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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海蓝】故园记行(散文)


作者:霞中子 进士,7668.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703发表时间:2021-01-15 12:20:22
摘要:记一次探访故园祖屋的艰苦行程。因退耕还林,草木封山了,一边开路一边走,经历不少奇遇。

前几天,住在高岭乡镇的九十一岁的老父亲突然病了,我闻知即从省城南宁连夜赶回去看他。我回去看他之后的第二天,他的病好转了许多,于是我就腾出心情来做一些父母家的设施维修工作。我老弟也赶来帮忙,我们一边做事一边聊着家常。
   我们兄弟俩还是惦记着远在深山里的那座老祖屋,它历经了七八代人,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二十六年前,我们全家迁居高岭、离开了那座老祖屋。在这二十多个年头里,每逢清明节,我们兄弟趁着扫墓的机会,去看一回老祖屋。
   那天,我们一边干活一边说话。老弟说:“我们的老祖屋,快两年不进去看了,不知现在是啥样了,但愿还没有倒塌。老木屋一旦没人住,没有烟火,虫蚁猖狂,撑不了几年就会倒塌的。”于是,我和老弟决定次日趁着天晴进山里一趟,去看一看我们的老家吞团屯;看一看我们的老祖屋。
   我们原来的老家是在大石山区里,那里叫做吞团屯,从高岭镇的西北方向走进去。2019年以前,一直走的是山路,要翻过三四个山坳,要走一两个钟头。2019年,一位做采石生意的大老板,为了运输石料,他沿着那个方向修了一段沙石公路。这段沙石公路只修了一个多公里就终止了,因为已经到达了他的采石场,他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继续往前修。这一段砂石公路,虽然可以通汽车,但多处陡坡,比较危险;这一段砂石公路,只是高岭至吞团路程的四分之一。
   二十多年前,国家扶贫开发政策出台后,大石山区里的山弄人家,由于交通不便,少水缺电,土地贫瘠,他们纷纷脱离了世居的祖地,放弃了原居的老木屋,陆陆续续的迁居城镇去了。在城镇,他们有的购地建房,有的买房或租房,一般的都住上了水泥楼房了。近十年来,那一带成百上千个深山老弄都变成了无人屯,进屯的那些羊肠小道都被疯长的草木封锁了。那些无人村落中百分之六七十的老木屋已经朽烂而彻底倒塌,而且倒塌的数量,更有日益加速增长的趋势。
   古老的吞团屯也不例外,那里的几户人家,在六七年之间都迁居城镇去了。我们家是这个屯中最先迁居的。吞团屯和周围数十个山屯一样也都变成了无人屯,原来那里的土地,绝大多数是山地,政府实行了退耕还林政策之后,屯里的土地全部被疯长的野草和树木占据了,原来进屯的路径都找不到了。
   我们家的那座老祖屋,是干栏式的老木屋,它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经过几次大修缮,直到上世纪末还挺结实的。它由于大部分的柱和梁都是红木的,因此其抵御风雨腐蚀和虫蚁侵害的能力,比一般的木屋要强多了。
   2020年12月11日,我老弟及侄儿三人,向山里走去,目标老家吞团屯。为了节省脚力,尽管那段砂石路路况极差,侄儿还是舍得开着他的爱车,让我们乘车过去。由于大卡车轮子的碾压,路中间留下了一道道凸起的“脊梁”,那小车一不小心就“喳”的一声发响,刮底盘了,我看得出,侄儿是很心疼的,可他没说什么,他更小心更谨慎地驾驶着。我坐在车上,看到路边都没有任何护栏,路下是深深的谷底,心中不免一阵阵的暗暗寒瘆。
   小车开到了两山的夹口,那里自古便是关卡要冲,土名“刁棉关”。现如今那里刚刚建起一座二层小楼,里面住着守关的两个人。因为关里面就是采石场,那儿存放着老板的重要物资。车到关卡之前,我们远远就望见一台大型挖掘机堵在关卡的位置,老弟担心小车开不过去,便下了车,去对小楼里的人说:“你们那挖掘机堵住路了,我们的车怎么过去啊?”其中一人说:“没有堵路啊!在这儿看好像是堵了,但车到了那儿你就会看到车是可以开过去的。”我们听了,开车到了关前,果然如此。
   我们顺利地经过了关卡,来到了采石场工地,侄儿将车泊在路边的简易停车场,就在那儿参观了一番。我们看见遍地的新土和新建的围墙,石砌的围墙里是老板存货的仓库。
   我从小就知道,这里的地名叫“歪挡屯”。所谓“歪挡”,壮语是被土坝(坎状土坡)遮挡的意思。这个屯里面原底住着三四户人家,人口将近20人。经过“歪挡”的这条古道,自古以来是大山里面几十个山弄人家外出的必经之路。由于“歪挡”的原因,这几户人家路人是无法看见的。我青少年时代在老家生活,虽然经过那里往返无数次,但我都没有走进屯里去,我一直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样子。我今年66岁了,这一次我决意翻越土坡走进里面去,要亲眼看看那几户人家的家园是什么样子。
   当我走到“歪挡”屯里面的时候,映入我眼帘的却是一片荒凉衰败的景象。那里面的几座房子,只剩下断垣残壁、朽柱折梁、一片瓦砾。我不禁掏出手机,在那儿拍了好几张照片,意在留作日后萦思和品味,然而鬼使神差似的,当我后来回到省城后,才发觉那几张景象破败不堪的照片,不知什么时候、什么原因被误删去了。我问老弟才知道,那里面的人家,早就全都迁居别地了。
   在歪挡那里,我看到了另一番景象,那是南方电网公司的农村电网改造工程。上世纪90年代中,政府为了改善农民的生活,实施了村村通电源的供电工程。从那时候起,那一带山弄里的人家,才结束了煤油灯照明的历史,用上了电灯。不过那时候架设所用的水泥电杆、电线以及人工费用,都是农民用户自行负担的,政府只是提供一台变压器。今年政府又提出农村电改方案,凡是以前通电的村落,都要进行电路改造,要将电杆加高一倍;要将水泥电杆换成铁塔式;要将单相供电换成三相供电。
   这一次电改工程与前一次的供电工程却有着本质的区别,因为这一次电改工程的一切费用完全由国家负担,当地农民是一分钱都不用支付的。国家为了扶贫,对贫穷落后的山区农村给予无偿的援助。
   由于这些山区村屯都不通公路,山上又都长满了杂草树木,施工的难度可想而知。最头疼的是铁塔、电线、水泥、沙土这些笨重材料的运输问题,爬山过坳的,工作十分艰苦。那些聪明的施工人员,为了解决运输难题,他们首先架设滑车钢索,将材料放在滑车上,再用柴油机卷绕缆绳牵引滑车,使之沿着钢索运动以达到施工地点。我亲眼目睹那些新架设的崭新的变压器、铁塔和电线,心中兴奋不已,我由衷地感谢党和国家为改变农村落后面貌所做出的巨大贡献。
   从高岭镇到吞团屯,其中要经过板才、江城、歪档、弄水、弄敢五个自然屯,板才至江城已通二级路;江城至歪档就是刚修的那条砂石路。从歪档至弄水、从弄水至弄敢这段路都还是盘山古道,不过这一段山道得益于这一次电改工程施工时的道路清理,他们将路上的杂草荆棘斩除干净了,我们得以顺畅的通过。
   从弄敢至吞团这最后的一段路程,由于电改工程尚未施工,进去的路径全草木掩盖了,那是最难走的路段了。我们三人是有备而来的,老弟带着一把柴刀,我们一边披荆斩棘,一边开路前进,进度是非常慢的。
   山屯中长得最为疯狂的要算是山芦苇了,一眼望去,到处都是。这种山芦苇又叫做“芭芒”,它是丛生植物,能有一丈多高,叶子有些像甘蔗,叶子边缘有锋利的锯齿,一不心就会被它的叶子割破皮肤,就像刀割的一样淌出血来。我们三人,从这些山芦苇中穿过,尽管非常的小心了,但手上、脸上、额头上还是难免留下几道血痕来。
   当我们艰辛地爬上吞团坳顶的时候,我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气味,就像蒸糯米饭加上生大蒜的气味,因为我去动物园的次数很多很多了,我知道这是大型野兽的气味。我判断一定有野兽刚刚从这里经过,说不定它还隐藏在附近呢。我不敢提这个话题,我只怕老弟和侄儿听了此话会胆怯和害怕起来。
   当我们站在吞团坳顶远眺平地上我们的老祖屋的时候,我们仅仅看见蓬勃葳蕤的草木丛中漏出一片褐色的屋瓦,屋子完全被茂密的灌木和芭芒挟裹包围起来了。
   我们继续披荆斩棘,开辟走下吞团坳的路,一如之前的艰辛。我们弄得筋疲力尽,好不容易到达山根坳脚,这时候就要搜索着谷底平地原来旧道的痕迹,并沿旧道开路前进,以直抵祖屋为止。
   谷底的平地,原来是种庄稼的耕地,土厚壤肥,这时被野生植物占领了,它们因为得天独厚而长势更猛,长的更高更密,真有些刀砍不入、水泼不进的态势。尽管是这样的寸步难行,但为了早点儿走到祖屋,我们跟它们拼了。老弟频频挥刀砍杀,我和侄儿用脚踩踏,使那些可恶的芭芒向两边倾斜。我们就这样硬生生地在密林中挤出一道缝隙来,作为我们三人的临时通道。
   我们一个劲地开路开路,忽一抬头,从芭芒叶的缝隙中发现了本屯土地庙。土地庙里供奉着土地公和土地婆两位神祇。我们一阵激动,因为按照壮族人的传统观念,认为本屯土地神是管本屯人口的一切的,本屯人必须对他虔诚恭敬,若要祈得福祉,逢年过节,必要烧香祭祀。按照壮族人的风俗,久居在外的人回来,经过本屯土地庙门前,必要向他礼拜一下,相当于打招呼:我是本屯人,我回来了,请多关照,就是这个意思。否则他不认人,轻则不予关照,重则加祸于你,那你就不得安宁了。
   我们刚开路到这里,不便祭祀,我们只好向它拜三拜,并念道:“请予放行”,就是请求土地神允许我们进村的意思。
   我们继续开路。大约20分钟之后,我们终于来到“瓦窑口”,我们的老祖屋就在眼前了,离此只有30米。我们放眼一望,天呀!原先从这到家门口一条宽敞的道路,现在都被疯长的芭芒和茁壮的几种无名树封堵了,根本无法通过。为了省力,我们凭着对地形的极为熟悉,拐弯抹角,迂回转绕,找到比较薄弱的地方,开路进去。
   我们终于走到了老祖屋的大门石阶下!啊!十一级的石阶,每一级都长满了杂草。那些生命力顽强的野草,争先恐后地将根须狠狠地插入那古旧石阶上的每一条裂缝,它们因而得以旺盛的生长。我们对石阶两边猛长的几株无名树极为不满,于是挥起柴刀,尽行斩伐。老弟一边砍,一边怒道,你们这些无名野树,怎敢长在我们的家门口呢!
   祖屋的大门,是用一把大铁锁锁着的。我们带来了钥匙,但怎么弄都转动不了,打不开它。老弟忽然想起屋内柱子眼中还藏着一把备用的钥匙,他便从秘密的洞口钻进了屋内,将那把备用钥匙从门缝中递了出来。我用备用钥匙去开锁,还是一样,不能转动,打不开。我对老弟说,“你在屋内找些油出来,我滴进锁芯里去试试,也许就能打开了。”老弟果然在屋内神台上找到了一些灯油,我一试,果然将锁打开了,继而敞开了大门。
   我们进得门来,便四处观察屋内的情况,检查有无损坏的地方。我们发现几处破损:屋后的屋檐有一处坍塌,几十片瓦片坠地粉碎了;堂屋神台下的木地板因粱折而摇摇欲坠;西厢房和西贮藏室的木地板也因梁折而垮塌下陷;楼下地面层的猪圈也是梁折而堕入粪井里去了;火房的瓦顶破了一个大窟窿,雨水把泥墙削出道道伤痕来。
   我们还看到蓬荜上有从屋外伸进来的几根藤萝苗头,它们凌虚悬挂,无所依傍。屋内潮湿的泥地上还长出几株弱草、几丝衰藤来,由于缺乏阳光,它们的长相明显的苍白羸瘦。
   看着这一切荒凉的境况,我们都默默无语,心中隐隐作痛。是啊!上次来时还好好的,才过了一年,就这样坏了好几处了,照这样下去,再挨到明年,恐怕就要不堪入目了。
   我们给神台上香点烛,将带来的果品和粽粑供上,堂屋一时间香烟缭绕,烛焰摇曳。神台上的神位字幅因为是用化纤布料打印的,所以不易变色和老化,依然鲜艳如初,在蜡烛焰光的映照下,依然熠熠生辉。屏风上七八年前所贴的十几张祖先考妣肖像,因为是黑白的,周围环境更绝尘埃,所以还是那样的清晰干净。
   房屋的四周,密匝匝长满了比人还高的蒿莱和灌木,遮天蔽日。屋后的那果柚子树,结了上百个果实,没有人食用,果子落了一地,腐烂如泥;落下未烂的,被老鼠啃得乱七八糟,一片狼籍。如今屯中无人无稼,老鼠们只好靠这些水果度日了。
   我们忙了一阵之后,就坐在大门末级石阶上,一边休息一边吃些粽子当午餐。我们一边吃一边说话,回忆着童年那些依稀记得的事情。老弟说:“记得当年,我们的奶奶还在世,每当月亮升起的时候,我们就与奶奶在这儿这样地坐说,举头望月,奶奶给我们讲述着月亮里头的故事,我们都听得入迷出神。”我说:“记得童年的时候,也是月明的晚上,我和隔壁的女孩争月亮,我们都仰望月空,她说月亮正对她家门口,月亮是她的;我说月亮正对我家门口,月亮是我的,不信你过来看看嘛。当她来到我们家门口一看,她争辩说,那是我的月亮跟着我来的。我又跑到她家门口去看,我也说,那是我的月亮跟着我来的。大家争吵了半天,没有结果,不欢而终,为此,彼此互不答理好几天,想来真可笑。”
   老弟说:“你注意到了没有,今天我们来到这里这么久,一声鸟叫都没有,连一声虫鸣都听不到,加上今天没有一丝风,这屯里死一般的寂静,就算是绣花针落地也能听得声音的。”
   我说:“是啊,我注意到了,就像在真空里一样,四周沉静得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想当年生产队大集体的那年代,虽然山头树木很少,地头也很干净,山腰以下全是庄稼苗,可是那时候鸟类很多,老鹰、鹞鹰、猫头鹰、狂鸟、乌鸦、喜鹊、鹊鸲、斑鸠、黄鹂、山雀、戴帽鸟、白头翁、画眉、长尾蓝鹊、菜园鸟、布谷、杜鹃、锦鸡等等,比比皆是,我很熟悉它们各自不同的叫声。每当春天的早晨,它们在山弄四周的山上,各自发挥,尽情歌唱,此起彼伏、持续不断,好一派百鸟齐唱的氛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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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记一次探访故园祖屋的艰苦行程。因退耕还林,草木封山了,一边开路一边走,经历不少奇遇。一路行一路感慨,即回忆了过往又感受到了故园翻天覆地的变化,细腻的笔触将故园的变化在行走的中充分表达出来。问好作者,推荐阅读,编辑:锦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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