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香·韵】年味(散文) ——腊月,坐夜
忆往昔,最难忘的当属那些贫穷中的富有——年味。
年,可谓是一个浩浩荡荡的大工程,紧凑中散发着浓香,忙碌中渗透着喜悦。进入腊月,年就拉开了的序幕。
过了腊月八,吃了腊八粥,年就稳打稳地走上了“红地毯”,母亲的一锅腊八粥,妥妥地催生了年的华章。一系列年事次第开花,杀猪、宰鸡、炸萝卜菜,推磨、掏炕、磨洋芋粉,缝衣、做鞋、糊炕围,蒸馍、煮肉、生豆芽,担水、劈柴、跟年集,拆洗、扫除、贴窗花,请门神、送灶爷、买年画……
腊月二十三晚上送走灶爷,年的气氛愈加进入高潮,每一天都紧锣密鼓地为年量身定做,每一天都有特殊任务与激情。总之,年是一个忙不完的大“过节”,活儿越做越多,多到又盼望又惧怕又无可奈何。至今,我认为年是对女人一次受刑般的过程,做了一年的活儿到三十晚上还没做完,实是辛苦。佛说真正的道场在生活中,做家务就是修行。呵呵,女人一辈子都在修行,过年则是一次大修行。
年与其他传统节日不同之处,是要用整整一个月时间来完成所有章程,因此,年是慢条斯理走出来的庄严,是用手做出来的丰盛,是拼命忙出来的厚重,所以年味更入心入魂,一生难忘。
腊月,应该说是女人的天下,如果没有亲手劳作,那就不叫年。可谓年的隆重与无与伦比都得益女人。
腊月二十三,一个既神圣又局促的日子,在农村,绝对是重中之重的分水岭。当夜色笼罩大地时,星星躲在深邃的夜空上,人间已点上了灯火,零零碎碎的星火,眨巴着眼睛,天上人间,遥相呼应。各家各户吃完晚饭,洗锅抹灶,准备送灶神。祭品是白天准备好的盘馍馍,小碗口大的白面饼子端在盘子里,再放些糖果之类的零食,陈列好香、裱、纸、钱,男女主人跪在锅头前带领全家上香、磕头、祷告,恭送灶爷上天“述职”。传说灶神受玉皇大帝派遣,来人间分管各家各户的所有事情,守护一家人的平安。到了年底一定要上天述职,汇报人间一年的事务,乃至吃喝度用,监察是否糟蹋粮食,挥霍无度等一系列不正之风。所以送灶爷时格外谨慎,期求灶神天上说好话,下界保佑大家平平安安。不管善人、恶人,总希望灶神上天禀报时,替自己多说些好话,少说坏话。因此,人们还在他的神像旁贴上这样一副对联:
“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
送走灶神的这七天,家里没有灶神监护,处处便是自由空间,可以随心所欲。腊月二十四站在锅台上大扫除不怕惊动灶神,。角角落落掏腾着打扫也不怕触动了“监察神灵”。你也可以“上天下地”,把厨房打扫的干干净净,即能过一个漂亮年,也能为灶君回宫创造一个好环境。
大年三十虽然是一年中的末尾,其重要性绝不亚于正月初一。三十的重要是因为所有的事情要以圆满结束,首先是一年的债务必须做一个了结,不欠隔年帐,无债一身轻,欠账是贫穷的开始,没有人愿意在下一年开始就穷,所以得赶紧了断穷根。借用的东西必须归还,物归原主,奶奶说年三十的蒿柴棍棍都要收家,不能放在野外过夜。外出的人必须回家,回家团圆是仅次于天的大事,年三十只能进不能出,自古没有走出家门一说,更别说去其他地方吃饭,除非要饭吃的人(乞丐)四处游荡讨要。处理完当务之急,午后开始祭祖,上坟地接先人“回家过年”,供奉祖先的牌位于桌上,子孙磕头跪拜,三天三夜灯火通明,香火不断,初三晚上再恭送祖先回修行地。
因此三十晚上要守夜,也就是上香(看香)祭祖,我们当地俗叫“坐夜”。
坐夜是大年三十最隆重最紧要的程序,有些地方叫守岁。既守住岁末的时光与新开元,也守护自己的年龄与生命。让时间走的慢一点,再慢一点。是敬畏天地自然,敬畏神灵,敬畏生活中的风俗习惯。
先人牌位供上桌后,后人就围着香火转,献饭、续香、守护,启动古老的传统程序。大年三十的饭菜已经开启了年的模式,蒸包子,炒肉菜,装暖锅,煮猪骨头等一系列年饭。奶奶在世时,七十年代初正是饥饿年代,奶奶说大年三十要吃搅团,标志着一年圆满结束,年就是圆了的意思。
大年三十,是女人们最忙碌的时节。晚饭后接灶神。接灶神须在洗锅结束后,打扫干净锅台卫生,恭恭敬敬迎接灶神归位。此时,鞭炮声响彻夜空,年开始红火了起来。炮竹声声碎,妖魔鬼怪飞。自古,用爆竹来驱散瘟神,不知谁发明了焰火,点燃时烟花四射,吓跑妖魔鬼怪,保人间一方平安。过年放炮延续至今,传承出风俗文化,几千年来,一辈又一辈,越来越内容丰富,赋予了很多美好的期愿,有些东西本身是岁月的积淀,大道至简。
散压岁后的欢呼声,打破了山村的寂静。拿着能数来个数的糖果、核桃、柿饼、枣子,幼稚的我们如获至宝,雀跃,奔跑,相告,比拼,交换,孩子们的喜悦和欢呼,张扬着新年,张扬着年味。
做完一系列家务,坐夜也开始了。坐夜,顾名思义要坐到天亮,不能睡觉,中间便是一家人团圆、叙旧、吃喝、打牌的时刻。孩子们则不畏严寒,玩游戏,打鼓,捉迷藏,半夜才进门,又冻又瞌睡,没有几个能熬到子夜时分,信誓旦旦说好的坐夜,在不知不觉中便呼呼大睡过去,醒来已是黎明的鞭炮声、火药味中了。大人们基本会守规矩,一夜到亮,能支撑熬夜的一定是喜欢的娱乐活动,掀牛九,打扑克,输了画花脸,罚翻戴帽子,贴纸条胡须等惩处,欢欢闹闹一晚上,为的是守住最后一夜的平安与孝道,赶在黎明时再迎接喜神,把吉祥如意迎进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是乡村旷野新年的第一轮清脆,在大地还没完全苏醒时给春天插上了翅膀。
坐夜的时候外面是漆黑一片没有月亮。黑夜里是我最怕的时刻,莫名其妙会联想到鬼,想象着黑暗中,或许有不明之物会伸出一只手把我拉住,我怕得要命,因为黑暗可以吞噬人的神识,认定人死了就眼前一片漆黑,恐怖来自无明。姐姐们讥笑我:命清的很呀。还时不时来句:看,后面跟着一个啥?恐惧的第一反应是汗毛倒竖,心神慌乱,脚步错乱。母亲说三十晚上没月亮,把根儿栽下了。愚蠢的我以为只有腊月三十晚上没月亮。后来知道每月三十晚上都没月亮,我想不通为什么没月亮,但我知道几天后就会有月牙挂在天空,晚上出去就没那么害怕了。
年三十晚上是唯一不害怕的夜晚,没有月亮,但我家有一盏方玻璃灯笼挂在最高处,那是父亲做的,木头框架,四面镶着玻璃,底座用一块薄木板,顶层木板上钻一个拳头大圆洞,煤油灯盏从此处放进,彻夜挂在提前准备好的椽头上,照亮院子一圈,有了灯笼,不怕鬼出没了。灯笼年年如此,晚晚通明。直到一九七九年村庄通电后,玻璃灯笼才退居二线。
坐夜的人半夜必定是要大吃一顿的,吃肉喝酒,年夜饭的搭配,所以煮猪骨头是为坐夜准备的夜宵。坐夜是一年中最幸福的时刻,也是最奢侈的一个夜晚,尽管那时贫穷,气氛却是前所未有的富足。欢乐来自贫穷,富足也来自贫穷,因为物质匮乏,才有了一丁点物资就感觉富裕泛滥的知足感。至今,我觉得没有与记忆中大年夜可比的精神富裕。
坐夜带给我的不只是吃喝玩乐情趣,让我领悟的是守住岁月中最珍贵的分分秒秒,守护家庭的安宁,守望来年的顺遂和希望。
我认为,所谓的欢乐中国年,就是我们敲锣打鼓熬到半夜的兴奋和坐等新一轮年岁开始的期盼。
过年忆年味,顺理成章的事,只是小时候的年味太浓,笨人写不尽,粗略记录一下当时的境况和自己的心里感受。祝福大家,牛年吉祥,阖家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