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间如陀螺，旋转不息，一直向前。失去生命的人，安卧一隅，不知时间走得快慢，可生者总是感叹，一回首，发觉亲人怎么走了这么多年，哎呦天呀，一阵唏嘘，连呼太快了，不禁伤感起来。
　　 眨眼间，我的父亲离开人世已3年，去了那个寒冷的地方。按照风俗，我们应该纪念他。
　　 2020年10月2日不是父亲的3周年，可是我们决定在这天纪念他。对此，85岁的母亲起初很不同意，认为这不合大理，但二哥、小妹在外地工作，纷纷建议改为此日，一些亲戚们也这样建议，因为大家在国庆期间有假，不必等到正日子受请假的麻烦，观念老旧的母亲最终还是同意了。母亲退一步认为，既然不能正日子过，那就宁早勿迟。
　　 至于纪念，其实是生者的一份心意——至少可以告慰逝者，你曾经来过这个人世间，我们是知道的，我们是见证者。对于凡人，能有这样的待遇也就足够了。因为你太平凡，历史不会记录你，别人不会纪念你，只有亲人们惦记你。其实，亲戚们大多也是出于礼仪，从古至今的礼仪；真正在乎你的只有爱人、子女，因为你曾经陪伴过爱人，养育过子女，他们是你在世时的受益者，别人没有受什么益。
　　 10月1日前，母亲、大哥、小妹从青岛回到金城，二哥二嫂从成都回到金城。我就在金城，接待他们自然是我的责任。
　　 10月1日下午，我们回到乡下老家。母亲一方的亲戚、父亲一方的亲戚送来了祭品，母亲也定制了一些，主要是纸品，这些就是纪念物。
　　 纪念物的背后是人，人是纪念的主体，物只是载体，承载着人的纪念之心。
　　 我们子女们和亲戚们一道去田野里看望我的父亲，步行也许只需1刻钟。父亲的坟墓是个士圆锥，很圆溜。我们烧了些纸币，再向我的父亲三鞠躬，之后返回。此举曰请魂——请我父亲的魂回家，回他的老屋。
　　 魂，就是魂灵，有没有呢？今人肯定认为没有，但古人认为有。今人把魂灵叫灵魂，灵魂一定有，那是什么呢？那就是精神。我的父亲是一介草民，他也有点精神，那就是生命不息，奔波不止的精神，简而言之，就是一生勤劳的精神。
　　 10月2日上午，天降大雨，这天是送魂的日子。这魂请回了，只在老屋待一晚上，这天要送回去。亲戚们终究是亲戚们，多了一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冒着大雨从四面八方的家又赶了过来，为我的父亲送魂。
　　 这天要将纸质祭品全部焚烧于坟头，可天降大雨，怎么办？亲戚们有办法，把祭品架子上的纸花摘下，装在袋子里，捧到地里去。
　　 雨依然下着，我和大哥带着大家去了坟地。坟头在田野中心，地里无路，软地难进，我们只好在地头焚纸为灰。纸花——魂灵是收不到的，纸灰——魂灵是可以收到的，这就是焚烧的意义，很奇怪。冥国如果真有，冥国的事情，我们生者是想象不到的。可我们生者总是按地球上人类的活动思考冥国人的行为，这应该是完全错误的，最大的可能是冥国人根本就没有交际，只是静静的休息。
　　 从田野回到家里，稍息，然后大家一起去镇上吃饭，共坐了6桌，近60人。对于亲人们冒雨前来纪念我的父亲，我们深表真挚的谢意。招待宴席上，亲人们认为我备的白酒杜康不错，酒香扑鼻，令人起敬——为杜康，为我的父亲。
　　 如今不少乡下人为过世的父辈人过3年很简朴，不大造声势、不大待亲友。这次，我们也是。如果大搞，我们需要花费三四万元，可这天我们只花了四千余元，这确实是小搞。当下乡下不少人明白，厚葬不如厚养。这是进步，这是通达。
　　
　　 二
　　 2020年农历八月二十八，这是我父亲去世3周年的正日子。这天是公历10月14日，比我父亲去世的公历正日子早3天。母亲是记农历的，我们只能从母亲。乡下老人都这样，农历就是他们的日历。
　　 母亲起初的想法与我们的相同，父亲的3周年仪式已过，后面的正日子就不醒动了。然而老母亲听了别的老太婆的话，失去坚定，改变了主张。她认为正日子可不大搞，但必须醒动。母亲想法变了，我们有何法？人们说，家有一老就是一宝。什么宝呢？就是顽固之宝。一旦她定了，倘若子女不从，她会吃不好睡不好，唠叨至少1年。
　　 这天是周三，工作日，我得陪母亲上北塬。我不想请假，可我不愿忍受她的唠叨，只好请假。
　　 早上，我驾车来到东城小区，接了母亲和大哥。国庆后，大哥尚未返回青岛。
　　 我驾车向北塬而行，20多分钟后到老家。然后我们3人向坟地步行，此时天降小雨。母亲害腿疼，走路很慢。她慢，我们不能快。
　　 小雨，路湿，地硬，我们进地，肃立坟前。在母亲的指导下，我和大哥点香、焚纸、燃蜡，营造出暖暖的浓浓的纪念氛围；之后三鞠躬，感恩父亲的一生辛劳。至于焚烧的祭品，母亲早已独自备好，不用我们操心，我们也不懂那些规矩。
　　 地里，空气湿润、清新；苹果树叶落净，硕果挂满枝头，红朴朴的，惹人喜爱；不知什么秧苗，不高，五六寸吧，绿旺旺的，水嫩水嫩的，充满生机。
　　 这就是父亲长卧的环境。他在这块土地上辛苦劳作了一辈子，最终也回归了这块土地。乡下人云，“你吃地一辈子，地吃你一口”。这就是对父亲一生的写照。
　　 父母生养儿女4个，4个儿女都离开了这片深情的土地，没有走他们的乡村之路。
　　
　　 三
　　 我向来不关心祭祖类节日，父母在，父母祭，不关我的事。现在不关心不行，父亲3年前去世，如今母亲85岁，每当祭祖，母亲便让我陪她去，安排我祭父。
　　 祖辈人在我的脑海里模糊不清，但父亲的音容笑貌清晰些，我应该祭奠，以安慰他的灵魂。
　　 2020年农历十月初一，寒衣节。寒衣节的前一天，公历11月14日，周六，我正好休息。这天母亲便让我陪她去祭奠我的父亲。祭祀的日子可以提前几天，但不能推后。我想，人们认为推迟几天是对逝者不敬，也担心逝者生气。其实逝者不会在意这个的，只是我们生者心里不安而已。
　　 我驾车来到母亲的东城小区，熄火后关车门，却发现忘带车钥匙。我不得不从母亲家推出电动车，然后骑行返回我的家。电动车是父亲生前为他自己买的，如今电动车尚在，而父亲却已去。这么来回一折腾，耽搁50分钟。这就是生活，偶有意外，免不了小插曲。
　　 我驾车陪母亲离开金城，直奔家乡的小村。小村不小，有四五千人。为了省时，我开车径直上了田间小路，停车于父亲坟地边的小道。
　　 秋天时节，凉风拂面，田里的果树叶子坠落大地，枝头空荡荡的，秋天的萧杀景象跃然眼底。然而阳光普照田野，让秋野多些光明，少点阴沉。
　　 蹲在父亲坟头，我和母亲点燃祭品，一对白蜡、一把黄香、一叠冥币、一床绿褥子、一床红被子。这些母亲早已备好，不需要我操心。母亲对父亲嘱咐道:你管好你自己，不要操心我们；给你上了坟，你让我好好的。
　　 母亲近来胃口不好，身体虚弱，心慌意乱。本来她不去给我的父亲上坟，让乡下的父亲的弟媳去，我们不回乡下。可她转念一想，她应该回，要亲自给我的父亲上坟，这样父亲会保佑她身体健康。但愿母亲的心愿能够实现。母亲身体健康，儿女放心，亲戚欢心，我更安心。
　　 从坟地回到老屋，我们进屋瞧瞧；出门见到几位村里人，寒暄了几句；三婶早备了些苹果、红薯，让我带上。
　　 还好，这几天村里正收卫生费、合疗费，我给缴了，两者共计340元。母亲平时的花费，基本由我承担。没办法，缴费类的事情她基本不懂不会，也不闻不问，因为她心里明白，这些有我跑前跑后。这就是我的光荣。虽然母亲有3儿1女，但只有我在她身边。远水解不了近渴，她身边的小事情只能靠我。我虽然累，但我快乐，当然也有无奈。
　　 地下一定是很冷的，冬天更是，所以生者不忘在寒衣节给地下人烧火焚衣，增加温度。这天，我们敬了我的父亲，父亲应该可以安心过冬，不用受寒冷之苦。
　　 父亲，自从你走后，在母亲的教诲下，我知道了更多的民俗。我会永远纪念你的，不只在特定的节日里，不只在遥远的田野里，而随时随地在感恩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