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热爱，不仅仅是……
　　
　　 长石头的山上不长草
　　 可是，苜蓿，野菊花，矮牵牛开在山角下
　　 不同季节轮回的开，接二连三的怒放
　　 如盛年
　　
　　 我比它们矮一些
　　 每次遇见，我就是蟋蟀，蚯蚓，大头蚂蚁
　　 如此，在沉睡中，才可以枕着它们的芬芳
　　
　　 可是，睡梦中只有石头
　　 一块，又一块，数不清的石头
　　 是无边的黑夜
　　 采场上，工区值班室灯火通明
　　 矿工们还在采
　　
　　 热爱石头，这样的选择
　　 总是悲壮
　　 就像革命，少不了
　　 义勇进行曲
　　
　　 大山豪迈
　　 长不出草的山头长出了我们
　　
　　 四十九、当我再一次说起：采石路
　　
　　 一条路就是一个没有修饰的词语
　　 在说出它时，你要感谢它的质朴
　　 一些往事，也会像散落人间的月光
　　
　　 而现在，我要提及的一条路
　　 是可以引领你认识一些石头
　　 通向采场，克拉斯扬起了滚滚尘土
　　
　　 拐一个弯，你看见了命运
　　 再拐一个弯，你看见了流逝的时光，那么轻，那么缓慢
　　 然后，你看见了尖锐的石头
　　 在某一个清晨，会尖锐的呐喊
　　
　　 其实，一路上都有不知名的小花
　　 就像不知名的炊烟
　　 于是，有了不知名的乡愁
　　 给晨露浅浅的打湿
　　
　　 于是，你突然会想：你是母亲没有剪断的脐带
　　 才那么贴心，如小棉袄
　　 而这一条路，有时，就像从采场上滑下来的一尾蛇
　　 但它耐住了寂寞，孤独，夜的空洞和虚无
　　
　　 也就是这一条路，把滚烫的青春一折再折，如储蓄
　　 那么，又可以想它是一只陶罐
　　 不经意的把过往冷藏，保鲜
　　
　　 五十、这样的日子
　　
　　 相遇太晚还是认识太早
　　 天空，空出了它的辽阔
　　 一只鸦，没有到场
　　
　　 我的额头倒映在一块岩石上
　　 潮湿的苔藓还绿着
　　 倘若，我去转动它
　　 一些往事，吵吵嚷嚷的出来
　　 要求我朗读：
　　
　　 一个清晨从它们的梦靥中惊醒
　　
　　 其实，面对它们
　　 既使口齿伶俐
　　 声情并茂
　　 我还是说不出内心的疼痛
　　
　　 爱着一些石头，一些石头堆垒的往事
　　 要远走高飞
　　 就像你，闪了的一个背影
　　 从糢糊到清晰，直至半弦月的朦胧
　　 燃烧了多少个秋
　　
　　 其实，我也在等。等一棵树长得像我
　　 在它的左边，一块石头有我的前世
　　 在它的右边，一块石头嵌入了我的未来
　　
　　 只需一个摇晃，所有的月光
　　 落在我的掌心上
　　
　　 五十一、荡漾
　　
　　 夕阳一定沦陷了谁的城
　　 才慢慢，垂下头去
　　 可，不经意
　　 它没有黯淡的余辉穿过了一片红树林
　　 在林间，曲径通着幽
　　 也通向了无边的往事
　　
　　 白发。银丝。在小路上
　　 漫步。有些蹒跚，脊背微驼
　　 毕竟
　　 岁月的叹息太沉重了
　　
　　 他搀扶着她。慢慢地
　　 往事也会在某一个地点驻足
　　 回望
　　 又或者，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沁出嘴角的微笑
　　
　　 在一张长石板椅前
　　 他从兜里拿出一张报纸
　　 慢慢弯腰，铺平
　　 她坐了下去
　　 他抚摸着她的手坐了下去
　　
　　 他还是轻颤了
　　 一双粉嫩玉藕的手，怎么会变得干瘪，粗糙
　　
　　 而此刻，只有秋光荡漾
　　
　　 五十二、朗诵
　　
　　 月光漂白了相思，爱人
　　 我的泪水在七叶草尖儿闪烁
　　
　　 当往事落了一地，那些坚硬的石头
　　 扺毁了多少美好的时间
　　 我只能笑笑
　　 弯腰，看夜色漫过矿区
　　
　　 一如漫过我的村庄。爱人
　　 在幽亮的灯下
　　 不要去触摸文字，这些给岁月削瘦了的故乡黄花
　　
　　 尽管沉默，风吹过了采场
　　 风吹白了每一块岩石
　　 风吹着我的脊背，可一转身
　　 山角下的铁皮屋，打开的一扇窗
　　 多像一双眼晴
　　
　　 夜，深了下去。但我没有听到少女般梦中的呓语
　　 只有石头，它们也背过身去
　　 整齐的坐着
　　
　　 就像每一个清晨，静静地
　　 在风拂开的薄雾里
　　 听我抑扬顿挫的朗诵
　　
　　 五十三、瑰色的清晨
　　
　　 看见风从一个山坳口攀登上了采场
　　 没有喘息地
　　 去吹干净每一块矿石
　　
　　 还是风，把我吹上了采场
　　 那一个细雨玲珑的早晨
　　 在采场，却溅得我一身泥一身湿
　　
　　 多像一块从岩土里豁亮出来的矿石
　　 而我却那么不起眼
　　 只有抬头的刹间
　　 高贵着一个矿工的尊严
　　
　　 那么多的风把每一个日子吹远
　　 那么多的风不住的把我打量
　　 沧桑了的前额，有春天在流淌
　　
　　 那么多的风在水里流淌，在矿工的郏背流淌
　　 懂得了爱，如一块矿石的朴素
　　
　　 风攀上了采场，太阳才从我的腋窝
　　 升起
　　 洒满了一座山的幸福
　　
　　 五十四、美好的企图
　　
　　 曾经对一块矿石的诅咒也变得热爱了
　　 曾经的羞涩也明目张胆了
　　
　　 是的，在采场
　　 每一天，我都在整理石头
　　 为什么，心情不好的时候
　　 正是它潮湿的那一面
　　
　　 这么些日子，下山的石头
　　 以及没来得及的石头
　　 都在忐忑
　　 为不明了的事，好像踩着钢丝
　　 在证券市场的大屏幕上
　　
　　 它们无法选择，摆在前面的路
　　 艰辛的
　　 我也无从选择
　　 所以，炙热的目光把念想烤弯了
　　
　　 但我热爱着它们
　　 在我的心没死之前，所有的爱没走失之前
　　 一如继往的热爱着它们
　　 恰似热爱着我生命的高地
　　
　　 在采场，青春挥霍成火红的记忆
　　 一块石头，在岁月追寻的深处
　　 都有遥不可及的企图
　　
　　 但我热爱着它们
　　
　　 五十五、往事从善如流
　　
　　 记忆是崖壁上刚吐绿的青苔
　　 在一个清晨
　　 亲切的打量着它们，呼唤出一些风雨
　　
　　 没有遗憾了
　　 往事分享给了每一块石头
　　 下山的，还留在采场的
　　 都可以汲我的血，再一次拔尖
　　 裸露雄壮，展示嶙峋
　　
　　 有一些石头仍然缺乏营养
　　 七零八落的
　　 往事也经历着饥饿的年代
　　 或许，居于它们的内部，不必打扫庭院
　　
　　 感谢每一块石头
　　 垒高了我的青春
　　 探望山外的世界
　　 才保持着受宠若惊的雀悦
　　
　　 记忆是不死的
　　 既便掏空了我的肉身，每一根骨头
　　 风化成石
　　 在采场，等着另一场的热火朝天
　　
　　 只有在夜晚，往事是满天的星斗
　　 撒落在一条叫做岑水的记忆长河里
　　 远远地，看见一个矿工蹲下身，洗了把脸
　　 定格成生命的永恒
　　
　　 五十六、采石路
　　
　　 一直向上，把自己交给石头
　　 风在降落
　　
　　 从采场吹来的风，很轻
　　 吹了一个夜晚的风，很轻
　　 吹醒的石头，却很沉重
　　
　　 我仿佛看到了宿命。一条路
　　 越走越泥泞，坎坷
　　 一条路，别无选择
　　
　　 多像一个肩膀孱弱的孩子
　　 走过茂盛的青春
　　 嶙峋的石头
　　 还闪烁着滴滴泪光
　　
　　 拥有慈悲的日子
　　 都在泅渡
　　 一条弯弯曲曲的路
　　 是谁，挥打在大地的鞭子
　　 烙下的深深伤痕
　　
　　 可我又要感谢
　　 一些歌会从伤口流淌出来
　　
　　 五十七、起风了
　　
　　 起风了
　　 采场角下的芦苇蓄白了长发
　　 这很容易想起老父亲
　　 以及刚刚远去的青春
　　
　　 那些剥离掉的层面
　　 记忆弥新
　　 往事是夕阳烙下的一张煎饼
　　 可我宁愿咽下一枚铁
　　
　　 风，吹上了采场
　　 就像我踏上征途，执意送一程
　　 拔尖了的石头，还没有长脚，或者翅膀
　　
　　 它们也要经过那一片芦苇
　　 就像逆转一些时光
　　 去提醒幸福
　　 而我，每一次的目送，即是沧桑
　　
　　 其实，风一直在起，不停地催促
　　 岩层深处的石头还没醒来。这沉睡的花朵
　　 什么日子可以洒一路芬芳
　　
　　 在风里
　　 我看到了一双焦灼的眼睛望向山外
　　 在不远的山边
　　 有晚霞满天
　　
　　 五十八、趔趄
　　
　　 削铁如泥的日子
　　 薄成了一只装火药的炮皮
　　 在采场，每一朵升腾的蘑菇云里
　　 都有父亲的心花怒放
　　
　　 父亲是一个矿工
　　 在采场，是红骡子高呀黑骡子低
　　 古铜色的脸，如果是一种宿命
　　 我只能合拢双掌，拥着一个词语取暖
　　
　　 父亲，站起来是一座山
　　 倒下去，是岁月削瘦山的嶙峋
　　 在采场，机器的轰鸣声里
　　 还清晰的看见他高大的背影
　　
　　 岁月总有躲不过的锋芒
　　 比岁月更亮的
　　 是每一块矿石在夜晚的闪烁
　　 父亲说：这些与生俱来的命
　　 都会有莫名的荣耀
　　
　　 而今，采场矮了
　　 路却长了
　　 一部炙热的历史，也会如一株山药
　　 从地里探出幽幽的碧绿
　　
　　 又看见，嘴唇开花
　　 父亲躲在哪一块矿石背后
　　 捉迷藏一样的要给我惊喜
　　
　　 五十九、在病中
　　
　　 我病了。在石头的丛林里，我是一只折翼的鸟
　　 没有远方
　　 只期待梦想有朝一日在岩壁上绿着
　　
　　 从不相信一块石头能够把自己拯救
　　 但可以把每一块石头当作一味药
　　 日子太长，且又过得缓慢
　　 在慢下来的时光里，命运总难以琢磨
　　
　　 我在搬动石头，不如说是在整理往事
　　 记忆是采场角下的一泓清泉
　　 掬一把水洗脸
　　 仍可以回到宋朝
　　
　　 那一个盛产诗歌的朝代，在这里却盛产石头
　　 岑水潺潺，洗灿烂了韶铜
　　 摆在马坝人博物馆的高脚器皿
　　 见证了一座山的野蛮，和文明
　　
　　 我真的病了，从一块石头追遡历史
　　 好像一采场的星群，都在为我闪烁
　　 却不敢露蛛丝马迹，说出内心的热爱
　　
　　 六十、九月
　　
　　 一些石头竖起了耳朵。九月，紫色的风给采场角下的野花镀上了金
　　 却舍不得离开
　　 一遍遍地抚摸，就像一场初恋
　　 不停地抚摸凝脂的手，温软细柔地呢喃着
　　
　　 还可以听到几粒鸟鸣，离采场不远有一座树林
　　 对于鸟，是一座美丽的花园
　　 我闻到了芬芳，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而头盔里茂盛着绿的思念
　　 在搬动一块石头时，专注的
　　 就像读一双澈亮晶莹的眼睛
　　
　　 九月，天气凉了。熄不灭内心的火焰
　　 一张素白的明信片如一枚落叶
　　 从他的指尖轻轻地，伴着心跳
　　 给风吹远
　　
　　 他把这时光凝住，孤注一掷的
　　 橄榄枝一般抛出去
　　 城里的月亮，怎样的夜晚
　　 圆了又缺，缺了又圆
　　
　　 九月，一些石头在疯长
　　 一些石头选择了站台，彼此告别
　　
　　 六十一、命运
　　
　　 远远地看见他们是一只只小甲虫
　　 我就看见了命运低过了头顶
　　 一群不死的灵魂
　　 把整一座采场托举
　　
　　 每一块石头都是一粒星辰
　　 而阳光的芒刺
　　 深深地刺伤了他们的肌肤
　　
　　 只能隐忍
　　 命运中太多的不舛
　　 青春的电光火石
　　 才得以一一呈献
　　
　　 我热爱着他们
　　 哪怕只热爱他们手掌上的茧
　　 岁月，总会风化
　　 而屹立着的他们，是铁的雕像
　　
　　 我站进了他们的队列
　　 蓝色的头盔
　　 在高高的采场
　　 也会放飞蓝色的梦想，有海洋的浩瀚，波澜不惊
　　
　　 我看见了一只只小甲虫如他们
　　 在时光的小径
　　 慢慢地蠕动，慢慢地讲述着命运
　　
　　 六十二、五马寨的春天-猪年新春采风归来
　　
　　 值得一生追寻的一个词语，惊喜地
　　 擦亮了我的双眸
　　 在五马寨
　　 如果不选择奔跑，还有什么可以
　　 探求到百年的晨光
　　
　　 这个时候，适宜我的
　　 是在采场
　　 搬动一块石头，搬动蕴藏石头里的春天
　　 而这一刻，我狂野的就像一匹马
　　 驮来十万吨的阳光
　　
　　 五马寨，怎样的邂逅是穿透了岁月的漫漫风尘
　　 三十七崭，有着春天的小河淌水
　　 也有着潺潺悦耳的秋声
　　
　　 于是，想做一个诗人，把所有的风花雪雨酿一壶酒
　　 酣醉，或者清醒
　　 在五马寨，可以掏心掏肺的按紧一个词语
　　 譬如：春天，山岗，和幸福
　　
　　 是的，走进五马寨，撞响了春天。而且怀满的拥抱
　　 我看到了远方
　　 奋力奔跑吧，哪怕以梦为马
　　
　　 在五马寨，其实，如果诗也有王国
　　 我就在此做一回国王
　　 让每一个句子顺风，顺水
　　
　　 六十三、怎样的力打量一个春天
　　
　　 给春天速递的一份问候
　　 一场雨打断了思路
　　 就像熄灭了内心蓝色的火焰
　　
　　 雨点，从一棵树的枯枝上垂落
　　 一滴又一滴
　　 就像没有打腹稿的往事
　　 一件又一件的呈现
　　
　　 我看到了一双矍铄的眼睛
　　 可以洞见湖底的眼睛
　　 一定猜出了我的心事，还是那么忧郁，悲伤，和朦胧
　　
　　 我不能喊，他板着脸，紧紧地面对
　　 只得承认，我错了
　　 在走过的每一个日子，除了救椟，似乎还有皈依
　　
　　 雨，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狭道有风，斜斜地，低低地吹
　　 就像冰雪融化时，给我抖瑟，颤栗
　　 在之后，或许，也会带给我温暖
　　
　　 我只是绕着一棵树转了一圈，又一圈
　　 在那一双眼睛的注视下
　　 我还是一个孩子，却不能调皮
　　
　　 没有想出的问候，多少年之余
　　 会变成一句台词
　　 而我，也白发苍苍了
　　
　　 六十四、天青色
　　
　　 谁也买不走的记忆
　　 交给了天青色石头。在采场
　　 命运的二重奏，总是重金属质地
　　 低调，沉闷，暗哑
　　
　　 他蹲了下来
　　 眼睛潮湿
　　 刚收到的一件短信，纠缠，撕裂，吞噬着想像中的美好
　　 当手机的闪电熄灭
　　 天青色的石头，很冷
　　
　　 从此，他的记忆就像帆布袋里
　　 螺丝刀，小铁锤，钢丝钳，电工笔，黑色胶带，以及一些细碎的零件
　　 需要的时候，掏出来摆弄
　　
　　 采场也有魔力
　　 当他攀援上来
　　 象牙塔里的千丝万缕
　　 也抵不过矿哥们脸庞的古铜
　　
　　 曾经的一场邂逅
　　 徜若长出采场角下的浅草
　　 忙里偷闲的
　　 瞥一眼
　　
　　 就像最初的离别
　　 什么都吞了下去。这天青色的暮晚
　　 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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