一些水果,那时候商店常进的是黄元帅和国光苹果,深受当地山民喜爱。进来时它们是被装在竹子编的,或者是柳条编的框里,再放上一些黄纸或草保护苹果不受伤。这样的筐也是当地山民喜欢的,苹果吃了筐可以留着采山用来装山货,只有整框买商店才能搭筐卖,而且成筐买苹果相对便宜一些。
我家孩子多,父亲和母亲更喜欢整筐买回去。别担心这些苹果无处放坏掉,家里不是还有一个土冰箱嘛,大半筐苹果连筐一起下到土冰箱里保存,想吃了再下去取出来,绝对和当初买的不差分毫,水分饱满,卖相也诱人。洗干净一家人每个人一半或者一个,咬一口汁水横流,酸里透着苹果的甜香气。在边疆,这种苦寒之地能吃到这样的苹果已经是时代进步的体现。
土“冰箱”不仅可以给土豆和苹果保鲜,只要是东西怕坏的,母亲都会把东西放进土“冰箱”里保存。有时候父亲更是大手笔,夏天有卖香瓜和西瓜的,他会买很多,正当别人担心这些吃不完会坏掉,父亲掀嘴一笑:“那不是有地窖嘛,怕啥。”
一句话点醒了在场的人,于是周边的人也都纷纷学着父亲开始大量采购。对于瓜农,这里人烟稀少,过来一趟不容易,能够有人大量买,他是十分乐意的。有时候感觉这地方的人瓜吃的差不多了,再次赶车来叫卖,依然是抢购一空。
土豆保存的问题解决了,秋天搬回来的大白菜除了腌成酸菜,还会剩很多。没有办法,等把它们在强光下暴晒外层的帮子失了水分,就把这些白菜搬到仓房里保存。家里最近这些天也尽量多吃鲜白菜,一家人嘴再多,也争夺不过霜冻的天气到来的快,几夜零下温度的霜冻,再抗冻的白菜也逃不过被冻成冰棍的残酷现实。萝卜也是逃不过这一劫,还有那甜脆的胡萝卜,眼看着它们失去了鲜嫩的原滋原味,父亲也陷入了深思中。
父亲是一个健谈的人,总是能够与人谈话中听到有用的信息。听到上了岁数的山民说在外面挖菜窖可以保存鲜菜,父亲记住了。这不,来到边疆的第四年九月刚开学,父亲找来十几个熟人,选址在北山缓坡处破土动工挖一个菜窖。有人可能问:“为什么不在山下挖,离家还近?”说实话,能在近处挖菜窖那是最好的,可惜我家的南面有一条不知从哪流来的水汇聚的一条河。很多人说,是从山上流下来的山泉水,那水冬夏都很凉,插进去脚全身从里到外透着凉气。这样的河水渗进周边的泥土里,包括我家所在地底下,也是这种凉凉的水。雨季一到,如果雨量过大,河水暴涨,家里的地窖就会渗出来水,只有雨季走了这些水才会渗回去。这恨也恨不起来的水,时不时的来讨一次嫌,让本地人深觉不能冒险,要把菜窖选在高岗处,这样我家的第二个土“冰箱”就在北山缓坡那里动工了。
像我家这样大张旗鼓地挖菜窖,也是本地很少见到。父亲也不负众望,指挥来的人足足挖了两天,觉得挖的菜窖够规模了,才进行最后的菜窖修葺工作。父亲像修土豆窖一样,把菜窖的周围用红砖贴上,窖底没有铺红砖。这让来人疑惑,我们更加好奇:“家里还有红砖,菜窖底下干嘛不铺了?”
菜窖的上面横上了很多粗壮的横杆,在横杆上铺了厚厚的稻草,又买了厚厚的塑料膜铺在稻草上,开始用泥土覆盖。窖门是找的马木匠帮的忙,做的很精致,也很结实耐用。然后父亲自己动手做了一个窖门,这样一个十分够规模的土“冰箱”就诞生了。
等帮忙的人走了之后,父亲又领着两个儿子开始在土“冰箱”内搭建横档,一层层的加高,我猜这借鉴了商店的货架子的格式。
土“冰箱”修整完毕,窖盖没有盖上,父亲一边给窖里通风,一边等着它的主人入住。到了秋天,所有的白菜如往年一样,挑选抱的大半饱的白菜腌成酸菜,小棵的留作暂时吃和留作冻白菜,其他的白菜,被我们几个扛上山坡,父亲和大弟留在菜窖里,将晒好的白菜摆上架子。等把白菜处理妥当,随后把萝卜也陆续扛上山坡的菜窖里。父亲用铁锹在菜窖里挖了一个浅坑,然后把所有的萝卜放进去用土掩埋上保持水分。胡萝卜也是这样保存的。原来父亲不让把窖底铺砖,是为了更好保存萝卜和胡萝卜用的。
父亲又有活干了,每天都去山上看一看菜窖,用手试探菜窖里的温度。直到天气真冷了,父亲才会把窖门封上。三九天最冷的时候,父亲会在中午的时候敞开窖门通风半个小时,然后再盖上,这样做是为了避免蔬菜伤热腐烂。
后来这项工作就交给了两个弟弟。他们也是淘气的,一边给菜窖通风,一边招集附近山民的孩子,拿上自家的小爬犁打出溜滑。没有爬犁的孩子,在自家找来纸壳垫在屁股底下照样打出溜滑。只见那些孩子从上坡坐稳屁股底下的小爬犁或者纸壳,张开双臂尖叫着滑下来,到了坡底还在兴奋得呵呵傻乐一阵,才又站起来向坡上走去继续滑。时间差不多了,两个弟弟才解散游戏,盖上菜窖盖回家来。
从那年冬天开始,我家都能时常吃上鲜嫩的大白菜、萝卜和胡萝卜了。后来还加进了全家都爱吃的甘蓝。
四叔是父亲的亲弟弟,告诉母亲一声就把家里吃不了的白菜和萝卜放进了我家菜窖里。后搬来的母亲的表妹家,也把自己家秋天没有腌完的白菜放进我家的菜窖里过冬。再后来表姨自己家也挖了菜窖,这样我家的菜窖又有了地方,附近的山民跟父亲说了一声,也把自家的大白菜放进了我家菜窖里。你看我家的土“冰箱”该有多大?不仅保存了自家的蔬菜不说,还有空间帮助别的家庭保存大白菜,这是现代冰柜都无法比的,不用浪费一度电,是天然的土“冰箱”。因为窖上面是厚厚的泥土,不仅隔绝了冷空气,也隔绝了热风的侵袭,窖里的蔬菜有时候能吃到快到五月,家里的土豆窖,能把土豆保存到新土豆下来。你说这土“冰箱”帮助了边疆多少人家保存蔬菜,度过了漫长而寒冷的冬季?
将近四十年的沧桑岁月,我们都长大成人离开了那里,父亲和母亲也离开了人世,但是那两个土“冰箱”经历了岁月的洗礼,依然为新主人家发挥着它的作用。因为我们家有这样够规模的土“冰箱”,我们家一搬走,曾有很多山民想要买我家的房子,父亲和母亲说什么也不肯卖,直到五年后四叔说了情,才把房子卖给四婶的四姨家。
不用费一度电,只需要好好维护和加固就能发挥它的作用。如今的边疆,交通便利,蔬菜大棚遍地开花,蔬菜只要想吃,有钱就能买到。但是当地人依然喜欢吃能够接收到充足的阳光长大的土豆、大白菜、萝卜、胡萝卜和甘蓝,这些蔬菜是吃农家肥长大的,没有施一点化肥。
去年回老家陪老父亲过春节,妹夫就从乡下朋友那里要来一些保存在土“冰箱”里的土豆、大白菜、萝卜和胡萝卜,一家人看见这些蔬菜犹如回到童年时代,过年时从土“冰箱”里拿出来的这些菜,热热闹闹做上一桌当地菜,心满意足的过年情节来。这样想着,我们放弃了从鲜菜店买回来的鲜菜,选择妹夫拿回来的大白菜、萝卜、土豆和胡萝卜做了一桌子菜,陪着老父亲过了最后一个春节。谈起过去,说着那时的好时光,父亲一脸的知足。说起那两个土“冰箱”来,父亲可谓是念念不忘,我们也是很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