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念】高老蔫新生记(小说)
一、成家盖土坯房
此时秋收已过,距离公路将近二十里路的小山村已经下了两场雪,覆盖住了秋天遗留下来的残枝败叶,小山村蜗居在四面环山的山坳,几场飘雪后,村庄便成了雪中风景,袅袅炊烟升起,时而传来狗吠声,时而传来妇人教育淘气孩子的声音,吱呀的开门声,砰然的关门声,在这寂静的冬天里生出许多活气来。山村名叫林青村,本村子避风,人不出去,也很少有人来到这里。
“高家的二小子要结婚了。”
高旭的发小秦国栋回到家告诉母亲。他的母亲听到儿子的话,有些惊呆,又有些替儿子泛酸。高旭家兄弟姊妹多,他娘又是远近村子里出了名的混不吝的。即使有人家有些呆傻的丫头也不愿意嫁给那种人家,家穷捞不到聘礼钱,婆娘又那样泼辣。高旭的妈看着儿子,他知道儿子的心思,但是这个穷山村外村哪里有姑娘肯嫁过来,除非聘礼丰厚,娘家才肯松口把女儿嫁来。她望着儿子安慰道:“再攒几年钱就够给你说媳妇的了。”
秦国栋闹个大红脸心思被老娘说破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嘀咕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高旭的媳妇是外省的,大家都在说呢。”
“外省的?老高家对那姑娘了解吗?这盲婚哑嫁的,也不见得是好事。”秦国栋的母亲一边收拾锅台一边说道。
“娶媳妇还是要多了解姑娘的性格,这一辈子的事,娶了不能不要,不要再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事还是要慎重。这高旭娶了媳妇也不知道会怎样。”
秦国栋听了母亲的话也替高旭担忧起来,关键是高旭性子太软。
高旭要结婚了,在这寒冷的北方冬月里,村民们聚在村委会缩着脖子抄着手,一边跺着脚取暖一边说着八卦。
这时五队的郝村长走了进来,有人围过去,问村长:“听说高旭要结婚了?”接着所有人都向村长靠过去,屏住呼吸,深怕漏掉一个字。
郝村长清了清嗓子,打开话匣子:“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女方是从辽宁来的,她的娘家也要随嫁搬过来。高旭的大哥给办的,他爹在村子里给找了房子。等高旭的老丈人一家子送嫁时就过来了。听说是明天到。”
郝村长的话音一落,大家的八卦又来了,有的说:“我说呢,就高旭那一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怎么就说上了媳妇,原来是他大哥帮的忙……”
有人幸灾乐祸:“这姑娘够倒霉,高家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结了婚不被高婆子磋磨死。”
郝村长听了皱眉,咳嗽了一声,大家静了下来,只听村长补了一句:“老高头脑袋清醒着呢,他已经为二儿子找好了一铺炕,结婚就单过。”
有那明白的人顿时醒悟过来:“结了婚就单过呀,要知道老高家是这样打算的,我家里四丫嫁给高家二小子多好,这事弄的!”
此人的话唤醒了所有人,对呀,高旭人虽然感觉木讷,不怎么说话,但是那是一个聪明人,人又能吃苦。记得他六岁时就到生产队放牛挣工分了,一次困了睡在路上,差点被牛踩死。但是他那娘是个狠心的,继续让这个儿子在生产队里干活挣工分。队长也没有办法,那个家太穷了,孩子又多,还供着一个学生,高老头是一个老顽固,只要家里有钱就送大儿子读书,他那婆娘虽然是一个破落户,撒泼打架无所不能,没有人敢招惹。但是老高头硬是顶着婆娘的眼刀子,甚至抓伤他的脸也不退惧,牵着儿子的手送他去念书。
看来这书没有白念,这不虽然赶上文化大革命,没有机会考大学,但是现在人家在公社的高中教书呀。二儿子能够娶上媳妇,也是他大儿子出的力。
终日不见笑模样的高旭这几天也咧开大嘴乐得合不拢,过几天他就要结婚了,结了婚可以跟着媳妇单过,他再不用时常挨他妈骂了,也不会无缘无故遭受他妈的打了。他感觉生活有了奔头。
果真如村长说的那样,高旭的老丈人一家搬了来,住在村西头那栋老魏头死后留下的房子里。一家七口人,户口落在六队。有关系就是好,这样难办的事也办成了。
高旭媳妇娶到家,聘礼没有少一分,还要托关系把老丈人一家迁过来,这是一般人家办不到的。
冬月初八高旭结婚了,五队和六队的村民几乎都来看热闹,还有其他队里有走动的村民也来了。高旭娘的兄弟姐妹家都来了人。老高头外嫁的几个妹妹家也派人来参加高旭的婚礼,人显得很多,遇见相熟的,趁此机会拉拉家常。
高旭穿上家里从小长到大第一次做的新衣服,还是新郎穿的衣服,美滋滋的把新媳妇从她娘家接出来,心如怀揣小鹿咚咚跳个不停。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众星捧月般对待,一路听从支客人的指点,扶着新娘子下了马车,然后跨火盆,向主席像鞠躬,再向二老鞠躬,最后夫妻对拜。四周是成年人的窃窃私语,小孩子的玩闹声,深怕来围观的人看不到自己。还有那初长成的小姑娘用手捂着脸,似有期待,又有一些害羞。成年小伙子的双眼睁得大大的,满目春光,感觉不久的将来自己也会是新郎。
高旭随着支客人一声高呼,新郎送新娘入洞房。高旭傻傻地轻扶新娘穿过人群,把新娘子送回他爹为他们找的那铺北炕,算是送新娘子入了洞房。
他有些紧张,不知道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最后陪坐着半天终于憋出一句来:“你先歇着,我看看老屋那里有没有需要我的。”说着回到了老屋。
高旭一进院子,就被几个发小围住灌酒,高旭平日里就很蔫,不会拒绝人,倒是真的被灌了几杯酒,还是高旭的三弟精明,急忙把二哥拉出来,去其他亲友的桌子敬酒……
日头偏西,参加婚礼的人才肯陆续回家,离家近的都回去了,只有离家远的,又留住一夜,第二天回家。
望着院子里家人忙乎着送桌子送碗筷给邻居家,他这才相信今天发生的一切是真的。他走到母亲跟前,问还有什么活他要干的。高老太今天心情还不错,二儿子终于娶上了媳妇,憋在心里的那口恶气也算出来了。她打发二儿子回去陪媳妇去。高旭受宠若惊,急忙答应着回到自己的家。
高旭在他长到六岁就没有人叫了,因为他被他那个厉害妈管的过于严厉,深怕哪句话说错了,招了老娘的怒气给他几巴掌,养成他唯唯诺诺的性格,别人看着他太木讷,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子,见了他都喊高老蔫。但是这几天高老蔫不再木讷,腰板挺得直直的,说话有了底气,声音大了,说出的话也不在断断续续的。
村里人都发现了高老蔫的变化,娶了媳妇人就是不一样。他变化的原因除了娶了媳妇有了自己的家,更重要的是他再也不用听见母亲震耳欲聋的大嗓门的叫骂,他耳朵根净了,感觉自己终于看到了太阳。媳妇和他一说话就脸红,羞羞答答的,他也感觉自己的心脏咚咚跳个不停,这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睡了媳妇感觉自己也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他媳妇脸红扑扑的,他也面堂红润。
结婚三天后,他找到郝村长,说自己想要做豆腐。村长很惊讶:“你会做吗?”
高老蔫磕磕巴巴地告诉郝村长,他去年和邻村的老王头学会了做豆腐。
郝村长听了他的话十分动心,队里养着将近二十头的猪,粮食是金贵的,没有多少粮食可以喂猪,整个冬天只能烀一些豆毛掺土豆来喂,猪不怎么爱长。若是做了豆腐卖,猪有了豆腐渣吃,还能换回来黄豆,也很划算。
郝村长对高老蔫还是认可的,人虽然老实,但是很聪明,不稳妥的事是不会做的。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了,第二天领着高老蔫去公社买搭建豆腐坊需要的家什,买回来又叫了几名会搭灶的人一起把豆腐坊建了起来。
高老蔫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快圆满了,想要做豆腐多挣一些公分,这是他很早就想要做的。他哼着跑调的小曲忙前忙后,把黄豆泡好,又把豆腐包煮了,那口大锅刷了一遍又一遍,生怕铁锈去不掉,又放了一些醋刷干净,最后把从家里拿来的猪皮沿着锅边转圈擦向锅里,把锅擦得油光锃亮这才罢手。
第二天三点来钟,高老蔫悄悄起来,顺便给还在沉睡的新媳妇盖一盖被,穿好衣服摸着黑向村委会走去,掏出钥匙打开豆腐坊的门,开始做第一板豆腐。
等天亮,很多人家的女主人起来要做饭,就听见院门外响起卖豆腐的吆喝声:“大豆腐,一斤黄豆换两块豆腐了。”
大冬天的没有什么菜,买两块豆腐炖土豆也很不错。这样想的不只是一家女人,随着吆喝声响起,有了第一个买的,就来了第二个。等大多数人家吃完了早饭,高老蔫卖豆腐也回了家。
今天的话题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有了说头。大致对高老蔫做的豆腐十分认可,嫩嫩的,炖着吃也不碎,还都成块。
郝村长找到高老蔫:“没有想到你的豆腐第一次做就做成功了。”
高老蔫听了郝村长的话,咧开大嘴笑了,憋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句话接上村长的话。郝村长见了,叹息一声,心想:“这老蔫还真是木讷。”
郝村长看了看这新鲜出炉的豆腐坊,感觉自己的业绩也有了说头,于是又补充一句:“你可以多做两板豆腐去外村卖,我按板数给你工分。”
高老蔫听了心里喜得不得了,感觉自己要盖的房子在向自己招手,他不停声地答应“嗳、嗳、嗳。"
高老蔫做了一个冬天的水豆腐,也卖了一个冬天,只是过年时歇了半个月,过了正月十五他又接着做豆腐卖。
郝村长看着大集体养的猪比往年大多了,心里暗赞自己的英明。对高老蔫也上心了很多。
高老蔫心里也美,虽然每天起早贪黑很辛苦,但是自己年轻,趁着年轻把房子盖起来,有了自己的窝生活才算踏实。
秋收后,他三弟也成家了。他大哥找到他们哥俩,说计划来年春天盖新房子,问他俩的意思。实际他们哥俩闲暇时也说了盖房子的事,老二总不能住人家北炕,老三结婚住在老屋,老屋也很拥挤,他娘天天骂咧咧的,自己听着都不受听,何况是嫁进来的媳妇。看着媳妇每天忍着气不敢吱声,身为丈夫也很为难。这下好了,家里的大哥说话了,房子解决了,矛盾也会迎刃而解。
从这天开始哥仨个开始筹备盖房子用的材料。钱少,就按手里的钱准备,垒墙的土坯可以找人帮忙做,打地基用的石头水库附近的山有,铺房盖的大麦杆要买,木料可以到山上拉一些,然后就是买一些钉子和玻璃。
等到过了年五月种完地,哥仨选好了地基,老大选在本村小学校东面盖的,老二和老三选的是村子的南头比邻而居,开始盖房子。
高老大在公社高中教学,为人仗义,平时有村民有事求到头上也是热心帮忙,老高家的三个小子要盖房子,很多人过来帮忙。等到了秋天哥仨个的房子盖好了,秋收一完就搬新家去。
二、生娃、人生低谷
两年了,大哥的孩子三岁了,三弟家也有了孩子,可是高老蔫的媳妇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俩实际上也很着急,趁着赶集也去了县里的医院查看了,结果没有啥毛病。
高老蔫心急也不敢说出来,怕媳妇难过。他媳妇姓王,村里人喊她王淑琴。在一起生活快三年了,似乎摸透了丈夫的脾气,有时候感觉心里憋屈了,就冲着丈夫絮絮叨叨。高老蔫不吱声,任凭她唠叨,女人见他不回应,脾气也上来了,开始喊了,弄的左邻右舍都能听得见。老蔫看着妻子这样,有些发愣,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媳妇咬牙切齿地叫嚣,且又说不出啥话。
这样打打闹闹又过了几年,直到他们结婚第七年,高老蔫的媳妇怀孕了,高老蔫因为最近几年老婆的坏脾气产生的郁气也散了许多。他偷偷去找大嫂问了如何照顾有孕的妻子。
宋医生对这个小叔子还是比较照顾的,告诉他照顾孕妇的一些常识。他把这些记得牢牢的:“头三个月做事要小心,尽量让孕妇不要生气……”
从这天开始高老蔫心安理得的接受老婆的絮絮叨叨,甚至破口大骂。高老蔫听到这些都自我慰:“她怀着孩子呢,不要惹她生气。”这样自我暗示,她的脾气越来越大,一看骂他不痛不痒,居然抄起炕上的扫炕笤帚一下一下打着丈夫的脊背。
高老蔫忍着痛一边用胳膊抵挡那挥下来的笤帚,一边费解地看着挺着肚子的妻子。然后长吁一口气,推开家门走了。
高老蔫的妻子自从生下第一个孩子,居然接连怀孕生下了三个,后来响应国家号召让妻子做了节育手术。
土地又一次改革,把每个生产队的土地按劳动力和人口分到每个农户家。土地分到各家,老蔫又会做豆腐,可算是村子里少有的出钱多的人家。可是他那个媳妇一年比一年能作妖,挣来的钱不管货郎卖啥都会凑上去买。钱花完了,就拿家里的鸡蛋和黄豆去换。做了好吃的也很大方,把娘家人都召唤来吃。老蔫再能挣钱,家里也没有存下来钱。老蔫由着媳妇折腾,他只是默默干活,种地忙时就忙着种地,地里没有活了就做豆腐卖。
在高老蔫四十一岁时,他感觉左肋下胀痛,喘气都疼,干活没有力气、饭也吃的少。高老蔫忍着没有吱声,依然是默默干着家里的活,后来他身体消瘦不少,有些活眼看着也不想去做。王淑琴看着他越来越不愿意干活,心里就有气,习惯性地抄起一根棍子一棒子打向丈夫的脊背,这一棒子打得有些重,高老蔫受不住趔趄地栽倒在地上,一股腥甜冲破喉咙,随即他吐出一口血来。高老蔫的老婆这才有些慌,急忙叫大姑娘去叫自己的大弟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