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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星月.念】被我们遗忘的婆(散文)


作者:柏丫 秀才,2608.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854发表时间:2021-01-14 15:16:33
摘要:婆是我们生命的源头,怎么就把她遗忘了呢?虽然婆早已归入尘土,但她的确来过这个世界,来过我们的生命,给过我们温暖的爱。


   满头白发,在后脑勺低低绾着一个发髻,稍有蓬乱的发丝,像极了干枯的茅草——这是奶奶留给我最清晰的印象。
   按风俗,我们把奶奶叫婆,故下文以婆称谓。
   婆的五官神态我记不清了,但清楚记得她皮肤黄白,顺着眉骨有一道寸八长的疤痕。那是天黑时婆提了一桶猪食去喂猪,不小心摔倒划破的,当时鲜血把她摁着伤口的手指都染红了。我无从知道婆年轻时的模样,但从年老还挺直的腰板,可以揣测她年轻时挺拔端庄。身上的深蓝色大襟褂子,无论新旧,穿在婆身上干练入眼。
   在绝大多数孙子心中,婆是天堂,绵密的爱足以一生来回味。而我的婆,留给我的记忆并不多,在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时光便倏忽终止了。关于婆的样子,只是一个大致轮廓。婆清瘦,但不单薄,中高个子,那双大脚板,当时的老太太谁都不能堪比。小伙伴们的婆,全是三寸金莲,鞋尖活像一对牛角翘起,走路的时候,载着碎步,仿佛是学步的婴儿,稍微一碰就会倒下。我不明白婆拥有一双与众不同的大脚,是比别人幸运,还是比别人不幸。只觉得那些碎脚婆们有点怪。
   婆说她小时候也缠过裹脚,但没有缠住。尽管脚趾有一点点变形,但不影响麻利地走路、干活,还可以上山下田。据说旧观念中大脚女人不好使,公婆不好管束,丈夫也不好把握这根风筝的线,生怕她自由地飞。不过我从没见过婆的公婆,也没有见过爷爷。爷爷在我家位置是空缺的。
   爷爷在我父亲幼年的时候,被国民党抓去做壮丁,婆坚守等候了一辈子,等来的是渺无音讯。婆等爷爷,从花开等到花落,从一个花样少妇变成干瘪老人。父亲给爷爷筑了一座空坟,但家里人幻想爷爷还活着,他就生活在人世间的某个角落,也许是时代变了,爷爷没有找到回家的路。甚至到了成年的我,也从没有打消过幻想的念头——忽然有一天,爷爷的亲骨肉寻祖回到故里,和我们相认团聚。没有见过爷爷,能见到他在异乡生命的延续,那该是何等震撼、亲切。美好的幻想终归虚幻,那不过是想慰藉一下心里的空白而已。
   婆一人拉扯着两个儿子。大爷(爷爷的哥哥)见我婆太艰难,就把娘儿仨收留他家一起度日。不知两家人生活一起是否和谐,但寄人篱下的日子,冷暖自知。等大伯长大外出工作,父亲娶了我的母亲,婆他们这才自立门户。
   我记忆中的婆,一辈子围着锅台转,她会做各种家常饭菜,这方面我母亲不及。每年杀了年猪,婆煮的砂锅炖骨头汤,味道一绝;还有炒猪肚,更是香不堪比。口粮短缺的年月,婆把黄豆炒熟用手磨碾成面粉,和大米粒一起煮成“懒浆”添补生活,我一闻见豆子味就反感,借口说喝了“懒浆”人会变懒,宁愿饿着,也不喝一口。婆哄不乖我,就气得没有好言语:“你碎怂是想饿死吗?再不喝就搬开口灌下去!”无奈之下,我就喝一口口,免得婆骂人。若是吃饺子时我只吃了馅把皮吐出来,婆就骂我更凶了,边骂边吃我分离出来的饺子皮。
   后来出生的弟弟,真成了婆的宝。婆蒸杂粮馍馍时,锅底专门要给弟弟蒸一个大大的白面馒头。看着刚出锅的白粉粉的大馒头,我和妹妹斜着眼睛看,但谁也不会去争。婆掐两小块塞我俩手中:“哎呀!馋得都要流涎水了。弟弟碎,让他多吃。”
   婆一辈子喜欢喝煮的清茶。每天早晨一起来就先煮茶,不过煮茶的同时,还会煮一大罐米汤给我们几个小的喝。火盆里的火烧得旺旺的,馍馍切成片,围着火盆一圈,烤得焦黄焦黄,咬一口酥脆酥脆掉渣子。难吃的包谷面馍,经火烤干变黄,就成了一家人的最爱。婆有时还会在热灰中埋几个洋芋蛋蛋,等焐熟掏出来,我们就争着吃。
   寒假天冷,我们弟妹几个窝在婆的热炕上不起来,雏燕儿似的把头伸出被窝,等待婆把烤黄的馍馍递过来。婆喝完清茶,就炒一罐油茶给暖热炕的我们喝。等吃饱喝足,太阳照到屁股上,我们这才一个个穿了婆在火上烤热的棉衣,出窝去玩了。
   婆和我母亲关系还算融洽,但偶尔也会发生一点小摩擦。多数时候因父亲而起。婆不喜欢谁说父亲,她的儿子明明有错,母亲只要说说,婆就不开心了。母亲理解,婆对父亲过分袒护,是因为他从小失去父爱。
   婆有心口疼的毛病,但一时过后就好了。大约去世前的一段时间,婆只要感觉不适,就嚷着自己要死了,让我快点帮她在箱子里拿“老衣”。婆好像说过好几次,但我每次都不听她的话,婆也没马上死去。甚至婆说的话,让我懊恼,我死声害气地回她一句,不愿意拿!谁爱拿谁拿!其实我发火,是怕婆真的死掉,只是不懂得表达真实情感,就反其道而行之。
   有一天早上我刚刚到校,老师就让我回去,说婆不在了。婆没有大病,只是一连几天有点心口疼,服用中药病情好转。大伯正要回单位上班,婆却走了。他们说婆之前是回光返照。早晨起来还好好的,坐在炕上和我母亲说话间,头一歪就倒下了。我跑回去,婆已经穿好了老衣,安静地躺在炕边上,和睡着一模一样。两岁多的小弟爬上炕,把他玩的小玻璃瓶往婆手中塞,婆的手指还没有完全僵硬,小弟就把瓶瓶塞进去,拿出来,再塞进去和婆玩耍。抱他下来,他偏不。可能小弟和我一样,认为婆是睡着了。
   我看着大伯和父亲哭婆,才知道大人也会哭,但流的是鼻涕而不是眼泪。男人哭的样子怎么怪怪的呢?而我一点眼泪也没有,感觉人多热闹真好。等婆入了土,客人全部散去,家里一下子空寂得像个古窑。几天看不见婆,听不见婆的声音,我才意识到婆真埋进土里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时间我生病了,好几天不思饮食,大人们说是婆恋念我,就给婆烧纸吩咐,不要惦记孙子。婆的碎炕变空了,我和妹妹都转移到母亲的大炕上去。晚上母亲让我把婆炕上的被褥抱过来,我迟迟不动,借口说害怕婆的魂影,惹得父亲吼起来。我强忍委屈摩挲着我和婆一同睡过的毛毡,“哇”的一声,忽然大哭起来……
   渐渐地,婆似乎被我们遗忘了,仿佛她和我们从没有交集。每次上坟,因为婆的坟在后面而且周围全是蒿草,我们就只给父亲母亲烧纸,唯有弟弟,每次要踏进蒿草丛,给婆上一柱香。
   婆是我们生命的源头,怎么就把她遗忘了呢?虽然婆早已归入尘土,但她的确来过这个世界,来过我们的生命,给过我们温暖的爱。
   我忽然想起了婆,故意问姐姐弟妹,婆姓什么?哪里人氏?都说不知道。而我是记得,婆姓蒲——婆去世时,我在讣告上看见的。婆终年七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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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个人今生的幸福都是源自于记忆里的暖,而记忆里的暖多是小时候亲人们给予过的爱。本文作者仅凭一个小孩子的记忆,就把所有的爱都留住了。婆很不幸,年轻时就一人拉扯着两个儿子,后来在大爷的怜惜中,委屈求全。婆也很幸运,没有遭受过裹足的痛苦,没有大灾大难的坎坷,没有大病大痛的折磨。有的是能让一家人在贫穷中可以活出诗意画意的温暖,有的是后辈儿孙的体恤孝敬,有的是余生的岁月静好。本文以小见大,于细微处见真情。好文倾情推荐赏读!【编辑:红尘一莲】【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10121000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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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红尘一莲        2021-01-14 15:19:12
  我觉得奶奶是我最早的老师,也是给予我爱最多的。直到现在想起,也会思念到泪流满面。
2 楼        文友:柏丫        2021-01-14 22:35:03
  感谢一莲辛苦编案。奉茶,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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