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沿子镇的大部分渔民去了黄海捕捞，大半年不回来，流动党员如何管理，计划生育工作怎么抓，镇党委想出了妙招，建立“海上流动党支部”；成立一只“计划生育流动服务船”。乍一听很有新闻价值，我和小周与唐山电视台的主播孙秀云、摄像师车讯一起受邀参加了采访活动。
　　 一条普通的木质小船儿，带着“流动党支部”的牌匾和几箱子避孕药品、用品停靠在码头上，拉响了起航的汽笛。我们坐着这条“计划生育流动服务船”前往山东的蓬莱、威海、石岛、文登等地见证他们的创举。带领我们的有镇党委郑书记、李宣委和计生办的两名女同志以及涧河村的支部书记老高。
　　 船长毕介海是个老把式，曾孤身驾船多次往返于冀东——山东两地，在没有罗盘仪器那个时代，凭借一条绳索探路都能准确无误地抵达。他的经验是：“甸前对面岛，步步十八套。”“甸”指曹妃甸，“岛”指蓬莱岛。“套”指两臂延展的长度。当初他把绳索抛入水中，探底深度为十八套，他说十七套或十九套都不对，偏离了就找不着家了。
　　 我们初次坐上渔民的小船儿异常兴奋，渔船穿梭、海鸥翱翔，海水由浑浊渐次地变成黄、绿、青、蓝。海豚追逐着船只嬉戏，游轮拉响汽笛迎面驶来，船头站着几个老外跟我们招手。
　　 波涛汹涌，水光潋滟，海浪不时冲上船头浇人一身。船舶在两米多高的浪上起伏、左右摇摆，只有老高站在船头岿然不动，其他人已经躲进驾驶舱，或蹲或躺，呕吐不止。我手抓着涂满黄油的钢丝绳，在船头的一个角落里任凭浪涛浇湿身上，忍着翻肠倒肚，不是不想躲起来，而是进退不得，生怕一松手跌落海中或被浪涛卷走。三名女士顾不得体面，跟呕吐黄水不止的男士挤躺在一张小床上，脸色蜡黄，衣冠不整，几乎不能动弹，其中一个还小便失禁。出现如此局面，大家始料未及。船长毕介海说，要到蓬莱岛需要两天一宿，这刚到哪啊？刚到天津。
　　 我的天！不能走了，恐有休克风险。郑书记当即作出决定，让船只从塘沽靠岸，从镇里调车，坐汽车前往。我们上岸等车休息，李宣委跑到药店买来晕船药品让大家服下，身体得到缓解。三个女士还在头晕，坐在地上用手蒙着眼睛，好似还在船上那般晃悠。大家议论，若不坐船去山东就失去了“计划生育服务船”的意义了，三个女士和晕船强烈的男士说啥也不再回到船上，只好兵分两路，坐车的由李宣委带队，坐船的由郑书记和老高带队，我和小周、车讯选择留在船上。
　　 卸下晕船人的包袱，大家敞亮了许多，毕介海开足马力向着大海深处驶去。船上除了驾驶舱再没有遮阳的地方，驾驶舱窄小，床上的被褥潮湿，散发着霉味、呕吐物味、人身上的汗味。熬到黄昏时刻，终于可以走出舱室舒展一下筋骨，亲吻一下海风。我观察毕介海的脸上有些惶恐。他拿起绳子丈量海深，咋不是十八套呢？只有十二套，走一段再丈量还不足十套了，咋回事呢？大家也跟着慌了神儿。他不断给老伙伴们打电话咨询情况。
　　 夕阳西下，太阳像一个大火球，一点点地从天上滚落下来，把天上的薄云烤着了一般，把海面照得紫彤彤的，水里的太阳带着变形的波纹，有些迷离。一会它真的掉进了水里，被大海吞噬了，天空的红霞和海面的紫红消失得无影无踪。海面宽广，望到尽头就如鱼眼镜头似的，仿佛海平线是有弧度的，地球的确是圆的。
　　 毕介海还没咨询出头绪，只好抛锚，等待白天辨别方向。我们拿出事先准备的酒和干粮，他又钓上几条石斑鱼熬了一锅，畅快地对饮起来。劳累了一天，中间还受了不少晕船的罪，早已饥肠辘辘，再加上平生第一次在海上、在渔民的船上、在星空下畅饮，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我们都喝了个酩酊大醉，东倒西歪地倒在了甲板上。海风吹拂着皮肤就像情人偷偷地挠痒痒，头枕着波涛遥望星空就如坐着宇宙飞船在太空里遨游。地球从蓝色变成了黑色，海水也变成了一潭深不可测凶神恶煞般的墨黑，我们的飞船像是遇到了至暗时刻。除了海浪拍打着摇晃着我们的摇篮，周围安静得没有一点儿声息，思绪滚滚而来，漫无边际。渐渐地有人发出鼾声，我也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突然我被一阵咕咕声惊醒，只听咕咕...咕咕...
　　 我竖起耳朵倾听，咕咕...咕咕...嗤——嗤——叽叽...叽叽...咯咯...咯咯...呜——呜——
　　 呜呼呀！遇到啥了？这是在哪啊？是在火星上还是在水星上？我睁开眼睛，天空已经蛋白，我一轱辘爬起来，一个个推醒他们，老半天才敢朝船外望去，但见一个几十亩水面的大坑呈现在眼前，我们的船只搁浅在了大坑的边上。毕介海大声说：“嚯嚯，是小海、小海，我们遇到小海了——”
　　 小海就是海中之海，是海里的一个水洼子，海水退潮后，裸露海滩，水洼子里仍有水，有些鱼儿忘记了撤离的恰当时间，被留了下来。它们在绝望中焦急地发出各种声音。毕介海和老高都说，发出咕咕声的是黄花鱼，他们成群结队，渔民听到这种叫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就开始下网以待。发出嗤嗤声的是鲅鱼；发出叽叽声的是小鲇鱼；发出呜呜声的是黑背鲲鱼.......
　　 老毕和老高如数家珍，简直就是海洋渔业专家。他们长在海边，从小就跟着父辈们出海捕鱼，如今都已年过半百，是在海里讨生活的“海上通”。
　　 毕介海哈哈地咧着嘴高兴坏了，人生难得遇上几次这种场面，他找出一摞鱼筐，挽起裤腿，“走哇，跟我逮鱼去。”
　　 郑书记也挽起裤腿，脱了鞋袜，从船帮上跳了下去。老高光了膀子，脱了裤子，把一个上岸用的木板斜靠在船帮上。小周和车讯年轻机灵，他俩跳下去，站在翘板左右，举着手迎着我小心翼翼走下来。
　　 我们来到小海里，喔啋！像插鱼粥。有的鱼群聚在一起张着大嘴咕嚷咕嚷地，见到来人呼啦一下藏在水下；有的鱼四处逃窜，噼啪地蹦跳着乱作一团，有的跳上岸来，不住地打挺，几下子又蹦进水里；海螺和海蛏冒着泡泡，喷出一米高的小水柱。我们下到水里，专拣大个的逮。鱼儿们来回游动，碰撞着我们的腿，我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手指刚一触到鱼身，它一扑棱吓得我缩回了手。老高、老毕、老郑都是逮鱼高手，屡屡得手。小周和车讯比我强些，也有收获，就我弄了个浑身湿透、脏了吧唧，一条也没逮着。不到一个小时，几个筐全部装满了，鱼还没逮完，我们只好抬着鱼筐回到船上。
　　 海水滚滚而来，潮声哗哗作响，小海里的水慢慢长高，慌乱的鱼儿渐渐平静。一批批潮头拍打船帮，有种被掀翻的惶恐。大家此时的喜悦哪还顾得上这些，一起忙活着洗鱼扒膛下锅熬炖，准备着早餐。
　　 当潮水把我们的船只漂浮起来后，我们唱着歌谣又开始驶航了。
　　 第三天，我们到达了目的地，跟坐车来的人在蓬莱岛上汇合。蓬莱岛上有二十几户毕家村的渔民，他们造大马力的铁皮船出海捕鱼，大获丰收，一个叫毕宗余的在当地买了小轿车；一个叫王孝彬的说自己的一对铁皮船出去一个航次（12天），捞回来的鱼就卖了52万元，这哪是捞鱼诶？简直是捞票子，比印的还快！说完他哈哈大笑。他们都是党员，他们认为建立海上流动党支部十分必要，有了党支部就有了家，就找到了组织，就有了责任心，就不再是一盘散沙，可以团结起来共同发家致富；威海港和石岛港都是黑沿子东村、西村、北村的渔民，他们也跟毕家村的渔民一样，对现在的鱼情十分满意，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文登港的渔民来自涧河村，他们是小马力木质船，跟毕介海的船只一样。他们有60多个家庭60多条船组成了远海捕捞大队。我们到达时，冀丰号的渔船占领了多一半的码头，比当地的渔船还要多。女人们围着头巾在岸上补织网具。当看到村支部高书记来看她们，都撂下手中的活计聚拢过来问长问短，计生办的同志给她们讲解政策、做妇科检查、发放避孕用品。
　　 我们圆满完成了采访任务，通过邮件把新闻稿件传到报社，赶回来时已经在《河北日报》和《唐山劳动日报》发表了，并评上了当年的“好新闻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