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失春光，追着早春。就坐春风里，不问三季都何事。因为早春的春事很忙：万物复苏，静待花开。
　　 喜欢看看春何时来，翻阅日历，“春打五九尽”，哦，春来早，总是在雪的包围里左冲右突地钻出来。
　　
　　 一
　　 立春了。真正气象学意义上的立春还未开始，但见“立春”两个字，就好像春天已经亭亭玉立地站到了我们的面前，真的，我们等不及了，已经在心中开启了春之旅。
　　 胶东早春之早是相比东北的春，东北寒地的春是固执的性格，春，硬想从动土里钻出来。胶东的春在冬的影子里慢跑，立春了，她耐不住了，甚至打破立春的节令，早早地就将春的信息释放出来，在原野，在树木上，在人们的衣着上，在迎春的脸上……
　　 美好的东西总是给人以深情期待，就像遇到立春的节令，就这一点而言，我们就应该好好热爱并拥抱这个世界。
　　 春来早，展现温顺的是风。胶东的风，一贯地是从毫无遮拦的海面上，呼啸着扑向大地，也许，风闻到了人们私下谈论季节的声音，居然一下子变得柔软了起来，莫非真像辞赋家宋玉所判断的，风分为雄风和雌风。好吧，春风就是雌性的，裹挟着爱，绵柔地抚摸着我们的脸，怪不得朱自清的《春》文，一开始就呼春为“小姑娘”。我始终担心光秃秃的法桐树巅上的一排乌鸦的巢会被朔风掀翻，不会了，乌鸦出来了，从地上衔了枯枝，继续着它们的建筑。乌鸦是最先启发我们建筑的鸟，北京的鸟巢，据说，就是要表达对鸟儿唤醒人类建筑智商而建造的。我曾想，假如春风不舞，我们的春是怎样？结论只有一个：我们少了妩媚的感觉，失望的情绪会袭扰我们的。春风啊，我生怕你的风劲太猛，而累着啊，染绿一片原野，那得怎样的功力啊。已经不冷了，春风啊，你就悠着点好吗？一幅春之图，需要一个季节来描画。我家门前的“万隆广场”的空中出现了风筝，你想用力从牵着风筝的手中摘取一朵曼舞于空的花，得付出多大的力量啊，可不比你绵绵袭来吹绽一朵植物的花那么简单。
　　 入夜了，我在睡，春风还在吹，我故意将窗子留出一点缝隙，就是想让你“随风潜入夜”，你来吧，夜的原野，夜的房间，夜里的心，都要春风吹开。
　　
　　 二
　　 春来了，雪瘦了。我很喜欢在雪描绘的大地上期待着春，因为雪的洁给了春以明媚白亮的底色。胶东的大小寒季，对半岛独钟其情，降下了两场大暴雪，气象台用两次红色最高的预警级别来打动我们的眼睛。立春了，雪的神气没有了，但脚印还印在背阴处。楼下的花坛里，被压倒了的灌木，终于醒了，尽管残留的积雪像一根根还没有啃干净的猪骨头，一星半点的肉还赖皮地粘在上面，瘦削的样子很可怜，远处站着一只犬，哦，它没有来，我知道我有点浪漫了，这个比喻我喜欢，属于我，有眼光懂春风爱残雪的我。不能错过冬雪迎春的尾声，我站在花坛去看去想。雪的痕迹构成了如太湖石一样的蜂窝状，表达着即将消融的倔强，我多么希望这冬雪不再融化，矜持着，雕塑出一座雪的太湖石来，留下一道冬天的风景。可能么？那比上月球铲下一抔土还难，看雪的雕塑，得去哈尔滨。雪是为了留给春的，春才雕刻了雪的模样。或许，这句话可以让我们更恰切地理解“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么”的逻辑。单纯地局限于对物候秩序的判断，是最没有情调的，春风这样说。
　　 嘉木也属于春天的喝彩者。在冬雪里，嘉木静穆着，雪花给嘉木着上了花，闲不住，让我们看“花开花落”吧，雪对花的依恋，总是让人看遍繁花爱人间，大地接住，嘉木擎着，这花儿开过一茬又一茬，这花是滋养田亩的“白精灵”，眨一下眼就渗进了泥土，“化作春泥”更养苗。胶东的春飞雪是常见的景象，此时的雪花是为了唤出植物的花，人称“花魁”，起着领跑花世界的作用。春来，就是不辜负春，从春树上找春天，是好眼力。我去八河港岸看那株株映在海水里的玉兰树，水汽从海面升腾着，远望去，树枝泛着暗灰色的绿，海水不能孕育树的芽，而蓝色却被树抓住了，变成了蓝绿，粘在枝条上。走进去端详，每根枝条都怀孕了，饱满的花苞，鼓着肚子，一冬怀胎啊，用不着十月之长，枝条就是穗子，苞苞籽籽，岂是一个双胞胎的喜悦，一手轻捏，花苞绵软，不敢用力，春风之功，嘉木领受。那花苞包住一腔的春风，绒绒的，春风也恋爱般地粘在上面；暗绿着，是春风的序曲，正孕育着一场春事，演绎着主色调。还是一种最让人感动的“胎教”，用不着对着花苞念叨ABCD，也不用吟“春来不觉晓”，春风不弃任何一枝，枝枝都可期，不远的春之后，就会绽开一朵朵春的媚。崮山前的春风早就来了，躲在山前的背风处不肯走，一坡的杏梅，也耐不住春风的鼓动，骨朵泛红晕，连枝条都染着红色，曾记得我的朋友说，杏梅是春的孩子，我问为何如此说，他说，红扑扑的脸蛋，醉的就是春风，情有独钟，谁家的孩子谁爱，春风的孩子春风喜欢啊。
　　 柳喜水，总是在枝条上写着春水的样子。胶东小城荣成，近水处很多，所以柳就成了坚守春水的树。贺知章唱“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那是江南的柳情，在胶东可没有这样发急。立春前后，沿岸看柳，先是鹅黄的底子一夜铺就，细细的，若飞扬的雾；再去看，是懵懂的绿意，似有青苔着身，抖不掉了，只能那样挂着，向日处也这样，树上岂是青苔寄寓的地方啊。立春了，再看，嫩黄的枝条，经不住春风的抚摸，撒娇了一样，曼舞斜挂。起舞了，游人来了吗？几个给春摄影的男女，早就瞄准了岸柳。春风不恼，如此青睐，春风啊，你享受人们的膜拜，胜过任何季节的风啊，怪不得你有一个可爱的名字叫“天使”。不是因为你憋屈了一秋一冬，而是你有唤醒的精深功夫啊。我记得我的一个学生回忆起老师对他的好，说，老师，除了佩服你深厚的文化水平，喜欢你的口才，最重要的是我喜欢你像春风唤醒了我。我自知这是他的期望，所以，之后，我增强了唤醒的意识，决心去做一缕可以唤醒人的春风。一年四季春风里，何须长待期春风。
　　
　　 三
　　 我们小区的嘉木很特别，迎春的氛围也就特别。楼下的女贞树，是一年四季繁荣的树，她在春来葱绿时却常常被我忽略，冤枉了女贞的一片春情春意啊。今年的女贞籽一直不肯落地，本来那籽已经深黑了，这是大熟的样子，可她更喜欢“第二春”，再看女贞籽，居然泛起了微红，有光泽有神韵了。我想，唯一的理由，她是在迎接早春啊。走近了欣赏，籽下已经萌出了嫩的芽片，亲吻着微红的籽，哦，早春啊，你所精创的风景总是让人惊喜。我知道，女贞的叶子不会一夜零落，新陈的代谢节奏总是衔接得非常紧密。有人说，女贞树是女人的象征，也可以这样说，常绿不老，这是每个女人的愿望，女贞给了女人以争春爱春的希望力量。我知道，女贞本喜活在杭州城，身上长着典故，怪不得南国的女子一生都涂着青春的颜色，其“贞”就是青春不二。如今，到了胶东，胶东的女人也不会辜负了女贞树，这不，立春的早晨有女人聚集在树下，叽叽喳喳，我想，也一定在讨论着胶东的早春，因为她们都仰面向树，也恳求一缕春风来拂面。
　　 春来早，春来好，知候莫如鸟。早有鸟儿巡树而翔集，穿树而舞，叽叽喳喳叫，叫的是“春好”声，鸟儿启发着我们去追春。孩子们的脚步追随着鸟，赶得上么？与春鸟一起飞，一起赛跑，一切都在春的气候里。
　　 山川已经把早春酿成了千言万语，正期待着我们去和她对话呢。早春的好应该吸引我去踏春，可早春里，原野里只有小麦开始泛绿吐青，一切都在孕育里，至多是萌芽，怎忍得去踏呢，于是，我以迎春的别样方式，巡春而去，一日驱车二百里。不是去追春风头，但愿行于早春里。
　　 外孙说，山中一片荒凉，哪有春的影子！我说，你以为春是看的吗？尤其是早春……她受到了启发。车在伟德山下的村路转悠，山野里氤氲着岚气，将土地里小麦田里的春气息慢慢打捞上来了。外孙夸张地深嗅一口山野的春气息，道，我闻到了“春来草自青”的味儿了。她喜欢苏轼和黄庭坚，黄公的句子脱口而出，我为难她：“兀然无事坐”，才得春滋味。她说我教条了，车行处，春跟随，坐不得的啊，哦，她是怕早春被闲坐而耽搁了。或许，这些可以变成人生的道理，让她一路春风总相随。
　　 我的目光从积雪里爬出，在早春里摇曳的浅淡色的荠菜，吸了我的眼球。早春去侦察吧，向阳的地堰，春光聚集的山坡，水分充足的沟渠边沿，都萌出了荠菜的淡绿，早春的焕发，不须十日就蓬勃起来，掐指算算，正月十五的饺子就包荠菜馅儿的，黄海的鹰爪虾早就买好了，荠菜虾仁饺子，山鲜海鲜，鲜满口啊。迎春就应该有个样子，要一个郑重其事的态度。想到母亲说的难熬的“长脖子春”，吃的犯愁，闲得无聊，心里隐隐地生出一点痛。欣逢新时代，早春的日子过得精致起来了。如果母亲活着，我会给她讲此时的早春风光，让她惊讶。母亲的腿不好，也不喜欢到处闲逛，我就在母亲身边坐下，用早春故事聒噪她吧。
　　 早春刚刚来，可不能把个春吓跑了。这是妻子换衣的话，她原谅自己不能马上换春装，她说，早春来了，得给春天一个交代。我说，冬天的寒冷还会有反复，不能那样如释重负地迎春，起码得等着迎春花开，女人花再开。路上的女人，着装的颜色不再是冬天的灰和黑了，大红狂绿，这莫非是要呼唤一个与她们一样的毫无顾忌的春天啊。
　　 春天的语言太丰富，完全读懂不容易的。好好珍惜春，处在春风里，饱满地享受早春的气息，这是每个人的权利，我突然教唆起来，不要加班，不要双倍的加班费，不要丰厚的奖金，不要深夜伏案疾书，不要在字里行间打转，那怕就是在早春开冻的土地里打滚，就是要把早春的假期，一天不少地还给我。早春了，不想蜗居在家。带上零食，车里放几罐啤酒，再持一个惠普相机，实在不行，手机相机也行，不过像素高一点最好，约上几个朋友，一同走进早春里。据说，树林最懂得早春，密匝的林子里，春光稍带凉寒，弥漫着，是余威而已，太阳马上来了，卸下了寒的外壳，哗啦啦地倾泻给早春，驱赶着寒意，只有在早春里，才察觉出春光的多情，简直赛过瀑布，光线如瀑啊，这个字眼只能在早春里找。好吧，用早春做背景，拍下春萌动的印象，等春深时，看看我们对待春的态度是何等入情。其实，拍照也是有局限的，像素再高，拍到的春光，挖掘出的早春气息，都是有限的，都是皮毛，也没有什么，最美的早春，已经在人们的心底，去寻觅，去呼唤，只是找一个时间去释放而已。
　　
　　 四
　　 赶一个早春的集市吧，睁开我们捕捉春光的眼睛，每个人都可以在早春里捉到最美的东西。
　　 妻子把在房间里娇惯多日的花放到了阳台上，她是想在盆花里看早春的影子；女儿在外地，微信告诉我们，正忙着早春买衣服，说春节一过，就忙着上课了，买不到春装，服装店马上就换季了，一晃就是夏季。我的早春已经飞到了武夷山，云雾山，春茶开始采了吧？何时上市，何时可到我们的茶舍，品一口早春茶香，留住早春的味儿。朋友的孙子说，早春来了，什么时间爷爷可以买一双跑鞋，干什么？去追赶春天，早春易逝，莫等闲。追赶春天也是买鞋的理由？贪春的女子，开始打算涂抹防晒霜了，尽管春才刚刚推门而入。邻居说，早春事多，家里养的犬，一天闲不住地掉毛，打理不及的。城里几乎不见猫了，如果在老家，如果我的邻居六母还活着，她会把柴火放到墙头上，插上刺棘子，阻挡着猫夜夜在墙上溜达着啼叫，她怕睡不着，春梦太多，猫就不要捣乱了。楼顶的积雪荡然无存了，蜘蛛侠在整理他们爬楼墙的网。墙角斜依着的铁锨的锈迹只能在早春的泥里打磨掉。老家的窗户纸，应该揭掉了吧？立春了，母亲说要恭迎春风入室，要旧纸换艳纸。早春的故事最多。我们老家的屋后，立春时开始划出领属地了，“跳春舞”正式开始了，屋墙上刻着歪歪斜斜的字：我爱你！谁知道爱的是谁，孩子们总说，爱早春，爱早早的春！我相信，只有春来才有五花八门的故事，生动新鲜，是春故事的特色。
　　 立春就86周岁的李春宽老师说，春光好，早春好，长长的宽宽的春天更好，他对自己的名字也自恋。我问为何高歌春，他说，春光日照好，会抹掉老年斑，这个道理真不懂得，活到老学到老，面对我的将来，这些早春的知识很管用啊。我得给李老师来点喜庆的，我说立春这个节令是专属你的，他愕然，继而大笑。是啊，“立春”就是“李春”。
　　 莫辜负了早春，早春的特点是蠢蠢欲动，耐不住冬之寂，喜欢抢先在二十四节气之首，领着岁月跑。不负人生不负春，春也不要负我哦。
　　 胶东的早春，春事缓缓开场了，写在早春之际，给赏春做一个攻略吧，我对早春很热爱，对春的态度向来郑重其事。
　　 自信我读懂了胶东的早春，我在早春里咿咿呀呀地开始了晨读。
　　
　　 2021年2月4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