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摆渡·春】特色小吃(随笔)
我老家的人都随性。
他们遇到事情总讲究差不多,“差不多得了”,“差不多就行”。随性而为,随遇而安,唯独在吃上不肯松懈。单讲一道家常凉菜“麻汁杂拌”,需要准备黄瓜,西红柿,鸡蛋羹,腐竹,肉丸,猪肉渣。猪肉渣是得炸的,把猪油都炸出来,弄到嘎吱脆那才算合格。做一次麻汁杂拌得耗上不少的功夫。潍坊人不肯做几小时的麻烦事,却肯在厨房里为一道小菜耗上半天。之前有家老菜馆偷工减料,用火腿肠代替猪肉渣,第二天就被投诉关了门。
九十年代,潍坊有一座酒店,取名叫鸢飞。鸢,就是风筝。飞,就是飞黄腾达。那时候酒店里一盘土豆丝就要卖到十几块钱。要挑模样圆,干净的土豆,把边角都切去扔掉,成个长方形,材料才算准备好。切出来的丝,粗细长短,根根整齐。
潍坊没有出名的大菜,也是因为这个。想想,凉菜小菜都要耗上这么久,那一道大菜得做上几天?所以潍坊的美食大都体现在小吃里,小吃的精华体现在早餐里。老家的人格外在乎早餐。早餐里最受欢迎的莫过于潍坊肉火烧,一条街上至少得有三四个肉火烧摊,那这个地方才算得上地道。最有名的当属城隍庙,用猪肉,木耳,鸡蛋糕和成的馅,裹在面饼里,手掌大小,整个放进黑乎乎的炉子烤,等几分钟,用长铁叉翻个面,再烤几分钟。掏出来表面焦黄,甚至还有几块黑斑,鼓得像个气球,模样并不讨喜,闻着无味。每个摊位前面都有个小木框,一层层垫上黄纸,上面放做好的火烧。有人来买,就用那层纸包着递过去。这时候已经不那么鼓,扁一些,像个小飞碟,摸起来也不热。倘若有不知深浅的外地人大口咬下去,
“呼”一声,热气伴着肉香全扑到脸上。
烫!香!鲜!
汤汁一下子充满口腔,滚热咸香,烫得人不停哈气。舍不得喝水,喝水就散了那股香味。面皮外那层焦脆,里面那层被肉汁泡得软糯入味,入口即化。左边咬一口,汤汁就要从右边溢出来,右边咬,左边溢,中间咬,两头都溢。潍坊有个笑话,讲的是有人吃肉火烧烫到后背:那人吃着肉火烧,汤汁顺着胳膊往下淌,他便去舔,抬高胳膊低下头,结果汤就烫到后背。馅是完完整整的肉饼,吃到嘴里烫得舌头发麻,口味略咸,就着面皮却刚刚好。吃得满头大汗,还得说:“师傅,再来一个!”
潍坊人大部分的早晨都是吃肉火烧,喝豆腐脑。豆腐脑各地的做法都不一样,潍坊相对来说清淡。豆腐脑摊前两个大锅,一个放鸡汤,一个放豆腐脑。来客,先挖一碗豆腐脑,再浇上鸡汤,
“来点咸菜?”
“来点葱,芫荽?”
“再来点韭菜?”
“好嘞,您拿好,小心烫!”
豆腐脑摊和肉火烧摊都开在一起,摊主要么是两兄弟,要么是一对夫妻。
也只有一家人,才能把口味调得这么融洽。
说到潍坊美食,另一个必须要讲的就是朝天锅。朝天锅没有多么复杂,就是中间摆个露天的大锅煮猪下水,喝汤卷饼吃。汤一定要熬得久,熬得有些发黄。饼一定是潍县特有的马宋饼,整个儿一块面摊着特殊的锅上烤,揭下来薄却硬,有嚼头。裹上猪口条,猪肚,猪耳,鸡蛋什么的任选,有小孩胳膊那么粗。店家还怕你不够,在厨房里喊:“够不够,再来点?再来点!”要是不拦着,他能裹得把饼都撑开。
朝天锅的重点在汤。汤很腥,一般人闻到味就喝不了。若能忍着喝下第一口,那边怎么也停不下来,非得喝个汤饱。旁边还有辣椒瓶,醋瓶,胡椒瓶,想吃什么口味自己加。但是无论怎么加都盖不住鲜味。
我已经两年多没吃过家乡的肉火烧和朝天锅了。
在北京两年左右,吃过不少别人推荐的美食。北京的美食在乎两点,第一点是“宫廷”。普通的鸭子,经过北京师傅的料理,旁人一看就会说:“呵,这是只‘宫廷’出来的鸭子!”
北京美食的第二点就是讲究。什么都讲究,差一点也不成。拿烤鸭来说,要烤的鸭皮和鸭肉中间没有一点脂肪,那样才叫肥而不腻。随便去家北京菜馆,上来的点心都是极其精致的,要么模样精致,要么装盘精致。这两点下的北京美食,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氛围,是面子。
北京一道很有名的小吃炸灌肠,叫肠却不是肉。用面粉制成,下油炸。这么简单的菜也得讲究,第一不能切,要“旋”,旋出来的灌肠,一边儿厚,一边儿薄。厚的是肥肉,软糯肥腻,薄的是瘦肉,发硬耐嚼。这就是老北京的智慧,皇城根下的智慧。
涮火锅也是一绝。四川火锅靠的是锅底,麻辣辛咸,北京的涮火锅靠的是原材料。羊肉好不好,涮一涮就知道。夹几片放进锅里,数个几秒就能吃。涮火锅最绝的还是氛围。一定要选在寒冷阴天或者雨雪天气,约上几个好友,去南门或者东来顺,选个靠窗位置,窗户开个小缝,外面冷风吹,里面暖烘烘的,倒一杯二锅头,吃上新鲜的手切羊肉,多好,多美。
诗歌是艺术,文章是艺术,摄影,雕塑,石刻都是艺术,要我说,食也是种美,更是艺术。前段时间朋友跟我说,日本有个老头煮了一辈子米饭,被称为煮米饭之神。我说那这样的话,我楼下小摊就是煎饼之神,路口的就是茶叶蛋之神。
一切事物,唯有“心”字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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