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基督城到福克斯冰川405公里的路程。用过早餐，我们一家人兴冲冲地出发了。
　　 福克斯冰川是新西兰著名的旅游景点，一年四季游人如织。我们之所以首站选择福克斯冰川，是因为做攻略的时候看到一条消息——随着全球气候变暖，很多地方的冰川已经消失了，福克斯冰川同样在劫难逃。我到达新西兰的时间是2019年3月，与十年前的2009年相比，它的冰川已经消退了半个河谷。我们的心情就是这样急切，似乎晚到一分钟，就再也不能晋接它的光荣似的。
　　
　　 洪水冲垮了那座桥
　　
　　 沿途的风光美到了极致。蓝天、白云、青山、绿水，碧空如洗、远山如黛。我们一家人高高兴兴、指指点点，感叹新西兰景色宜人、得天独厚，无怪乎被游客誉为“上帝偏爱的地方”。
　　 突然，儿子的手机响了。来电的人是旅游公司员工，他告诉我们，昨晚发洪水，前边的一座桥被冲毁了，我们恐怕要原路返回。并叮嘱我们，可以打开车载电视，早间新闻也发布了这条消息。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这节骨眼儿上，收到这么一条消息，太扫兴了！
　　 “那什么时候能修好呢？”儿子赶紧问对方。
　　 “这可说不上。他们这边与咱们国内不一样，他们是慢节奏，其实桥不大，但是要修复通车，少说也得俩星期。”
　　 天哪！这可咋整？游览福克斯冰川的美梦眼瞅着就破碎了。
　　 通话刚结束，儿子的手机又响了，是他的驴友打来的，他的车跟在我们后面二十公里的地方。他急切地说：“哥，我刚才看电视新闻，说昨晚发洪水，咱前边那座桥被冲毁了！咱可能过不去。”驴友的手机刚挂，旅游公司的电话又来了，告知我们：“你们原路返回吧，前边肯定不能通车，咱们尽量规避风险”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但是，问题来了，我们在福克斯冰川预定了一套家庭公寓式的观景房，一宿的价格折合人民币5000多元呢。这不亏死！
　　 其实，我这个年龄的人，大多是抠门儿大爷，是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主儿，有谁舍得花那么多银子住什么观景房呢？奈何儿子、儿媳的想法不一样，他们说：“爸，出门儿就是为了高兴嘛。您知道观景房什么样？大落地窗，躺在床上就可以一览冰川的全貌；大观景阳台，躺椅、茶几，往那一靠，心怡神爽的！再说啦，您都这岁数了，还不享受享受？”我知道拗不过他们，虽说心疼得够呛，也只能“瘦驴拉硬屎——假充门面”了。
　　 儿子问旅游公司的人：“我们预订的酒店钱怎么办？”
　　 对方说：“这事我得跟总公司请示。”手机就挂了。
　　 我的心里立刻倒海翻江了。我对儿子说：“什么请示？就是他们的托词，不想退钱！”我还叮嘱：“他再来电话，不痛快退钱，你就把电话给我。”我暗自准备与对方咆哮了。手机很快又响了，还是旅游公司的，他说：“退费的问题我正在向总公司请示。今天，从基督城去往福克斯冰川的国内游客有好几十人，我还得逐一联系，所以，还得等一会儿。”
　　 出门就怕碰到这类的事，真是倒霉！我想起此前不久我们全家去云南旅游，开始订飞机票，定的是经由昆明转机至腾冲，后来，又觉得这条线不如西双版纳——元阳梯田——普者黑——万峰林那条线，就提前半个月改签机票。熟料，原先预定的昆明至腾冲这一段的机票人家居然一分钱不给退，致使我们全家四口每人多花了几百块的冤枉钱。我琢磨，这要是不给退，那可是5000多块钱哪！跟谁讲理去呀？我还想，不行媒体曝光！可这是在国外，人生地不熟的找谁去呀？真是越想越沮丧。
　　 就在这个时候，儿媳轻轻地说了一句：“爸，退款到账了。”
　　 旅游公司的电话又来了，对方说：“由于此次事件的原因是不可抗力，总公司指示，所有预订了福克斯酒店房间的游客全部全额退款。退款一会儿就到了。”我儿子说：“谢谢！已经到账了。”
　　 事情至此还没有结束，旅游公司的人又问：“你们在基督城定的是一天的酒店。现在你们原路返回，还得在基督城订一天。若是需要我们帮助，我们可以帮你们预定，省得你们再现找了。”我儿子答道：“好的，那就有劳你们了。”
　　 过了大约十分钟，儿子把微信拿给我看，说：“您看，旅游公司发来的截图，酒店名称、价格全有。一宿1450元，还挺便宜的。”
　　 那一刻，我的心里的确感到了一丝温暖和慰藉，同时也暗暗责怪自己，不该把别人想得那么糟糕。
　　
　　 观鲸却没看到鲸鱼
　　
　　 新西兰最富盛名的旅游项目是观鲸。二次从基督城出来，我们直奔南岛东海岸的凯库拉小镇，那里是观鲸的最佳地点，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可以近距离观赏抹香鲸的地方。
　　 观鲸无疑是个人人稀罕的项目，只是价格高得着实令人咋舌，每张票新西兰元800元，折合人民币4000元整。不过说心里话，这4000块钱倒也物有所值。
　　 登上游轮，在海上航行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观鲸的地方。一路上，大量的海豚追随在游轮的周围嬉戏：它们一会儿高高地跃出水面，一会儿深深地潜入海里，一会儿三五条成群，一会儿七八条结伙，“哗啦啦啦！”带着响声从船头掠过，“哗啦啦啦！”翻着浪花从船底穿行……令人目不暇接，大呼过瘾。我特别喜欢的一个动作，是七八条海豚的集体穿越：只见它们排成一排，从游轮的左面跃出海面，然后齐刷刷地扎进海里，“哗”地，拉着波纹向船体猛冲过来；眼看着要撞到船舷了，它们又齐刷刷地把头一低，身体向下潜了下去；几秒钟之后，只听“哗”地一声，它们又从船的右边钻出了海面。我不禁在心里感叹：“这么整齐划一，简直是受过训练的士兵嘛！”它们每做一个动作，眼睛的余光似乎都在观察着站在甲板上的人类，好像是在说：“朋友们，你们来了，你们瞧好吧！”有一条海豚，表演欲望极其强烈，它一个猛子扎到两条游轮的中间，身体“啪”地一声跃出水面，“啪啪啪”地接连打着空翻。它每打一个空翻，两条游轮上的游客就会报以热烈的掌声与喝彩。我接连三次给它数数，每次，它的空翻都打到十一个，其高超的技巧和观赏性完全可以媲美于奥运赛场上的体操运动员。还有两条海豚，也不甘落后，跃出海面奋力打着空翻，它们空翻的次数略少一些，能达到七八个，不过也很不错了，也很精彩，也博得了游客的阵阵喝彩。
　　 就在这时，游轮的前甲板上有人惊呼了一声：“鲸鱼！鲸鱼！”大家的目光随即向前方看去。果然，在游轮前面五六十米处的海面上，突然鼓起了一座小山，啊哦！是鲸鱼的脊背！
　　 大家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了，全部集中在鲸鱼身上。这也情有可原，因为海豚在很多城市的海洋馆里都能见到，而鲸鱼就不然了，即便是在海里，也是非常难得一见的。
　　 鲸鱼是一点儿表演欲望都没有的，而且它好像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人类的存在。它静静地在海上漂浮着，很长时间，它一动不动。突然，它动了！它庞大的头部率先浮出了海面，它似乎是在深呼吸，然后，它突然又把头部向下扎了下去，它的巨大的身躯也笔直笔直地渐渐地沉进海里，整个动作十分缓慢，就像电视里回放的慢镜头。最后，它的尾翼浮出海面，高高地翘立在空中。尾翼呈燕翅状，十分庞大，尾翼在空中摆了两摆，似乎是在用力推进身躯下沉。最后，“哗啦啦”一声巨响，鲸鱼完全沉入了海中，海面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游轮上的人们沉寂了，静候着鲸鱼第二次露面。大约过了七八分钟，“哗”地一声巨响，鲸鱼的头部又钻出了水面，随即，它喷出了一股水柱，高高地窜向空中。人们又一次哗然了，异口同声地喊道：“啊！好壮观！”此时，那头鲸鱼好像突然感觉到了人类的存在、突然听懂了人类的欢呼声似的，猛然间把巨大的身躯向空中奋力一挺，天哪！它庞大的身躯居然有四分之三强跃出了水面！真不可思议！“太棒啦！”人群又是一片欢呼。然后，鲸鱼巨大的身躯在空中划了一道弧形，头部朝下，“呼啦啦”一声扎进了海里。
　　 又过了七八分钟，鲸鱼浮出了水面，继续把脊背露在水面上，蓄势待发，然后再重复刚才的那个动作：扎进海里，再浮出海面，如此反复。每当它的尾翼翘立在海面上摆动，人们就会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数十台相机的长焦镜头也会“噼里啪啦”地闪个不停。喜悦、激动、热烈的氛围达到了极致。
　　 “为什么其它海域见不到鲸鱼，而这里却得天独厚呢？”我一边跟着大家欢呼雀跃，一边在心里琢磨。
　　 我旁边站着一位船员。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就对我说：“您现在看到的是抹香鲸，它的体长有二十米，体重有五十吨，它的体量在鲸鱼家族里排第三位；它是世界上潜水时间最长的哺乳动物，在水下可以呆两个多小时，它也是潜水最深的，能下潜二千多米呢。”“啊哦！原来如此，长知识、长知识。”我赶紧道谢。
　　 “为什么这片海域能看到鲸鱼，而其它海域看不到呢？”那位船员继续说道：“凯库拉周围的海域是太平洋板块与印度洋板块撞击后形成的海沟，称为凯库拉海底峡谷。峡谷最深的地方有一千六百米，非常适合大型鱼类活动；来自赤道的暖流和来自南极的寒流在海底峡谷交汇，从海底卷起大量的浮游生物，因此，把小鱼、磷虾、乌贼等等招来了，形成了异常丰富的食物链；抹香鲸游到这里干什么呢？就是为进食而来的。”
　　 说话之间，鲸鱼又扎进了海里，但是，等了好一会儿，它也没再露面。那位船员说：“它吃饱了，游到远处去了。我们该回去了。”说话间，游轮开始返航了。
　　 晚饭的时候，儿子的两位驴友来了。他们是一对年轻夫妻，也是落地租的车，和我们一起自驾游。但是，观鲸的头天晚上入住酒店时，他们没有和我们选择同一家，而是选择了距离较远的一家民宿，因为这样可以节省一笔不小的费用。但是，次日观鲸的时候，他们到景点的时间晚了，没能和我们同乘一条游轮。
　　 儿子问那小两口儿：“你们看到鲸鱼了吗？”他们答道：“没有看到鲸鱼，只看到海豚了。”
　　 我接过话头，说：“观鲸项目没看见鲸鱼，这4000块钱花得可有点儿冤！”那小伙子说：“叔儿，他们给退款了。按面值的80%退，一张门票退还人民币3200元，我们俩一共退了6400元。”儿子说：“两条船，人可不少呢？”小伙子说：“是，怎么也得二百来号人吧，全部按80%退款。”
　　 “那还真不错嘛！这种处理问题的方式，真是人性化！”我不由得啧啧连声。同时我暗自感慨，这也就是亲身经历，若是转个弯由第三人告诉我，我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的。
　　
　　 不退票就亏大发了
　　
　　 几天之后，我们到了一个叫做奥马鲁的地方，这里有一个充满诱惑力的项目——观看小蓝企鹅归巢。在北京做攻略的时候，我们预定了四张票。
　　 遗憾的是，这个心仪已久的活动，我却去不成了。因为此前两天，为弥补福克斯冰川未成行之遗憾，我们去了库克冰川。在库克冰川，我穿着冰爪，在冰川上了走了一个半小时。
　　 徒步冰川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冰川上，前一道沟、后一道梁，沟沟坎坎儿的，每走一步都十分吃力！况且还要钻冰洞，冰洞一上一下真不容易，尤其是上来的时候，台阶非常陡峭，要借助于绳索才能艰难地爬上来。那天，所有徒步冰川的游客都是年轻人，只有我和爱人年过六旬，爱人倒是未领老年证，而我已经66岁了。我累得浑身大汗、气喘吁吁。
　　 次日，我累得犯病了。我是顽固性美尼尔，平日里就怕这两个字——劳累。这次犯病也促使我痛下决心，回北京后未出一个月的时间就接受了手术治疗。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到达奥马鲁镇的时间是下午，参观小企鹅归巢则在晚上。我肯定是不能去的，我的第一要务是休息。
　　 “去不了怎么办呢？一张票200新西兰元，折合人民币1000块钱哪？”我又开始心疼钱了。
　　 天逐渐黑了下来。爱人、儿子、儿媳准备去小企鹅保护中心了。我躺在床上，叮嘱儿子：“到那儿跟人家好好说，老人病了，实在来不了，看看能不能把票给退了？”
　　 他们出去了，我一个人躺在床上。人嘛，岁数大了，最难摆脱的纠缠就是惯性思维。虽说这几天在基督城经历过酒店全额退款的爽快，在观鲸点分享过儿子的驴友退还80%票款的喜悦，但是，我依然不能顿悟，依然习惯性地胡思乱想，我在国内经历的一件往事顺理成章地浮现在了脑海当中：2013年，也就是我刚退休的那年，我到湖北九宫山旅游，在景区的售票处前，曾经目睹过一起因游客退票引发的纠纷。大致的过程是这样的：四位成年人，带着一个小孩儿，买了四张漂流区的门票。不料，他们进入漂流区的时候却被工作人员拦住了，工作人员告诉他们：“小孩儿不能参加漂流活动。”这可如何是好？几位成年人商量之后，决定退两张票，由一位家长带着小孩儿在漂流区外等候。谁知景区死活不给退票。一位成年人说：“我们买票的时候带着小孩儿，你们为什么不提醒呢？票卖出去了，你们又说不让小孩儿进，还不给退，这不是巧取豪夺吗？”双方就这样争执起来。争执的过程中，景区的几名保安一拥而上，对几位游客拳脚相加，其中的一位游客被打得头破血流。
　　 两个小时之后，家人回来了。他们比比划划地向我形容小蓝企鹅有多可爱，它们冲击上岸的时候有多么惊险！我哪里有心思听这些呢，我有气无力地说：“我关心的不是小企鹅！是钱！票、票！退了没有？”儿子看着我，说：“爸，回去后，我打算写一部小说——《栾老头》，保证比巴尔扎克的高老头还钻钱眼儿。”我爱人说他：“行啦！什么时候了，还耍贫嘴？回头再急出点儿别的毛病来。”儿子这才说：“爸，你教我的那些话一句都没用上。”我一听，心里头“咯噔”一下子，问：“没退成吧？”儿子说：“不是，爸。验票的时候，人家说，你们网签四张票，就来了仨人？那张票给你们退了吧。我也挺意外的，这么干脆利落！我跟人家说，我还想跟你解释呢，我父亲病了……人家说，不用解释，新西兰的全部景点都是一样的，只要游客没来，就全额退款，因为游客没有享受景区提供的服务嘛。”
　　 ……
　　 我特别为自己庆幸，隔三差五的能出去走走，不然，就我这老脑筋，到哪里开窍儿去呢？
　　
　　 （2021年1月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