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惜秋花(随笔)
记忆里的旅行,与同伴挤上火车,汗涔涔的,顾不上擦,寻号落了座,呷口茶,说说笑笑一阵,间或侧眼窗外,瞅瞅唰唰而过的风景,末了有些困,伏在几上入梦。梦里正快活,忽闻同伴提醒的声音:“到站了!到站了!”
到站了?到站了。
公元2016年10月11日,单位人事处打来电话,通知我去办理退休手续。我先一惊,俄而一乐。呵呵,我的职业生涯,亦如火车旅行——“到站了”。
其实也无惊。五年前,行政区划调整,我就选择离岗,成了自由翱翔的鸟儿,优哉游哉,习已成惯。只唯,每思一年小学代课、十六年军旅天涯、二十年公职在岗,五年离岗赋闲,历历四十二载,身心怠惰,功业苍白,心下不免憾然而愧怍。
退下来,友人关切,问我适应不适应,有没有失落感。这使我想起早前读过的段子,说,某领导退休回到家,往日的神采顿然消失,整天木着脸,烦躁不安,或转来转去,或呆坐发愣,时不时还没来由地发脾气,老伴性灵,摸准他心里的脉,早上买菜前,将拟好的菜单报告呈给他审批,他高兴地大笔一挥:同意!从此笑容又挂脸上了。于我而论,生来没有择席的毛病,也没有异地游居的水土不服,无论什么环境,倒头便可呼噜。这样的人,没心没志,随遇而安,遑论什么适不适应、失不失落。
不过,内心的感觉还是有的,那就是时光。一个甲子,六十块大洋,何以如此不禁花,三花两花就告罄了。小时候,看到父亲和差不多大的几个老头,澡后仰在躺椅上叹老,这个说,黄土都盖到我胸门口了,那个说,我呀,恐怕都快掩到老颈把子了。我觉得好笑,没事糟扯,至于老不老,老到什么程度,于我是很遥远遥远的事儿,毫无兴趣。现在,轮到我感叹了,感叹的意思,庄子早就说过了,“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这话儿透出自然的不可抗力,却有些悲凉,容易让人泄气。我承认岁月的无情,心里却隐隐不服,或者叫不甘。不服不甘,又无可无奈何,就只能转向生活的本真,回到现实中来。
毕竟,退休是人生之路的拐点,自此将打开另一册书页,开始另一种生活方式,心底能不激起涟漪吗?那天,我写了首打油诗:
退休感怀
日坠西山月出东,
六十甲子犹飘蓬。
青春方才照个面,
幡然白发入老境。
何来何去两不知,
空负囊橐到如今。
漫道桑榆近斥鷃,
风淡云轻慰浮生。
诗中抒发着我的感喟、自省和畅想。
当我把这首诗贴入新浪博客,博友们纷纷赋诗唱和,为我退休祝贺,祝福。读着,想着,摇摇头,又点点头,感觉退休确是很幸福的事儿。
遥想当年窝在破草房里的杜甫,老来疾病缠身,温饱难继,孤独地爬上小山,禁不住发出“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杯酒”的哀叹,那种孤苦,那种凄凉,实在难以想象。而今天,这样的画面只能从史册里寻觅了,新时代的社会保障阳光普照,老有所养,病有所医,万民同享。且不说跟杜甫的时代比较,就是和我们自己数十年前相比,冷暖厚薄两重天,能说这不是福分?
一天,单位组织退休人员参观刘铭传故居,从人物简介中获知,这位清朝名臣,1836年9月7日出生,1896年1月12日因病去世,算算,享年不足60周岁。我笑着跟带队的人事处长说,要是搁在今天,这个岁数还不到退休年龄呢,看来我们能退休,真是一种福啊!是的,一种福。生命是脆弱的,也是无常的。想一想,在人生的旅途中,有多少不幸者在途中提前下了车,令人唏嘘惋惜。所以,我们这些退休的人,应当庆幸,应该知足而珍惜。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十分欣赏刘禹锡这种旷达、乐观与豪放。人生如四季,季季皆有景。退休还家,不过是转脚踏入生命的秋天,换了一道风景线而已。
回眸过往,我们一直在路上,背负生活的重轭、亲人的厚望、个人的理想,不停地向前赶路,赶路,历经种种坦途与坎坷、光明与黑暗,无由盘桓人生的驿站,无暇顾盼沿途的风光。真真切切,一咏三叹,我们未曾辜负时代,却辜负了青春与时光。而今否极泰来,夕阳临照,疲惫的身心是该歇歇了,好好善待自己,好好拥抱这贲然盛饰的丽景秋阳。
好喜欢弘一法师那句话:“春花不惜惜秋花。”是啊,春花既远,秋花不亦灿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