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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星月·念】风泪眼(小说)


作者:惘忆 布衣,353.9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883发表时间:2021-01-24 16:04:32


   一
   早点高峰终于过去,店子里满目狼藉。我像散了架似地瘫坐在椅子上,想先休息一会儿再收拾,却听到手机响了。我点开,一个陌生低沉的男中音传来:“这会忙不忙了?”
   声音带着穿越时空的亲切,却又那样陌生,把我心底深处的一根弦轻轻拔动,可我不知是哪根弦,便迟疑地问道:“请问你是?”
   “哈哈没良心的丫头,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对面一阵爽朗的大笑。
   “丫头?!”这个称呼已几十年没再听到过了,心里飞过一道闪电般的喜悦,我惊叫着跳起来:“龙叔!真的是你吗?!”
   “除了我,还有谁敢叫你丫头?”那边承认道。
   果然是龙叔!三十来年没有联系的龙叔!狂喜之余,心中一个念头闪过,我疑惑地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号码的?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联系你吗哈哈,一个电话号码还能难到你龙叔?”龙叔戏笑道。
   我才不信呢!龙叔的本事我是绝对相信的,没有他搞不定的事。但我绝对不相信他是想我才联系我的。我不屑地说道:“还想像当年那样使唤我?对不起,我没她的号码!”
   “我有!”龙叔急急地说道,生怕我挂断电话。
   “有也没用!”我警觉地说,“三十年前把我当小屁孩哄,三十年后还想把我当小屁孩哄,就算我愿意受骗,可人家已不是当年阿兰了呀,人家可是有家室的人呢!”
   “呵呵,丫头长进了!”龙叔得意地夸奖道,“现在不用我吩咐就知道要干啥子了嘛!”
   “马屁也不行的。”我严肃地说道,“那样子不道德!”
   “没有不行的!”龙叔还是以前那般霸道,“明天有时间不?我在城北的‘乡土人家‘定了个包间,马上把她的电话号码短信发给你。”
   “我倒没问题,但谁知她……”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哈巴狗转世,怎么就没想到找理由推脱。
   “好了,就这样!把事情办好,明天我坐飞机过去!”哪知龙叔更过分,竟然打断我的话,且不由分说就挂掉了电话,我的手机里立马就有一个电话号码弹跳出来。我苦恼地望着这条短信,有点为难。但一想到拔通这个号码,我就能听到久违的银玲般的笑声,心情高兴起来。
  
   二
   龙叔订的“乡土人家”是城北的一个比较高档的饭店,它的主旨本来是想模仿农家田园气息的,但饭店的设施却是江城一流的,洋不洋土不土的环境和气氛很适合暴发户们在此招朋待友忆苦思甜,所以它在江城名声很大。慑于它的威名,我翻出压箱底的裙子,打开久置没用的化妆盒,力图掩饰身上的寒酸之气。
   我的店子在城东,到达城北的乡土人家需经过一横一折两条马路,步行大约要二十分钟。我在建设路的香樟树荫下一边行走,一边欣赏美景。时值五月,香樟树的花苞已达全盛期,朵朵绽放,却不显张扬,淡淡的花香随风轻轻飘荡,不声不响地温馨着这个城市的初夏。看着青葱的香樟树,一抹亲切从心底涌上来,龙叔家的后院就有一棵高大的香樟树。龙叔的本名叫刘龙,是与我同龄同族却不同村的远房亲戚。因为龙叔的学习成绩好,老师指定他作为监督我们课外学习的组长,所以我们的周末基本上是在他家的香樟树下度过的。龙叔本来可以通过考中专跳出农门的,他却在离中考还差两个月时突然辍学了。以前考中专是要有指标的,指标的来源有两种途径,一个是学校的配额,一个是走后门自个弄来。龙叔的中专指标是学校给的,但他得交六十元钱。龙妈借遍所有的亲戚,硬是一分钱也没借到,六十元钱成了截断龙叔求学之路的最后一根稻草。从那时起,香樟树便成为了我记忆里的一道风景。
   建设路左折过去就是东风路。东风路上栽的是玉兰花树。一树树的广玉兰花树像列队的士兵,精神抖擞地立在马路两旁,密集油亮的黄绿叶尘灰漫漫,仿佛风尘仆仆的旅人。玉兰花的花期将末,树上的花朵不多,叶丛中间偶尔冒出一两朵,由于正午的太阳过于毒辣,花瓣有点蔫蔫的,全没有清晨的那股清新水灵劲儿。看着这蔫蔫的玉兰花,想到龙叔让我联系的人儿,心底涌起一阵愧疚和自责。我觉得颜玉兰的命运一半赖我。如果当年的我少点自私,她如今就跟着龙叔作阔太太了。
   八十年代的校园曾兴起一股拜把子风,刘龙与赵玉兰在那时跟风结拜为干兄妹,他俩传递消息大都是靠纸条。刘龙递给赵玉兰的第一张纸条就是通过我偷偷地传递的。那天晚自习后我照常与刘龙结伴回家,路过一片坟墓地时刘龙叫住我,递给我一张纸条,让我帮他传递给我的同桌赵玉兰。赵玉兰?!我不相信地望着他,不都说男生喜欢学习成绩好的女生吗?刘龙怎么看上了赵玉兰呢?赵玉兰虽然漂亮得像一朵玉兰花,可学习成绩却烂得像豆腐渣呀!
   盹都没打一个我就拒绝了。同性之间的结拜那是真正的友谊,异性之间的结拜绝对是心怀鬼胎,想谈恋爱,刘龙这是想堕落了。谈恋爱会分神的,赵玉兰倒无所谓,大不了及不了格变成不及格。刘龙就不同了,他身上可是寄托家长和老师的希望呢!见我拒绝,刘龙尴尬地笑了笑,一双瞳孔慢慢收紧,朝坟墓地里某处死盯着,既不说话,也不赶路。我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身上顿起鸡皮疙瘩,觉得吹过的风都阴嗖嗖的,便催他快走。他没动,像鬼一样地阴幽幽地叹道:“唉,没劲走了,也没意思!”
   我知道刘龙的劲跑哪去了,也知道他说的没意思是什么意思。论辈分刘龙是我的远房堂叔,按这层关系他就有了一份保护我的责任,他也确实一直尽责尽力地罩着我,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没人敢欺负我。刘龙这是找我要回报呢!而且不只讨要回报,还有一层威胁的意思:如果你不帮我递纸条,以后每个晚上就让你一个人穿过坟墓地!我没得选择,只好接过刘龙的纸条,他高兴得拍拍我的肩膀,笑着表扬道:“这才像个懂事的丫头嘛!”
   纸条被我偷看了,是约赵玉兰在学校后门的那颗最大的玉兰花树下见面,说有要事相商。我把纸条塞给赵玉兰时,她似乎早有预料,接过纸条看也不看就迅速揣进兜里,脸上飞过两朵红云。难怪学习成绩不好的!我暗暗鄙夷道。刘龙与赵玉兰结为干兄妹的事全班是知晓的,但他俩在玉兰花下亲嘴的事却是被夜巡的班主任给逮住的。那天晚上,我照例在校门口等刘龙,没等到他,却等来班主任押着耷拉着头的刘龙和赵玉兰,后面还跟着两三个看热闹的男生。老师喝退男生,继续押着刘龙与赵玉兰朝办公室走去。几个男生见了我,兴奋地把我当作第一转播对象。原来他几个常躲在灌木丛中偷看别人约会。他们说刘龙与赵玉兰刚开始只是谈话,不知什么时候俩人的手就牵上了,然后刘龙另一只手搂住赵玉兰的头,慢慢地要把嘴凑上去。赵玉兰刚开始是抵触的,但只是推拉两下就不动了。就在几个男生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专等那动人心魄的一刻时,却见班主任从对面灌木丛里冒出来,一声怒喝……我听得心惊肉跳,心里不禁替刘龙担忧。
   没想到班主任淡化了这事。刘龙没受到处分,学习态度空前的端正,大概感动于老师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只可惜刘龙终究是因为家庭贫困辍学了。刘龙辍学后,赵玉兰也没再读书,我和她真正的友谊就是这时候建立的。辍学后的刘龙和赵玉兰并没能正大光明地谈恋爱,八十年代时自由恋爱是不被乡俗允许的,何况两个未成年的小孩子的恋情?刘龙总是趁星期天押着我和他以同学之名去找赵玉兰玩儿,一来二去,我也喜欢上赵玉兰了。赵玉兰长得像朵白玉兰花,皮肤白晰,身材高挑,鹅蛋脸上的两个酒窝常常若有还无,让人不禁耐着性子想去寻找。但玉兰的家境不大好,父母亲总是病秧秧的,说话没半点生气,家里的生活来源主要靠在矿上挖煤的哥哥。玉兰辍学后在家里喂了两头猪,一群鸡鸭,猪嚎鸡叫鸭子嘎嘎嘎,让这个病秧秧的家总算有了点生气。
   走过一棵又一棵的玉兰花树,我的目光在尘灰迷漫的叶丛里搜寻一朵又一朵玉兰花,玉兰花们的花瓣像被抽干水分似的干白,却依然努力地开放着,想向人间传播尽最后一波清香。赵玉兰找到我寻求帮助时正值高考冲刺阶段,她是和母亲一块来的。赵玉兰从教室里把我叫出来,她的母亲远远地站着,紧张地望向她和我,像看押犯人似的。果然,赵玉兰不待我开口,急急地说道:“刘亦萍,你先别讲话,听我讲,时间紧!”
   我被她弄得有点紧张,赶紧无语点头。
   “我哥出事了!矿里塌方时腿被压断了……”赵玉兰急急地说道,脸上却无悲伤之情。
   我惊愕地张嘴欲说,她却作手势拦断了:“都大半年了。以前他是矿上正式工时,女孩追着他跑。现在腿断了,他想倒追着女孩跑也不能行了,只好出高价买个媳妇儿。”玉兰的声音悲伤无奈,“我家的家底你是知道的,根本没钱!前几天家里瞒着我收了邻村一家的五千元彩礼钱,说要用这钱为哥哥娶个媳妇。”玉兰哭起来,“可是听人说那男孩病病秧秧的,指望着我去给他冲喜呢!”
   我彻底被惊到了,气愤地问道:“现在什么时代了?还有这种事?!那刘龙怎么说?”
   “他随师傅去外面工地做活去了,我联系不上他!”颜玉兰苦恼地说道,“你能不能帮我去找找他?我被我妈看住了,她也知道我和刘龙的事,说除非刘龙能拿出五千元的彩礼钱,否则是不会同意的。”
   “那咋办?刘龙家四壁光溜溜的,别说五千块,只怕五十都难咧!”我发愁道。
   “我知道啊,可是,可是……”玉兰终于忍不住哭起来,“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只想找到他!”
   “亦萍!帮帮我!帮我找到他,告诉他!还过七天我就要被卖了!”玉兰惊恐地抓住我的手,哑声道。玉兰妈似乎觉察到了点,不安地来来回回走两次,试图过来探个究竟,都被我的目光里的冷漠挡了回去。
   “别慌,玉兰”我反握住玉兰的手,紧紧地,“你先冷静一下,办法总会有的!”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啦!只有七天我就要被卖掉啦!七天!五千元咧!”玉兰两眼失神,喃喃道。
   “私奔?”我的眼睛一亮,“私奔!玉兰,你敢吗?!”
   玉兰先是惊愕地望着我,眼睛亮了一下,迅即又黯淡下去,摇头连连道:“不不不!我不能丢下我哥不管!而且我妈说了,如果我偷跑了,她就跳河!”
   我也无法了。爱情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五千元,算半个万元户了!刘龙是没有办法弄到五千块钱的,他即使把自己卖了也弄不到五千元钱!这是我想的,却不能说,赵玉兰已接近崩溃的边缘,经不住半点打击。他们出了私奔别无出路。我已清楚地看到赵玉兰的明天,却把刘龙估价低了点,没想到他还真能卖到五千块钱,这是后话。
   赵玉兰是被母亲拽着走的,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那双祈求的目光折磨了我近半辈子。迫于高考的压力,我最终没有想办法通知刘龙。我安慰自己即使通知到他,等他回来时也来不及了。更何况赵玉兰连私奔都不敢,他能想出什么办法?尽管我一直自我安慰,我的自私行为还是受到了惩罚,高考时眼前老晃动着赵玉兰离去时的目光,精神聚集不了,自然落榜。回家后我向人打听赵玉兰,没想到刚一提起她的名字,别人就竖起了大拇指:“你问的是赵家那个姑娘吗?那个姑娘,嗨!……”
   “就是她!她怎么啦?”我的心像被人揪起来吊在半空中,疼且担心。
   “她没怎么样啊。她可是个有喜财运的姑娘哟,出嫁那天流了好多泪,人都哭昏过去几次。啧啧,泪多财喜多,这不,一嫁过去就把那男娃的病灾冲走了!那家人花的五千块钱可值了……”
   我的泪意直往上涌,怕人瞧出异样,掉头跑掉。江汉平原地区有哭嫁的风俗,女子在嫁出娘家门的前一刻是必须哭的,而且还有七大姑八大姨陪着哭。照说喜事是高兴的,任谁也哭不出来呀!七大姑八大姨们便从十月怀胎带头哭唱起,一直哭唱到女子出嫁的年纪。新娘本没哭意的,听着听着就伤心了,感动爹娘养育不易,如今离家而去孝敬公公婆婆,自己的爹娘却无力报答,悲从中来,便哇啦哇啦地跟着哭起来。据说谁的眼泪流的最多谁以后的财喜就最多,所以新娘们大多跟着假哭。可是赵玉兰是真哭的,那个时候她该有多绝望?该有多伤心?我无法想象。欠疚与同情像两把锋利的刀子捅着我的心,我突然不敢去见赵玉兰了。
   高考落榜后,无意复读,我和初恋很快结婚,然后搬进城里开了家包子铺,谋生更忙,所以更没时间想到去见赵玉兰了。
   昨天联系上了赵玉兰,今天见面后一定要请她原谅,解了这半辈子的心结。我暗想。
  
   三
   清数完最后一棵玉兰花树的花朵后,我就到了乡土人家的门口。“乡土人家”四个深绿的大字规规矩矩地镶嵌在门楣中央,仿佛一农家小户,一点也没传闻中的霸道洋气,我暗嘘一口气,掏出手机给刘龙打电话。刘龙早到了,听到我在门口,让我别乱跑,他出来接我。这话多么熟悉,还当我是当年的丫头呢!我暗笑。
   刘龙冻龄了!他一出现在门口时我就认出来了。一身休闲套装,还是原来的小平头,大黑脸,一双眼睛还是那么大那么亮,见了我一笑,还是酒窝加大雪牙。要命的是,见面还是原来的摸头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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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初恋情结,是人们永远绕不开的风景,哪怕时光过去得再久,也清晰如昨。也许,初恋未必就是婚姻殿堂上的牵手人,才让这份情结更难以摆脱。这篇小说便是写的这样一个故事。当中学时代的甜蜜被现实无情地打脸,不管当时是知情,还是不知情,最终也是无力改变事实。所以,当初恋成了别人的老婆,自己又被人算计娶一个有点傻的女人,情绪的变化之大是可想而知的。可最终已腰缠万贯的主人公刘龙还是知道了事情的原委,30年的时光,纵有多少的不甘,毕竟那是自己孩子的妈妈,所以,只能选择接受;纵有多么地心疼,可毕竟那是别人的老婆。所以,找到了当初的牵线人,再相聚,也只是尽自己的能力帮助改善如今的状况,再没有非分之想。这篇小说一写人生无法把握的爱情,二写人生可以改变的命运,三是心头永远如昨的初恋。情节跌宕起伏,插叙的运用增强了故事性,环境描写的适时又增强了情感的渲染,语言干净,布局清当,推荐欣赏。【编辑:快乐永远】【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10204000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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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快乐永远        2021-01-24 17:30:07
  文中穿线人作用真的不可小觑,不仅连接故事情节,交待可预见的情节,关键是起到了能够把握方向的作用。
回复1 楼        文友:惘忆        2021-01-24 21:33:45
  谢谢老师鼓励,辛苦了!
2 楼        文友:惘忆        2021-01-24 21:33:00
  谢谢快乐老师辛苦编辑和精美编按,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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