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摆渡·春】雪夜(散文)
一
夜幕低垂,霓虹闪烁,数九寒天的大雪,诉说着冬的故事。我独自在楼下浪漫,欣赏着路灯下雪花纷飞的光影,红光红雪,黄光黄雪,在氤氲之息下光怪陆离。还有玉树琼枝,别有一番清奇绝美。
我正出神,突然被一束远光、一声“滴滴”吓了一跳,刚一回眸脚下一个趔趄,“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半侧脸着地,赶快用另一只胳膊支撑着坐起来,摸摸脸,“哎呦”疼得我眼冒金星,眼镜摔得老远,伸手在雪地里摸索着眼镜,朦胧中一辆酱紫色的轿车停下来,走出一个高大的男孩子,将我扶起。
“哎吆!谁呀?疼死我了。”我边摸着脸边揉揉眼睛看。
“呀!静姨,是你呀,快看看哪里有没有摔坏?”男孩子把眼镜递给我说。
我戴上眼镜仔细看了看,说:“是大鹏啊,你这大晚上的来干嘛?”我站好以后,浑身上下摸了摸哪里都没有事儿。
“静姨你没事就好。我看这几天都有雪,过来给我奶奶送一些饺子。”我赞许地点点头说:“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我拍拍身上的雪,和大鹏一起往家里走。这孩子还想扶我一把,我说我还没那么老。我还开玩笑地说,你怎么还敢扶我起来,不怕我赖上你,这孩子说,我从不听别人乱说,奶奶跟我说过,还是好人多。
二
大鹏是对门焦姨的孙子,长得高高帅帅,经常过来看望焦姨,再送点儿好吃的。焦姨的儿子是公务员,有点忙,只要有一点空就过来,在屋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看看有没有需要修修补补的地方。然后陪焦姨说说话,再叮嘱一番。
焦姨,今年八十岁,一头短发梳得十分认真,没有一丝凌乱。消瘦的脸颊,颧骨微突。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一双灰褐色的眼眸,悄悄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嘴里的牙也差不多快掉光了,一双粗糙的手如深秋的枯枝,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褶皱,就是记载着她八十年来的千辛万苦。
焦姨是六八届下乡知识青年,接受了贫下中农再教育,练就了一副铮铮铁骨和倔强的性格。回城后分在玻璃厂,已过了适婚的年龄,经人介绍认识了现在的姨夫,婚后的生活真的是锅碗瓢盆交响曲。第一个孩子是女儿,第二个是儿子,两个孩子离得太近,相差只有十三个月。她婆婆身体不好,根本带不了孩子,只能请孩子的姥姥帮忙带一个,她自己抱一个去单位幼儿园。那个时候,这样的国企都有托儿所。几个小时到了婴儿吃奶的时间,赶快过来给孩子喂奶。其中的辛苦,凡是做过妈妈的人都会感同身受。在这个世界上最辛苦而又不能辞职的工作,就是做孩子的妈妈。
焦姨是个非常爱干净的人,甚至我觉得她有点洁癖,家里总是打扫得一尘不染。听说她是资本家的大小姐,读过很多书,难怪听她说话也是一板一眼的。到了这个年龄,她还是喜欢一个人住,不愿意麻烦儿子、孙子。远亲不如近邻,我经常跟她唠嗑,而且焦姨非常健谈。我也很愿意听她讲年轻时候的故事。
三
女人总是有故事的。
有一次,焦姨讲起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她眉头紧锁,略微踌躇了一下。缓缓道来。
那个夜晚的半夜时分,焦姨下三班,怀里抱着未满周岁的儿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电车站方向走去。那时的三九天,根本没有像现在这么温柔。北风呼啸,大雪铺天盖地,狂风卷起的雪粒像刀子一样割脸,她只能眯缝着双眼,紧紧地把孩子搂在怀里。每走一步都举步维艰,迎着凛冽的西北风,向着车站微弱的路灯光行进,差不多快走到站台了。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仰躺,重重地摔在地上,手中的孩子脱了手,顿时滚得很远,只能听到孩子的“哇哇”大哭声。她整个人动也动不了,就张开手指一直不停地抓呀抓,也抓不到孩子。恍惚中有一个黑褐色的身影,将“哇哇”大哭的孩子抱起,放在她的身边,之后消失在雪夜中(不知道是否有其人还是焦姨恍惚中渴望有这么一个人)。至今,她都不知道那个好心人是男是女,怎么样去感恩。
我默默听着,看着焦姨痛苦的神情,真得很想打断她,忍不住握了握她那干枯的双手,也感受到她用力地回握,就像握住了自己的孩子。
她说好想就那么睡去,此时觉得死神的手好温暖。可是孩子的哭声盖过了风声雪声。这时隐约中听到了,电车碾压轨道的声音。她知道那是末班车,她们娘俩不能冻死在雪夜里……
焦姨继续她的讲述。她说那时不知道怎么就爬了起来,抱起孩子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匍匐着爬到站台。电车刚好抵达,她几乎是被电车司机架上车厢里的,嘴里还没有忘了,微弱地“嘀咕”了一声“谢谢”。电车司机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她踉踉跄跄,终于坐在长凳子上,然后借助车厢里微弱的灯光。看看儿子冻得发紫的小脸,孩子哭累已经睡了。她用嘴唇探了探,确定他是睡着了。一颗晶莹的泪珠落在儿子的脸上……
焦姨的身体开始剧烈抖动,为了缓解她的情绪,我说焦姨,你自己身上不疼吗?你当时应该是磕到了后脑,所以动弹不得,应该是脑震荡。
焦姨望望我,眼里噙满了泪水,苦笑了一下。她说当时哪还有那个感觉。不过现在才知道,那叫脑震荡后遗症。焦姨告诉我,因为后来头疼的时候,都是从后脑开始,而不是从太阳穴开始。当时浑身上下都是麻木的。眼泪都是不听指挥的,一直流,湿了儿子的襁褓角。下车以后还得十几分钟才能走到家。那一段路,就像走了十万八千里一样。耳边除了“呼呼”的怒吼声,还有大树的枯枝在狂风中摇晃,甚至折断声撕裂她的心,就像一条条狂舞的皮鞭在空中抽打着,仿佛要摧毁她的意志。那时,她心里只有一个目标——家。终于到家了,家里的厨房留着一盏昏暗的灯光。她把儿子放到炕上,赶快打开孩子的包被,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见孩子无恙,她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整个人像瘫了一样倚靠在墙角。
从那以后,她告诉自己: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只能拼命地活着。
四
无论生活艰苦与快乐,女人总是生活的主角。我沉浸在她那个故事的情境中。良久,望着窗外一直下着的大雪。
不知道还有多少女人,在漫天大雪中讲述自己的故事……蓦然间,我似乎看到一位步履蹒跚的妈妈,怀中抱着一个婴儿,踉踉跄跄地在暴雪中行走……
(原创首发)
不知道烽火十三老师的“出溜蹬”是什么意思,我们大连话“呲溜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