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香•韵】婆婆(散文)
一
“妈,今天我们约好了一起去月牙湖玩。”
“妈,你记住,下午得带梓豪去学钢琴。”
“妈,洗衣机里还有衣服没有洗呢!”
……
“哎,哎,晓得了,晓得了,你赶紧起(去)吧!”
婆婆一口地道的固原家乡话,唯唯喏喏地一一答应着,心里却十分不悦地暗自嘀咕着:“分明是在给我下达命令,把我当成了这个家的老伙计了?”
她早上六点就起来做早餐。做了孙子爱吃的南瓜饼,菠菜,胡萝卜榨成汁蒸的小花卷。儿媳爱吃的荷包蛋,红豆薏米粥。真的是色、香、味俱佳,看一眼就是满满的食欲,满心的喜欢。
儿媳馨蕊一大早起来就在卫生间里洗漱、化妆,整整一个多小时才算完毕。之后,她美美得享受了婆婆早已做好的爱心早餐。
馨蕊常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美丽,高贵,仿若公主一般。家里买菜,做饭,孩子,家务琐碎一切都是婆婆的。
“现在的年青媳妇活得真是潇洒,孩子只管生、不管养,生下就是婆婆的,婆婆无疑就是家里的免费保姆。就这还不知足,有的还动不动拿离婚吓唬人。”婆婆们在一起常常这样议论。
馨蕊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吃着早点,吃完后,顺手拿起一张雪白的纸巾轻轻拭了拭宛若罂粟花瓣一样鲜红欲滴的唇。一边吩咐着正在卧室给儿子看着写作业的婆婆,一边快速穿好米色的风衣,挎上象牙色的名牌小皮包,像只美丽的蝴蝶飘然而去了。
她刷了锅,洗了碗,又把屋子收拾了一遍。孙子梓豪自个玩积木去了,她感到自己这些天陪孙子上钢琴课,每天爬四层楼梯上上下下,腰间盘突出的老毛病又犯了,感觉疼得难受,才坐到沙发上歇息了一会儿。
看着正在阳台上玩积木的孙子,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的,聪明、顽皮,简直跟儿子小时候一模一样。平时,只要孙子笑着喊她一声奶奶,她就开心地把什么都忘了。孙子转眼都这六岁了,马上要上小学一年级了。她到儿子家都整整六年多了。日子过得可真是快啊,一晃她都六十出头的人了。
都说人老了总爱怀旧,这话一点也不假。她又情不自禁得想起了自己过去的那些陈年往事……
二
她出生在宁夏南部山区,那是一个缺吃少穿的贫困年代。娘一连生了三个男娃,她前面有三个哥哥,又生了两个姐姐都夭折了,娘最后才生了她。
奶奶说,娘生她的时候,家里连一粒小米都没有,还是在县城上班的姑姑,从百十里远的地方给娘捎了半袋小米过来,才救了娘和她的命。所以娘一直念着姑姑的好,年年一到腊月猪杀了,娘首先抱一堆柴禾,站在数九寒天凛冽里,将猪肘子放到垒好的石头上,烟薰火撩、把猪肘子一个个仔仔细细收拾好,洗得干干净净的,然后,取最大的一只小心翼翼的包好,装在塑料袋里。再走好几里的山路,带到班车上、捎给姑姑。当然,姑姑每逢过年时都要给她买一件漂亮的新衣服寄来。
奶奶常说:“你妈刚生下你的时侯,瘦得皮包骨头,像只小黑猫。你妈让我说给你起个名。我随口就说,就叫草儿吧,草儿,皮实,命贱,不金贵也好养。”
加上前头有两个姐姐都没站住(活命),奶奶就随口给她起了这么个名。一直到她上学,因为姓燕,自然大名就叫燕草。
她后来才知道读过私塾的奶奶,还真有点学问。上中学时,记得课本上李白的诗里有一句“燕草碧如丝,秦桑低绿枝”的佳句。她才懂得自己的名字还挺有诗意的,并不比别的女孩差。以前,她心里曾一直对自己的名字有些纠结,还偷偷的埋怨过奶奶呢!
娘常说:“她还真的应了奶奶的吉言。那时虽然家里饥一顿,饱一顿,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倒还没灾没病的。果真像颗草儿,给点阳光就灿烂,风吹雨打从不惧怕。虽说是一棵草,但并不柔柔弱弱,而是长得朝气蓬勃,充满了顽强的生命力。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到了十六七岁,她出落得跟春天里的一朵桃花似的。柔细的腰枝像春风里的新柳一样袅袅娜娜。
记得那时,奶奶一头银白的头发,常常在脑后绾一个很精致的发髻,上面别着一根长长的老银簪。时常在老屋的厅堂里挪动着两只粽子似的小脚,精心擦拭着她陪嫁来的一对紫红的木箱子,和那几件喑哑,老旧的家俱。
奶奶有时打趣地对她说:“我家的草儿长得好俊俏,比村里的春桃,红杏,秋菊啥的哪朵花都好看哩!也不知哪个小子有福气,才能娶上我家草儿。”当奶奶这样说时,她总是对奶奶娇嗔道:“俺谁都不嫁,永远都陪着您老人家。”
那时,奶奶是一个多么慈祥和蔼的老人,脸上堆着层叠的笑,说话总是和风细雨的。记忆中,奶奶和娘从来都没红过脸。她常听娘说,娘从小没了爹娘,十岁就到奶奶家做童养媳。奶奶是旧社会大户人家的女儿,见过世面,且品性贤良淑德。亲自手把手教她针线活,茶饭,认字及女儿家做人的礼数。
虽然那时日子很清贫,纵使家里再窘迫,娘再忙碌,也要给一辈子爱体面的奶奶把一年冬、夏两季的衣服缝制熨烫得好好的。每年奶奶的寿辰,娘都做上一碗长寿面,并且打两个荷包蛋,亲自端给奶奶。奶奶和娘亲如母女,不像是婆媳。那时,一大家子人和和睦睦,好幸福啊!然而,说总归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无论如何女儿家长大后,总是要嫁人的。哪个女子又能逃过嫁人的宿命。
就在那年的秋天。村里的媒婆马婶,带着外村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上门来提亲。小伙子在镇上供销社上班,家里只有一个老娘。爹娘和奶奶一商量,都同意这门亲事。因为他是吃公家饭的,好歹女儿嫁过去以后不会受穷的。
那个年代,首先想的是吃饱穿暖,谁还敢奢望情呀爱的,爱情是个多么奢侈的东西。反正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有现在的年青人这些“花花肠子”!
“听说他妈人有点难缠,可那毕竟是老人。她又不能和你同年到老的。”当时,奶奶和颜悦色地说着,她总是以自己的善良慈悲去度量别人。哪会料到有时人心是叵测的。
不谙世事的她,遵循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老传统,就默默答应了。过了大年,她随着锣鼓喧天的迎亲乐队,坐着娶亲的驴拉车,吹吹打打就被娶进了婆家的门。
自从到了婆家的第一天起,她就明显感觉到婆婆压根不喜欢她。尽管她处处小心,事事谨慎,每天端茶倒水尽一个儿媳的本分孝顺服侍她。但是,婆婆总是鸡蛋里面挑骨头,看她哪那都不顺眼。嫌她走路胸挺太高,穿衣服也太花哨。打人跟前一过一股雪花膏的香气,无端地指责她:“就是一副勾男人魂魄的狐媚相,你男人又没在,你打扮的妖妖媚媚给谁看?”在当时那个年代,她只能忍气吞声,敢怒而不敢言。一天只好灰头土脸的,求得少挨些婆婆的谩骂。
这样如履薄冰的日子,刚过了两年多。婆婆又嫌弃她来两年多了还没生个娃,和她一起嫁过来的媳妇,人家的娃都满地跑了。
“你瞧对门的胖婶,天天抱个孙子在我眼前晃悠,似乎故意在气我。咦,长得再好看,还不是中看不中用哩,不如那时娶了你二姨家的碎女子……”
婆婆当着她和丈夫的面,一副挑衅的样子,故意羞辱她。她当时就委屈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幸亏丈夫理解她,背后老心疼地安慰她,才使自己不至于过份的难过。
后来总算生了小虎,婆婆好不容易才息事宁人。然而,她整人的幺蛾子还是一个接着一个。但凡看见她和丈夫一起出去逛街买个东西。或她俩在一起说笑亲密一些,婆婆那双眼睛瞬间就变得阴森森的,像鹰隼一般狰狞可怕。那种凛冽如一把尖刀,能一下子剜到你的心里。就是她现在想起婆婆的那种眼神,心还会感到隐隐的作痛。
那年,她生小虎时,婆婆对她饥一顿、饱一顿,不好好照顾她。当时,娘不幸胳膊骨折了不能来服伺她,丈夫又不住家。因此在月子里她落下了一身的病。
三
时光如梭,转眼间,她如今也做了婆婆。
当她听儿子说儿媳妇怀孕,整天呕吐,吃不进东西时。她心疼儿媳,就来一日三餐伺候她。而且,专门跑到书店买来做食谱的书,每天变着花样的精心调理儿媳吃喝。一门心思的想让媳妇吃得营养健康,才有精力去上班,也好给她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孙子。谁知,这一伺候,“当牛做马”的生活就是整整六年多呐!
刚来时,她操持家务、忙这忙那的,儿媳还有点感激之情。时间久了,家里家外,吃喝拉撒,无论她干什么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儿子又在外地工作,儿媳把她真正当成了一个免费的保姆。还有孙子的零食,家里的七东八西的开支,她每月还倒贴上好几百呢。这都不说了,自己的儿媳、孙子,她也就认了!
就在前不久,亲家母来家里小住。馨蕊陪她妈坐在沙发上,一会给剥桔子,一会给削苹果,有说有笑的那亲热劲,全然不管她一个人在厨房里洗洗涮涮地忙碌着。第二天,馨蕊开着车母女俩去逛商场,进门手里拎满了大包小包的东西。给她妈买地衣服和鞋子都是名牌的,给她只随便买了一身廉价的休闲服,就算打发了她。
那一晚,她一夜都没合眼。真是越想越生气,越想心越凉。这几年她是怎样对待她的,为了儿媳和孙子,她起早贪黑,累得半死。就是老家过事她都很少回去,甚至,连女儿家她都没去过几次。这几年,没少落女儿的埋怨,说她偏心也不是这样,心里只有儿子,根本没她这个女儿……
寒心、难过、悲凉、失意,一起交织在她的心头。一气之下,她独自回了老家。
在老家每天和老姐妹跳跳广场舞,没事散散步,聊聊天,感觉挺好的。不再像以前,一副“俯首甘为孺子牛”的老家奴样子。
她刚刚舒心了几天,儿媳一个接一个给她打来电话,连连道歉,一口一个亲妈叫着,让她赶紧回去:“妈,难道你就不想你孙子梓豪吗?”她微微思索了一下,非常镇定地回答道:“想,当然想,可我得好好想一想,下半辈子我到底应该怎么过!”
同样是婆婆,婆婆和婆婆的区别咋就这么大呢?
同样是婆婆,婆婆和婆婆不一样,有善良的婆婆,有险恶的婆婆。
做人还是得有善心,也得有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