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一 练拳
　　 余少性刚，然体弱，四肢纤细乏力，空有粗犷雄浑之相貌也。故常为乡间之无赖儿所欺。每离学归家，辙无故为所阻。余以语斥之。彼便拳击吾胸，足踢我脚。余疼痛难忍，恨不能以武拒之。待挣脱后，含泪归家。祖母问余何故，余以实告之。祖母叹息曰：“可怜也！世何生坏小子，欺人如此！天打五雷轰也。”为余拭泪，慰吾良久，无计可施。而无赖儿终未被五雷轰，欺吾愈甚。
　　 余自思忖：彼以力大拳粗欺人，我竟不能还其一指，窝囊甚矣，不如自练武功，以勇自卫。于是每上课以拳击墙，意欲坚吾拳也。
　　 其始，手背肿胀如蘑菇，疼痛难忍，半月后，肿渐消。于是至树林以拳击树干，竟无疼感。余窃喜，心念坏童莫敢我欺也。于是每放学，昂首而行。坏童又衅之，余亦反击之。矮者莫能胜我。然仍有仗身材魁梧击我者。然我不惧，勇与之斗。自此，欺我者渐少矣。
　　 吾好古文，读左传之《曹刿论战》，其间有“夫战勇气也”一语，印象颇深。推而演之，弱者不可弱志，志高人必勇，如此，面强敌，可战而胜之。何以见得？抗美援朝可以证之。今美帝汹汹然，借瘟疫之事欲重演八国联军之戏，逼我签约赔款。我当振士气，以勇为先，战而胜之。
　　
　　 记忆二 毁书与读书
　　 余家有书架，置堂中墙上。上有古书一摞，盖为我祖之祖之教本，抑或祖父之课本也。有四书五经、春秋左传之属，为道光年间印。
　　 是年余六七岁，贪玩不更事。清明前后，风大，见天空有风筝，多以报纸糊焉。亦有小燕形状者，盖以剪刀剪纸而成。余见其翩翩翱翔，羡之极矣。归家索之不得，痛苦不已。
　　 是时，邻人之童在侧，自云能以纸裁制。余遍搜未果。忽觇架上古书，大喜，即取而与之。童果手巧，旋剪制风筝五，皆小燕形状。家人见之，竟未阻拦，盖因祖父母怜余而纵之；父母不识字，视书亦不甚惜。
　　 两童窜至河滩，举而放飞。大风吹之，倏然而去，不见踪影。又放一只，扶摇而上，顷刻而逝。如此不已，不久即尽。玩兴未止，归家又制几十只。出而放之。数日之间，毁书四五本。
　　 初一，余渐喜古文。然课本仅数篇，而购之无钱，未能足阅读之欲。渴而思井。一日见古书之残留者，其一本为《诗经》，开篇有“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之句，兴甚，始悔童年之不惜书，毁之若焚。然事已至此，悔之何用？于是装裱剩籍，诵读残句。今之所积古句，当时所记者众也。
　　 此后，更酷爱古诗文。初二，余以助学金购《中华活页文选》四册，读之若食甘饴。暑假，余独于邻人之废宅中诵读。余最爱者，先秦两汉有《七发》、《风赋》、《登徒子好色赋》等赋篇，犹有屈原之《九歌》《离骚》等诗。后代之诗文，尤爱陶渊明之《桃花源记》、《归去来兮辞》、《归田园居》等，至于唐，王勃之《滕王阁序》尤爱诵读。夏夜于煤油灯下，天热，野蚊飞来，叮咬肌肤而不觉。虽无悬梁刺股之精神，亦如着魔然。不久便可诵诗文数十篇矣。
　　 后虽读世界名著几十部，然钟爱古诗文而不改，不时翻书回顾，吟旧体诗，作文言文，亦晚年之一趣也。
　　
　　 记忆三 杀鸡
　　 廿世纪六十年代，不知何年月，一日，母谓我曰：“有母鸡老矣，久无卵，可杀之。”遂指示院中某鸡。时父外出，杀鸡之任落我身矣。
　　 时余年未弱冠，杀生之事未尝为也。畏而不受命。母斥曰：“懦子，一鸡不能杀，尚能何为？”余辩而无辞，默应之。
　　 于是以米一把播于鸡群。鸡聚而食。按母之所指示者捕之。鸡跳而飞一隅，掉头惶恐目我，状甚可悯。余踟蹰不前。母又斥曰：“无用之子！”余又捕之。鸡又跳飞，回首若乞怜貌。余疾趋而捕之。母入厨取刀。余固知不能脱，提鸡受刀而立。是时，隐感其翼足皆抖，知其恐极。又见其目光觳觫，心有恻恻焉。自忖：“此物亦类人也，吾不忍害之！”顾母，见其不悦，不得已，刃鸡喉，动作颇缓，非刃钝也，实不忍也。当是时也，似觉刃我之颈，割我之心。久乃血出。弃之地。鸡蹦跳不止，所谓垂死挣扎也。终而鸡卧不动，余以为气绝。然余心跳不已，似作大案。
　　 母以温水微烫之，嘱我涤于后河。余持鸡出，至河边，欲拔其毛。不料鸡微动。余大惊——气未绝也。然如之奈何？归家，必遭母叱。细察之，则奄奄欲息。固知其不可复生。于是放于水流溺之至死。然后拔毛，开膛，洗濯数遍，提之归家。
　　 此事逾五十余年矣，然不时闪现于脑。今已暮年，反思一生，方知己朽木之才。见弱者而恻隐，作强者而不得，不能制豪强而救弱者，仅为纸上侠而已。谚曰：山难改，性难移。天性如此，吾将焉求？今逢盛世，衣食无忧，远离闹市，登山临水，心旷神怡，亦足矣。至于贫弱者，中央正力扶之也，此百姓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