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大别山春早(散文)
过年了。大别山静穆在和风淡雾里,我很想去唤醒山里的春。大别山啊,山南花烂漫,山北雪皑皑。南北大别,故名。可在我的心中,我纠结于一个“别”字,爱不能离别,我常走进去,春节更要看一回,别后归来的感觉,总让我激动。每年过年后去看大别山,名义上是看我的小姑,当然,也是有意去看看大别山的早春。
一
大年初三,天刚蒙蒙亮,我便起床了。城市的早晨,静谧的年,渐渐地被嘈杂声弄醒了,大概早上7点钟,我洗漱完毕,吃完早饭就驱车出发了,今天要去给远嫁在大别山区的小姑拜年。不必告诉小姑,她知道惯例。我就怕她忙活开了,准备得太丰盛。
我的小姑,在心中,和大别山是一样的意思,对我的情怀很特别,喜欢我,从小至今。我对大别山格外有一种亲切的感觉,仿佛可以无话不说,甚至撒娇。和小姑也如此,我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搂住小姑的脖子。
离开闹市区,大概两个多小时的路程,车子慢慢就进入了山区。我小心地驱车行驶在山路上,主要是想趁着车少人静,端详一下久违了的大别山的样子,有没有早春的山花跟我眨眼。近期温度升高,路边的树郁郁葱葱的,在这早春的季节里,努力地呈现出一丝丝绿意。在我的感觉里,大别山是最耐不住的山,可能是因为山的腹地保暖,或者是大别山就是热情地想迎接每年的春天吧。半人高的茶苗,一排排地被甩在车子后面,我担心明前茶能不能适时开采呢。远处望去,一大片一大片茶园将浓密的绿意铺开,抢先展现着生机与希望。小姑的茶园就在大别山深处,小姑总在清明前后招呼我来采茶,说,我长得漂亮,采的茶园味道香甜。我明白,小姑是喜欢我,我还给小姑的香茶起了个名字,叫“漂亮茶”,小姑所在的村子都知道这个名字,小姑得意得很。
稀稀疏疏的民居,占据着沟壑的侧畔,点缀在半山坡的,抓住了一把一把的日光,鲜明的红瓦白墙的房屋显眼地坐落在山洼子里的,打破了山的宁静,连缀着天地,世间的生动,总是在合适的地方有着人居的热闹,是怕山睡眠,是忧沟洼不醒?看着村落,我开心地做着解读,真想趁着某个假期,哪怕就是只有三五日,我来这里的民宿偷懒几日也好。偶尔一两声脆脆的爆竹声传来,那定是孩子们在嬉戏。也偶尔可见,牧童俏皮地赶着耕牛,在山间的小路上悠悠地走着。其实贪早的农户就有开始耕田的,牧童始终是大别山的风景,这个风景在别的地方几乎绝迹了,获得了很不容易。大概是想体会早春时节牧童短笛的意趣吧,在现代化的浪潮覆盖山村僻庄的时候,还有这样近乎原始的画面,实在是一个奇迹了。我想停车好好欣赏,可又怕惊动了那孩子的表演,也许,他是在给自己找到一个有趣的童年。
美好的诗意的画面,总是会让人产生遐想的冲动。我理解了,那些书画家为什么喜欢跑进山中去发现绘画的素材,因为山中有着城里没有的东西。
大约四十分钟的山路,终于到了通往小姑家的那条石子路。远远看去,小姑早已站在家门口迎接我了!因为是山区的石子路,我丝毫不敢大意,认真地把车开到小姑家门口后停好车。还没下车我就大声喊着:“小姑,我给您拜年来啦!”我打开车门,小姑紧握着我的手,像是抓住了啥宝贝,满眼慈爱地看着我说:“都一年没见到你了,家里都好吧!”小姑的眼圈闪着泪花。“小姑,都好着呢。”小姑父笑眯眯地站在边上,手不知往哪放的样子,我懂得,这是兴奋和热情。“小姑父好!”我大声问候着。“好,好!快进屋吧。”小姑父边说着边做手势示意着。小姑和小姑父有两个孩子,都在北京工作,由于工作太忙,也因防疫的需要,原地过年,都没能回家。现在我来拜年,两口子自然高兴不得了。小姑拉着我,我们一边说话一边往屋里走。我来了,总算没有让小姑失落这个年,她说,漂亮人来了,大别山就耐不住了,一定春来得早。我说应该早,小姑的早茶要上市,要好价钱,不早行么!小姑笑得很开心,就像风吹醒了春天,春天笑得合不拢嘴。
小姑说,就喜欢拉着孩子们的手往屋里拽,感觉就像春风吹来了,站不住,只能赶小鸡一样往屋里赶。真的,这样的语言只有在乡下才听得见,有时候光顾得说笑了,没在意,弄丢了这些语言的精华。我说,小姑啊,看到了你就看到了春,都写在脸上。小姑也不客气,说,那是那是,现在上山里巡春,得有眼力不是,不如就在小姑脸上找春天。
我知道,小姑家以茶园种植为主,还有一些零碎的多种经营,日子好起来了,本来城里的孩子们也捎钱,够花的,可闲不住。所以,小姑脸上挂着春天,这话不是浪漫的诗歌,是真的,我相信。我父亲也常念叨小姑在山里的日子,希望小姑的茶园出好茶,好茶,希望在这个春天。
二
山里人家是朴实无华的,他们的日子总是很敞亮的,这是城市里所不及的。小姑家的院子很大,院墙大约只有一米多高,是用竹子做的篱笆围起来的。篱笆墙上攀着一些藤子,那些藤条上已经露出了新芽,嫩嫩的、黄黄的,风一吹,像是在线上系着的花瓣儿,依依含情,悠悠地摇着。墙角下的小草,也偷偷露出稚嫩的脸儿,笑对春风,只是还不能显出摇曳的身姿。篱笆墙的拐弯处,一枝红红的春梅越墙而入,那花朵冷艳无比,其姿态可真是傲骨峻风,我笑吟“桃李休相妒”,美妙的诗句就像是写在矮墙上,挂在梅枝上,无需搜索,突然跳出。我怕轻蔑了桃李花,瞅几眼四下,没有。我和小姑说笑着,我们成了画中人,聊得开心,笑声朗朗,我自作多情地唱诗道“墙外行人墙内佳人笑”,我把小姑比喻成佳人,小姑懂得,一阵脸红,说老了还佳人,别拿佳人不值钱啊。我臭美起来,说小姑就是“佳人”,说得小姑看墙外,又用疑惑的眼神看我,哪里还有行人?小姑也是爱美的人,所以我才在小姑面前放肆了。
离那枝梅朵不远处,一棵高大的皂荚树,在经历了寒冬的洗礼之后,也渐渐开始苏醒了,仔细望去,嫩嫩的像米粒一般的叶芽,正是它涅槃后的生命复苏。它高大的树枝上搭着一个精致的鸟窝,我知道,那是喜鹊妈妈为它的宝宝们搭建的,年年在此,雷打不动。春天来了,窝里的小喜鹊也该出来练练翅膀了吧?我用眼睛注目着,以为期待。皂荚树下,一口老井静静地卧在那里,光滑的石井栏,仿佛在记录着这个小院人家的春夏秋冬,无论何时,光滑发亮,没有天天打磨,肯定不会这样。又像是在诉说着世事苍茫,更像是在欢迎我这个远道而来的亲人。老井的不远处,是一片菜地,整整齐齐种着蔬菜,有芫荽、乌菜、大蒜、葱等等。小姑说那都是她和小姑父亲手种的,吃起来香着呢。吃着亲手种植的蔬菜,我们没有体验,但一定有一种亲切感,我这样想。菜地边上,有一小片竹林,说是竹林,也就只有二三十棵竹子罢了。那些竹子啊,迎着这春天的风,贪婪地吸吮着春的气息,微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响声,竹声是生动的,总能让我们解读出含义,“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我和竹子很有亲近感,对着竹子就是一首诗。我说,我就想到小姑的院子里,唱春之歌,唱得竹摇风。竹子,在春光里孕育着希望,拨节生长,一节一节,节节向上。我希望小姑的日子也是这样,竹子,成了小姑生活的象征了。
小院的另一边,是一个鸡舍。几只斗志昂扬的公鸡咕咕地叫着,那些肥硕的母鸡,有的安静蹲在草窝里,有的咕哒咕哒地叫着,估计是已经下过蛋了,在向主人报喜呢。“来,尝尝我们自家炒的茶。”小姑父已泡好了茶,端到院子里,放在小院中的石桌上。小姑拉我坐到阳光下的石凳子上,将小姑父泡的茶递到我面前。此刻,小院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清新而又温馨。我品了一口茶,清香无比,沁入心脾!其实,生活何尝不像这一杯清茶呢?只有倾注如沸水般滚烫的热情,才能让它饱满丰盈,清香四溢。品着茶,随眼光越过篱笆墙,远处是一大片茶园,小姑说那是他们家的小茶园,今年气温高,估计三月底就可以正式采新茶了。是啊,此刻,我仿佛看见在晨曦里,鲜嫩翠绿的茶芽长出来了,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绿的光彩。采茶的姑娘们心灵手巧,优美的采茶姿态如是绿毯上的舞蹈,新茶的清香弥漫在这块土地上。茶园的不远处,是一个水塘,一些鸭子在水里游着。是啊,春天来了,“春江水暖鸭先知”啊!
我不敢应承小姑到清明节前后来帮她采茶,因为我的工作,根本无法做自我的安排。春天里,那嫩的茶,也会把小姑的心唤醒,她也是采茶姑娘了。我这样说小姑,小姑笑得前仰后合,说,老姑娘了,采茶就年轻了。
柔柔的春风拂过,飘来一阵阵香味。原来小姑父已经开始做饭了。抬眼看去,小姑家厨房上空炊烟袅袅,像是在诉说着这小院人家的喜乐哀愁,又像是表达着一代人的希望和憧憬,袅娜轻盈,不疾不徐,颇有风度的样子。“来!尝尝今年新挂的挂面。”接过小姑父端来一碗香喷喷的挂面,道了谢。我尝了一口,真香!那碗面虽然平常,却饱含了山里人家的热情与真诚,也饱含了小姑和小姑父对晚辈的疼爱。在大别山中,山里人家只要有客人来,就会奉上一碗热气腾腾香喷喷的挂面,这是山里人家的待客之道。长长的面,联结大别山人和客人的情意,也想拴住客人的脚步,让他们在大别山中多走走。
春光是藏在大别山人的心底的,只要客人来,春光就属于客人的了。
不知不觉中,和小姑的促膝谈心已有一个多时辰了。小姑起身说要吃饭,饭香钻出了屋门,把个春天弄得更香了。
早春什么样?在到大别山前,我只是着眼于那些看得见的春色,其实,真正让大别山的春色更有诗意,还是那些如我小姑姑父一样的山里人的热情,和他们打扮家园,追求美好春光的心情。山里春来早,只因希望多。
创作于2021年2月15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