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是第十一次来这农商银行了。不知今天可否办得到事……”一个花白胡子，瘦骨伶仃的老汉望望那些拥挤在银行门口等待开门取号的人群，独自喃喃地说。
　　 “我们这个农商行是全镇独家的专门为广大村民服务的银行，一切业务按照程序进行，服务一流，包你满意，多次评为先进单位，受到多次表彰……”门墙上高高张贴着带彩色凸版纸印刷的宣传广告，好几个人站在下边看着，还大声念着。不过，他们心里都在想：要是真做得这样好，那还是真不错的。
　　 一看时间，才八点。还差半个小时才到上班开门时间。人们只好站的站，蹲的蹲挨着等候。“这年头，不到时间不开门的，多做一分钟就是要累死的，几个还真为人民服务啊！”有人开始议论。
　　 可是紧紧关着的大铁门它根本听不到，自然也就无动于衷。
　　 初春的风冷冷的吹来，还夹杂着新冠病毒的疫情，这年头人们办点事，都要量体温，作登记，洗洗手，戴口罩，的确很不容易。
　　 “你没有戴口罩，不准你拿号的，去买个口罩戴上吧。”有人提醒那个花白胡子老汉。
　　 “真的没戴口罩。”花白胡子老汉才发觉自己忘记了这个，没法子他只好先到集镇的药店里去买一个，花白胡子老汉离开了农商行门口。
　　 这个花白胡子老汉名叫钟白周，七十多岁，家住高山村，没有交通车，他到集镇都是走路，来回一次要走三个多小时。他前几次来取的号都是在80号开外。他一直老实地等着，听里边的服务窗口喊号。谁知好几次都没有轮到他拿的号，就到了下班时间。服务窗口把门一关，就没人了，空手而归白走一回。他一共来了十次，有几次不是遇到服务没有网络，就是遇到停电没有电源，弄得他总是没有办成自己的事。他心里埋怨自己运气差，好心焦，嘟哝说：“便民服务，便的什么民啊！”
　　 其实钟白周办的事一点不复杂，就是为自己取点养老金和取他老母的高龄补贴，要不到五分钟就可以办完的。但是商行要按排号，要按程序才办，他也没有办法，只有死等自己拿的号轮到。窗口里边贴的那些“老人优先”“军人优先”“伤残优先”的口号听起来很悦耳，为什么他就没有被优待一回呢？也没见到优待别人老人几回，全都是掩人耳目的东西。虚假……
　　 钟白周去买口罩，走着感到脚板发痛，今天他起得早，走了十几里山里天才亮，心想拿个前边的号，把事情办了好安排过年。
　　 在药店里，钟白周花去2元早餐的钱买到一个口罩。等他带着口罩回来，银行门口的人更加多了。他心里一紧，“今天又怕是麻烦！”
　　 “都八点三十五分了，为啥还不开门？”有人急得高喊起来，“咚咚”得敲起紧闭的铁门。
　　 “敲什么敲？我们是按时开门的。”一个声音从们里边传出，“我们的工作人员要吃早餐。要喝茶，还要拉大小便，不做完怎么上班啊！”一个圆胖的脑袋一边开门一边做着解释。
　　 “哗啦！”一声响，大铁门拉开，等急的人们一拥而上，几十只手举起来，伸着去按机器取号。那个开门的圆胖脑袋被挤得歪歪倒倒……
　　 钟白周年纪偏大，不敢上前去与那些年轻人争抢号码。他一直等到别人拿完了，才最后一个去取号。拍拍那出号的机器，突出一张白色纸条，上面大小几排黑字，他认出号码是“128号。”
　　 “坏了！今天恐怕又是白走一回。”钟白周心里嘀咕，但是还是想等一会吧，也许服务窗口进度快,也许有办得成的希望！
　　 人们在银行里面设立的座位上坐着等着喊号，没得到座位的就站着，游动着，反正都是要听喊号的。
　　 钟白周走进里边，见到开着两个服务窗口，有几个已经趴到窗口上了。他想今天有两个窗口办理，可能自己有办成的希望，就决定爱心等下来。
　　 他没吃早餐，早餐钱买了口罩。肚子里咕咕叫，他告诫自己：忍着，等取到钱就去吃一碗素面。
　　 “我们依次喊号。喊道你，你就去办，不要拥在一起，疫情严重，拉开一点距离。”那个圆胖脑袋又高音喊起来，看样子他是大堂经理。
　　 钟白周发现大堂经理后边还空着一把椅子，就大胆走过去坐下，也不言语，静静地看着别人办理，也等着喊到自己的号。
　　 钟白周的旁边站着几个等喊号的人，也许都没有轮到，就互相一望，随即拉起话来。
　　 “你今天来去什么钱啊？”
　　 “哎呀！我取点农业补贴，森林补贴，还有低保，都要取回去过年，我大儿子要带孙子回来。”
　　 “那你钱不少也？”
　　 “是的嘛！如今政策好，我每年补贴就是一万九千多元，加上八千元低保，就是两三万。”那个人显得很是骄傲。
　　 “你三个儿子工作，都有楼房汽车的，你咋还有低保？”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村里要给我办，钱又不怕多，给我就要。”那人显得很是自然，“也许是当干部的大儿子和村里关系好的原因吧。”
　　 旁边一个人插话：“你不是没有种地了吗。还有农业补贴呀？”
　　 “那有，一分不少也。我的几十亩地租出去，收租金也是三四千元，我不种还比那些种地的强好几倍。”
　　 “那好！你发财！有门路，我们没得劳力，还得把土种起来。”
　　 “让它荒起就是，如今有吃不完的粮食……”
　　 对话无休止。那边服务窗口有人喧哗起来：“怎么半天不喊一个号！”“我三号就等了一小时了，你们这个银行办事也太没有效率了吧！”
　　 “是嘛！半年不喊一号，我尿都拉出几把了！”
　　 钟白周望望那服务窗口上的喊号牌，死死地一动不动。心想今天怕又麻烦。
　　 “1001号到02号窗口办理业务。”窗口喊号了。声音还很响亮的。
　　 “我咋是2001”号呢？喊错了吧？”有人拿着纸条号，找到大堂经理发问。
　　 圆胖脑袋理直气壮地回答道：“你这是普通号，那个是我们的贵宾号。”大堂经理很高声的宣传起来，“贵宾号优先办理，办完贵宾才办普通号。我们这里贵宾多，办完他们再办普通号，你们不要挤！等着就是！”
　　 听大堂经理这么一讲，许多人再次看自己手里的号，大都是带200的号，都叫嚷起来：“妈那巴子，我们原来都是普通号，那要等到何时？”
　　 钟白周看看自己手里的纸条，是200128号。“哎呀！我也是普通号，还是一百号之外的。”今天糟了。“咕咕”肚子又开始吵闹起来。
　　 时间到了上午十点，贵宾号还一个也没有办完。原来那个贵宾一下要存款80万，可是贵宾连自己连电话号码，秘密，签字都做不来，弄得服务员也很恼火：“看你这么有钱，为啥连名字也签不来呢？”
　　 那贵宾嘻嘻一笑：“我是给老板当陪酒员的？工资高得很。”
　　 “喔！会喝酒是吧？”服务员也朝贵宾迷眼一笑。
　　 “大家理解，存款手续比取款麻烦。是有点慢！我们一天要办理二小时的贵宾业务！你们等着。”
　　 “这么多贵宾啊！”几个人看看手里的纸条是普通号，就扔掉走了：“老子今天不办了。真他妈的见鬼！”
　　 1002号到02号窗口办理业务。十点半了，终于喊出第二个贵宾去办理业务。
　　 “我要是贵宾也就好了，可惜我不是。”钟白周心里不明白，要如何才能当上银行的贵宾，就从座椅上起来，靠近大堂经理悄悄地问：“大经理，请问如何才能当上你们的贵宾？我行吗？”
　　 大堂经理嘻嘻一笑：“当贵宾简单，就是你在我们银行里存款200万元。你马上存，我马上叫你当贵宾。”大堂经理说着走了：“你存款时叫我给你办！”
　　 “天啊！我一辈子还挣不到十万，哪里去得二百万。看来我这辈子是当不上贵宾了。”继而一想，原来这个银行还凭钱的多少把人分成两个等级，贵宾就是有钱人，无钱就是普通人。几十年不是宣传“人人平等”吗，怎么一到银行就这么不平等了呢？钱这个东西真的厉害，能一下子把人分开。难怪那些人都要去贪钱，还要变着法子，拉着关系去赚吃低保那点儿钱……
　　 “1003号到02号窗口办理业务”。终于又办完一个贵宾号，可是普通号还一个没有喊出。我是200128号，刚才已经是11点半了，银行人要下班吃午饭了。我今天怕是轮不上了。钟白周肚子饿了，可是没有取到养老钱，哪里去吃呀？
　　 “不是说勤劳致富吗？我一年四季和老伴弯腰种地，还养猪养鸡，算得很勤劳呀。咋就没有几百万呢？咋就不致富呢？”未必那个喊了几千年的“勤劳致富”口号是虚假的不成，或者变成了“勤劳不致富……”
　　 “勤劳不致富，那他们又是哪里得到那么多钱的呢？”钟白周心里矛盾总是化解不开。
　　 一个邮递员送进来一大沓报纸，“今天才到的新报。”大堂经理接过来，顺手码在桌子上边。此刻钟白周才发现，那桌子上已经叠着两米多高的一码报纸，都是送来就没有翻看过一次的新报。钟白周听说订一份报纸要三四百元，为何这么贵的报纸订来又无人看呢，不是很浪费吗？钟白周觉得等浪费时间，就想看看报纸，学习一下也不算虚度，就伸手去拿一张看看。谁知手还没伸出，大堂经理就拦住他：“这个报纸不能动，单位没得哪个看，我要当垃圾卖钱的。”钟白周脸上感到很臊皮，看看报纸也不准……
　　 干等着喊号，一小时也不见喊出几个，还有一排贵宾也等着，分明贵宾脸上也都有焦急的神情闪现。只是口罩蒙着，看不出真切表现而已。
　　 钟白周心里突发奇想，那么多贵宾，起码都是二百万元存款的贵宾，他们是怎么赚得的钱，我学学经验也好，自己老了不会去赚钱，教会儿子孙子去学赚也好。再说这么多贵宾中间就没有一个认识的吗？去看看哪些人如今成了贵宾也好……
　　 带着这样的心思，钟白周就靠近了那些坐在皮椅上的贵宾，并且暗中细细地盯着看：我就不信里边没有一个认识的。自己毕竟也在这一方过了几十年。
　　 大略数数，贵宾座位还有十七八人。
　　 “1004号到02号窗口办理业务”，一个贵宾马上站起来，走向窗口。那走路的姿势好熟悉，钟白周脑里一闪，记起来了，是自己一个村的，就是那个20岁还在街道上当混混，趁着逢集扒窃别人腰包的家伙。这个人竟然有二百万元存款，厉害了。未必是“勤偷致富。”
　　 贵宾座位上一个人瞪着大眼，愤愤地望着服务窗口，分明心里也不满意这个慢得死人的服务效率，口罩蒙着脸，但是钟白周还是认出了，此人是土管单位的一个小领头，听说最近提拔到上面去了，于是钟白周就打招呼：“吕所长，你存钱呀？”
　　 “不是的！快过年了，取点钱去做个应酬。不然开年不好混下去。”吕所长搭话了。“1005号到02号窗口办理业务”，吕所长站起来走向服务窗口，望着钟白周笑笑。
　　 “原来是靠拉关系送礼，合伙赚国家钱的。我不会干这个，难怪没得二百万。”钟白周心里鄙视这个有钱人。“贵宾，球！”
　　 银行人下班去吃午餐了。服务窗口放出“暂停办理”的黄牌，要等到下午两点半才开始办理。这时贵宾们也喧哗起来，“奶奶的，把我们当什么贵宾？”
　　 半天过去，普通人一个也没有被叫号，一个也没有办到。于是那些普通号有好多人把号票一撕，就说：“今天白来，下午有事，不等了。”一下走了几十人。钟白周觉得人走了一些，自己下午再等等。于是，他就走出银行，到街上转悠。运气还好，遇到自己本家的一个侄儿子打工回来，请他到一家饭馆吃了一餐饭。侄儿子吃完走了，钟白周又回到银行里等待着。
　　 银行里的普通号没有几个人等了，只有那些贵宾还在死等。不过此时，没有大堂经理监督，都把口罩摘下来，让嘴巴见见风儿。
　　 “一上午才办四五个贵宾号，我们今天这些贵宾也难得办到也！”“这个银行办事不大行，以后不来这里存款了。”贵宾们相互议论不休。
　　 钟白周看清了这些贵宾的真面目，里边有七八个都认识的。有曾经偷牯牛卖的，也有搞过拐骗人口的，还有奸淫幼女的，也有倒卖烤烟，在烤烟里边夹上石头过秤的……
　　 钟白周心里感到酸腻，“怎么都是这么些人成了有钱人，成了银行的贵宾……”他再不看这些人，赶紧离开走到一边。
　　 “我以为都是勤劳致富的人，原来还是混混和二杆子有钱，老实干活的人没得几个有二百万存款的……”
　　 下午两点半时间到了，等待办理的人都把口罩戴上。封住嘴巴，继续等待喊号！
　　 “1008号到02号窗口办理业务”。那个贵宾刚站起来，“刷”的服务窗口突然光线一暗淡，众人不知何故？
　　 大堂经理高声喊叫起来：“断电了。今天办不成了！你们明天来吧！”人们摇头“真见鬼！”
　　 钟白周叹了一口长气，随着人群走出银行。他心里想，我还得回去种地，争取没死之前有二百万存款，当个贵宾常常味道。再说勤劳即使不致富，但可以活命呀！他又回头望望那华丽的楼房，叹息说：“我不知何时才能取到养老钱，今天又是白走一回了！”
　　 回忆几天的连续白走，钟白周满肚子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