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了
　　
　　 我没有去乡下。因为乡下的人打着领带
　　 烫着卷发往城里赶
　　 他们有自己的车，自己的福
　　 无人陪伴的杏树，桃树也有自己的福
　　 但它们不走
　　 它们扎根于乡下也会做梦
　　 空置的、开了裂缝的房子也会做梦
　　 ——
　　 那时，乡下是热闹的
　　 那时，喝酒不是一个人的事，祝福不是一个人的事
　　 那时，家家户户敞开门
　　 说着掏心窝子的话，吃着猪肉炖粉条
　　 都那么苦。都那么甜
　　 欢叫的牛羊是诚实的
　　 穿着新衣服的孩子是快乐的
　　 灯光昏暗，是温暖的
　　 醉了的人睡了
　　 睡在麦草煨热的土炕上，惦记耕种的化肥
　　 没醉的人，困了
　　 木凳子撑起他沉重的身子，就是另一棵树
　　 树有树的心思
　　 树有树的打算
　　 树抬起手，春潮盖住了他的身体
　　
　　 ◎回家
　　
　　 步行。坐车
　　 其实都不需要。过年了
　　 守在家里，守住一部分夜色
　　 就可以安静
　　 就可以回到另一个蜂巢一样的家
　　 掏出灵魂的钥匙，轻轻转动
　　 打开门
　　 那里更幽暗。只有一把椅子
　　 一只碗。一杯水
　　 茉莉生长在椅背上，开一朵花
　　 与她对话，每一只乌鸦都是吉祥之鸟
　　 与她对话，流浪的人就是爱过的人
　　 他点一盏灯
　　 他骑马丢失了马
　　 他拧开酒瓶，舔了舔干裂的唇
　　 他睡了。睡在干枯的草叶上
　　 仿佛书中的猫
　　 等待爆竹升起时，有人与他对视
　　 交换新的祝福
　　
　　 ◎我的故乡
　　
　　 红柳。芨芨
　　 沙漠。碱地
　　 看见它们，就看见了麦子和玉米
　　 棉花和杏树
　　 羊群占据所有的草地，仿佛云朵占据所有的天空
　　 唯一的路，是千手观音
　　 接住杏花绽放的喜讯，也带来了秋风成熟的消息
　　 如果炊烟少了弧度
　　 必定是私自去了胡杨林
　　 必定留了一首诗
　　 告诉戏水的野鸭——星星落入水里
　　 游一会儿。睡一会儿
　　 附近的孩子，抱着纸折的飞机
　　 笑一会儿。哭一会儿
　　
　　 ◎一片叶
　　
　　 它是好的，有树枝可栖
　　 它是善的，原谅荒芜和孤独
　　 它明亮。是小小的窗
　　 我站在窗子前
　　 看见了孩子，老人
　　 看见了少年，中年
　　 看见了麻雀，灰鼠
　　 其实，我最想看见的是脚印是车辙
　　 它们由近及远
　　 延续着我的视线，在路上求证
　　 ——
　　 光明即是黑暗
　　 黑暗即是光明
　　 多少年，我克服一切陋习接近矛盾
　　 分辨矛盾
　　 多少年，我安于叶片大的风
　　 伪装成春的模样，经过不同的字
　　 寻佛。拜佛
　　
　　 ◎乱红
　　
　　 最后一场雪，落在乡下
　　 落在树枝上。又从树枝落
　　 仿佛真正的花。远离蝴蝶的视线
　　 我尾随她。一起落
　　 落到哪里，都是一片旧物
　　 捡拾的人，必是懂得人
　　 丢弃的人，必是拥有的人
　　 不如向往柴草。残墙
　　 废弃的院子
　　 至少可以隐身，与一盆清水対映
　　 交出岁月的底片
　　 梳梳洗洗，然后笑一笑
　　 煮一锅红豆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