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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星月】半个月亮(小说)


作者:田有发 童生,602.1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133发表时间:2021-02-05 16:32:59

是的,我们都不能因为看不见而否认那力量的存在,就像是黑夜里我们不能否认阳光的存在,白昼里我们不能否认星辰的存在那样。那力量无形多变,但它时刻高悬在我们的头顶之上。有时候是出鞘的利剑、有时候是舞动的大棒、有时候是鲜花和掌声。
   ——代序
   (1)
   夜已深,半个月亮挣扎好久最终还是从云团里爬了出来。刚探出头,那白晃晃的光瞬时间便如冰凉的潮水朝着窗户玻璃涌了过来,双层的LOE玻璃根本无法阻止这群无骨的白色幽灵的脚步,一绺先跳进来,紧接着两绺三绺跟着跳进来。没用多久,耀眼的白就挤满了整个阳台,然后顺着客厅的实木地板漫延过去,在地面上四散铺展。聂三娘拢了一拢双臂,从阳台上转身往卧室走去。她记不清已经有多少个夜晚就像今晚这样独自一人孤零零地站在空空的阳台上,她也想不起来今夜自己已经在阳台上独自站立了多久。
   转身回屋,她是想找一件衣服或是披肩。小城的春来的迟,虽然时间已是三月暖气也没有停供,可她总觉得身上发冷。尤其是从接到儿子聂长礼的电话那刻起她就觉得冷到抑制不住地发抖。为了抵御这房间里四处充斥着的冰冷,她试着连续喝了三杯热开水,接着把空调热风开到最大。到最后实在是冷急了,她将自己严严实实包裹进那床絮着羊毛的被子,还是无济于事,还是忍不住地瑟瑟发抖。感觉到冷的同时她突然怕起了黑,那种汹涌澎湃无边无际的黑就像是有无数个蝙蝠的黑爪子向着她一波接着一波扑将过来,随时准备着掐她、抓她、咬她、撕碎她。清冷和黑暗让她无法入睡,恐惧让她在睡梦中惊醒。在被窝里蜷缩了一会儿,她起身将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亮,踱步到阳台上。她就想看看外面,指不定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对面楼上会有一扇窗户还透着亮,那种橘黄色的暖色调至少能给她这世界还活着的感觉。
   在衣柜里翻腾了一阵,她才想起自己最钟意的那件紫色披肩就搭在客厅沙发的靠背上,于是她转头又回到了客厅。老头子聂兴文的遗像静静地待在墙角的柜子里,相框四周围裹着黑色的纱。柜台上面放着聂三娘今早才换上去的几个苹果,香炉里的藏香早已熄灭,密密匝匝的香头挤在精致的香炉里,灰白,更像一张失血的面孔。尽管她也知道人死如灯灭,阳世间的人和阴曹地的鬼已是殊途,可她还是会在自己在家里的每天早晨给老头子点上一炷香,过几天会给他更换一次果盘。
   与往常她睡不着时来找老头子说话不同,今晚那照片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异样,似笑非笑,像是在等她来说话,又好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犹豫片刻,聂三娘还是决定坐下来,她决定要和老头子好好掰扯掰扯。这些天来,她感觉自己就像活在冰窟窿里一样,心里没有一丝的活水泛起。反倒是有太多的冰豆子在凝结,越聚越多。她常想如果这些冰豆子不能化开,等到结成一个冰疙瘩,那时自己就活不了了。
   (2)
   “唉,你咋就这么短命呢!你个死老头子!”和往常一样,说话之前聂三娘总是先要埋怨上老头子一句。“说好的等你退休了我们就一起回羲娥沟去,养几只鸡,种一方菜,再也不和别人争长争短,再也不管外面是风是雨。”拭了拭眼角,聂三娘蹑身往柜子跟前凑了凑:“你不知道丢下一个人,我有多难吗?你咋就这么地狠心啊!”泪水终究是没能抑住,如决了堤的大黄沟水库一样“哗哗地”从两侧脸颊流下来浸湿了紫色披肩。聂三娘无法继续对老头子的埋怨,她觉得要是再说下去,自己就会止不住放声大哭出来。她垂下头去,用双手捧起脸庞,极力地调整着情绪。按老家里的说法老头子是服不住好命的人,苦哈哈地熬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从一个农民熬进了县级干部序列。成了真正的官,成了别人嘴中的领导,也成了别人眼中的有身份有地位的成功人士,可这刚刚退休没几年,还没来得及享受前半生打拼来的荣华富贵就被一场病给带走了。
   想到老头子的病她就会哭,就会觉得恓惶。老头子在,天就不会塌下来,家里就不会空荡荡,就会流水一样络绎不绝的来人。虽然每次来人她都要烧水沏茶递烟,可她乐意做这些琐碎的伺候人的事情,因为来家里的人都会给她和老头子同样的恭敬和卑谦,会说一些让耳朵很惬意的话给她听,即便那些人嘴里说出的好听的话和脸上的笑容有虚假的成分,即便是她知道这些人来家里肯定是抱有一定的目的,可她还是觉得很舒服。做惯了领导夫人被别人奉承让她有一种那些年在农村里冬天睡热炕头的舒服,有了一种挥之不去的上瘾。
   “你个坏良心的呀!”聂三娘又冲着相片嗔怪了老头子一句。责怪老头子是因为,原本自己想着洗衣做饭相夫教子可以依附这个男人一辈子,谁知道临了临了还是没靠住,老头子撇下自己先走了。老头子走了好像是把那些人也带走了一样,自老头子睡进那堆黄土里家就空了,就连当时几乎每天都来家里一趟的陈秘书也再没有登过门。“人一走茶就凉”,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存在,聂三娘多年来也见过听过,心中虽觉残酷倒也坦然接受。她责怪老头子主要是因为他把孩子们都送到了外地发展,以至于现在最需要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她不明白家里所有吃的用的都源自于这个小城市,老头子的头衔光环也源自于这个小城市,可老头子非要说这地方太小不利于孩子们的将来。非要按照他们圈圈里的规矩,县城的往市里来,市里的往省城去。这可好,上下级关系同事关系老乡关系一圈绕下来就把孩子们一个接着一个从身边抢走了,去了外地。在自己苦苦请求下儿子最终留在了本省,可那也是四百多公里以外的省城啊!别说坐车了,就算是飞机飞最快也需要两个小时。虽说孩子们孝顺逢年过节会回来看他们,也经常邀请他们过去小住,可毕竟谁也在忙,可毕竟故土难离,从孩子们各自嫁娶以后总是聚少离多。
   老头子走了,屋里就空了,大把的时间也空了出来。不用像城市里的上班族那样急急忙忙挤进滚滚车流,也不用像羲娥沟里的乡亲那样按部就班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自己跟着进城后只是在小区附近扫过几天马路,没有正经上过一天班,可老头子还是想办法让自己从环卫局退了休。退休了就代表能按月领到一份足以维持老年生活的养老金,没有了什么后顾之忧没有什么时间约束,就有大把的时间想事情。
   (3)
   她会从那个叫羲娥沟的小村庄想起,一路想到青峰市想到湟水。想幼年的玩伴、结婚后的艰辛、老头子的一生、一个人孤独的今后……有些细节想不明白,她就回过头去再从湟水到青峰市一路想回羲娥沟。一遍一遍重复,一次一次往返。有个秘密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其实她最想想明白的还是老头子究竟是怎么死的。聂三娘连小学门都没有进过,曾经识的几个字还是从扫盲班里听来的,这么多年不用早就忘光了。没有文化自然无法通过书本、电脑这些渠道查清楚人为什么会得上那种水米不能进的病?为什么每年一次不拉做全身体检结果都健健康康的人就数月时间说没有就没有了?在老头子去世后的时间里,找出老头子的病因成了她生活的绝大部分,只要有空闲她就凭空去想去猜。
   是喝酒多了吗?可自从到县里做了副县长除过偶尔喝点红酒,其他的酒就没让他沾过。是抽烟多了吗?这也许还能沾点边的。早些年为了给领导赶材料他熬着通宵不睡觉,那领导在台上绘声绘色念的长篇大论可都是老头子用一盒又一盒的香烟熏出来的呀!可那也不对,她总是在想法刚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找到了否定的依据。从乡上调到镇里做了一把手,有了自己的专用笔杆子后,老头子就再没有熬夜写过材料,烟也变成了某种意义上在人前做做样子的门面活,后来有了孙子,在全家人的围追堵截之下烟也戒了。一次次的假设又一次次的否定,一次次从清晰走向更深的迷茫。有一次她居然设想老头子会不会是被人给谋害的,可这个可怕的念头只想了一回。实在是太可怕了!尤其是一个人在家想出如此恐怖的故事的确让她心惊胆颤,脊背发凉。
   从烟酒上想不出毛病,实在没办法了,她就往根子上去查。既然大夫说是饮食不良造成的病,她就去查凡是能进口、能进肚子的源头。她自然不会什么统计学,也不懂什么分类法、排除法。就按照农村里算老婆子帐的方式,把老头子从农民到领导的不同时间段和生活过的不同地方作为分界点,一个段一个段地捋,一个点接着一个点去想。既然是查源头首先就得想到羲娥沟去,那是老头子和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也是老头子崭露头角走上仕途的起点。
   “那些年在农村的时候日子可是真的苦啊!不是说人穷毛病多吗?难道病根子是在那穷窝窝里种下的?”聂三娘不止一次回忆起当年的日子。
   (4)
   龙口和龙首两座山平行地走到青石峡就分开了,一个朝东另一个朝西横卧在双宁戈壁上。就像是两个心有间隙的亲兄弟,宁肯眼巴巴地互相守望着也不愿意主动去拉拉手。羲娥沟就在两座山脉分手的割点处,有羲娥沟的时候还没有现在所居住的这座叫青峰市的城。
   束家(哦,我这才想起来告诉大家聂三娘娘家姓束,只是这么多年妻凭夫贵,已经很少有人叫起她娘家的姓名束玉华了,反正从我记事起她就叫聂三娘。)和王家、张家……的老辈子先人一样都是拄着个棍棍跟着骆驼尾巴从沙边城或是更远些的地方逃难过来的。具体来自何处没有人去认真考校,可后辈们都记住了自己的先人是一直朝着山的方向走的,是一直朝着太阳落下去的地方走的,是从漫无边际的黄沙窝窝里走的。
   缺吃少喝,饿的只剩下一悠悠气的人穿越腾格里沙漠那就跟阎罗殿里走一遭差不了多少。一路上(准确地说没有路)哪家都有渴饿而死的老人娃娃。不过死了就死了,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哪里的黄沙不能埋个人?路有没有尽头要继续走下去才知道,死人了就地刨开个沙窝窝埋了往前走就是。哭过的次数太多了眼泪也早就流干了,再说眼泪可是这群逃命的人身体内最金贵的水分,流泪就是放水,可不能不受控制肆意地让它流出来。过了若干年,有个从羲娥沟村小退休的老师想写这段历史,就用一句“三股子毛绳系不住个命,八百里黄沙养活不了人”做的开篇。
   听老人们讲有瞭的远的人家,在埋人的地方会插上一棵红柳或是梭梭,想着真的逃出个生天了至少把骸骨捡回去。后来的后来确实也有人去找了,红柳已成林,梭梭比成年人还高,可是挖开“记坑”却一根骸骨也没找到。按当时庄子里年岁最长的毛集爷的话说,肯定是被沙漠里饿极了的野狐子、狼娃子掏摸走了。成群结队饿急眼的人走过的沙漠和蝗虫群经过的庄稼地差不了多少,天上飞的鸟,地面上的沙葱、碱蓬、酸胖以及沙米、野兔沙鼠,地下的锁阳苁蓉,凡是能吃的都让人吃了,那些野狐子狼娃子能不急眼吗?它们也要生存也要繁衍,只好掏摸人群过后的尸体活命,人走了一路它们也跟着吃了一路。“人啊,一定要给别的生灵留条活路,别人活下,个家才能活。”这是活了九十三岁的毛集爷临死时对守在枕头边上的儿子们说的话。
   从长城口到青刺坑到营盘旧址再到羲娥沟,没有人细算过住了多少次地窝子、埋了多少回死人,等在东岗泉眼那儿安顿下来,逃难的队伍零零落落的谁家也不全乎。有水就能长庄稼,有庄稼就能活人命。束家、张家、王家、尚家、陈家……都在羲娥沟东岗上顿了下来,并且在这片土地上重新扎下了根,就像死而未枯的沙枣木那样重新焕发生机,开枝散叶。
   束家是羲娥沟的在地户,持续几辈子已经是大族。聂家则不是,聂家是聂兴文的太奶奶那辈子才来的。按照聂家后人自己的说法他们不姓聂而是“不知所宗”,这是有依据的。聂兴文的太奶奶是他太爷爷在拉骆驼的路上捡的,捡来时肚子已经显怀这是事实,他太爷爷只有他爷爷一个后人也是事实,聂家的坟茔圈圈里除了聂姓祖宗占着一个山头外,还有另一个空坟包也占着一个山头这还是事实。据老辈人说聂兴文的太奶奶应该是某个大户人家走迷了的姨太太,讲话时还透着股子向牛奶糖一样软、嗲的南方口音。
   (5)
   当年嫁给聂兴文是因为爹的一句话:我看聂家那三小子能行,人机灵的很,将来是个有出息的娃子。春心萌动的时候她也偷偷地观察过队上的后生,就他与众不同。同样都是跟着牛车后面上工收工,同样的衣服上打着补丁钩子后面缀着两扇杂色布帘帘,可他啥时候都收拾的立立正正,尤其是那头发总是梳拢的规规矩矩,和其他那些披头散发的后生相比较他简直就不是个农村人。用现在时髦的话说,也许这就是“爱吧”,家里大人同意自己又对眼,就跟了他。
   其实她知道,这个自己将要嫁过去的人家虽然顶着个富农的帽子可家里的日子真的穷呀!吃饭没有个囫囵碗,睡觉躺在精炕席上,还托带着老的老小的小。他的男人行三,有两个哥哥都奔出去讨生活。还好家道破落前都识过几个字,有在行署里当文员的、有在县政府做公务员的。可在那个年代工分可比工资实惠哟!有工分就能分粮,多分粮就不会饿肚子。几个哥哥在外面做事可都是勉强养活自己,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是为了能从家里寻摸点吃的。还好父亲替自己相中的这个男人委实机灵,从订婚开始借着给生产队放羊放骆驼的机会挖点锁阳、捋点酸胖悄悄地和过路的司机换点青盐,或者是骑上骆驼到再远一点的双城那面换点日用品,最暖心的是他靠着捡拾挂在刺蒿梭梭上的驼毛羊毛居然给自己织了一条杂色毛裤。赶着一挂皮车把自己娶过去时炕上还有了一铺栽毛褥子。那时候她总是想看来父亲和自己都没有走眼,这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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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从村支部书记到镇党委书记,从云腾公司再到副县长,聂兴文曾经主政一方,也辉煌过。可从副县长位置再到人大、政协等部门,聂兴文在副县级别上再也没动过,被人超越,有过失落,不过内心也还平静,原因自然是因为发生在董事长任上的故事。本以为夹起尾巴熬几年退休了,就一切平稳,可没想到当初云腾公司失火事件的背锅人会计罗平因为染上赌博恶习,被查出盗用公款,给招出了当年之事,才让聂兴文被秋后算帐。本文是写聂兴文起起伏伏的一生,却是用倒叙手术,通过他去世后她的妻子聂三娘查找他的死因为线,又以去侄子家、儿子家、女儿家所见引出一段段往事,更引出更多的关系人物出场,有坚持立场的老革命,有混迹官场的老油条,各色人等纷纷登场,丰富了内容,厚实了主题。本文的写作手法可以说是线块结构,让情节跌宕起伏,明明是想表现大的主题 ,却是借用家庭琐事引出并表现出来,可见作者之用意。一篇揭露现实的小说,推荐欣赏。【编辑:快乐永远】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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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快乐永远        2021-02-05 18:23:09
  看得速度有点慢了,用了半天多的时间才看完。
回复1 楼        文友:田有发        2021-05-19 17:15:42
  谢谢社长
2 楼        文友:雪舞流年        2021-02-06 04:09:06
  谢西风大哥支持,提前祝大哥新年快乐,幸福安康!
雪舞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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