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春】春酒(散文)
东北的天气,虽然是春天了,但雪花依然飘飘,大地万物都在银妆素裹里。然而,母亲已经在准备做春酒了。
那时,我还只是一个小女孩,喜欢臭美。搬个板凳,踩着登上母亲的梳妆台,两只小腿跪在上面,冲着妆镜,左也照,右也照。一会儿扎上红绸带,一会儿缠上绿丝绦,努着小嘴,看着自己嘻嘻地笑着,美美的。
家里的大花猫,红鼻子,晶晶亮的大眼睛,都叫它花儿,比我还能臭美。每次见我照镜子梳妆,它就跳上妆台,坐在一边。一会儿舔舔爪子,一会儿用爪子抹抹脸儿、捋捋胡子。
花儿陪我梳妆,早已成了习惯,我们各不相扰。这时,忽然听到母亲在和隔壁婶婶说要做春酒了。急得我一时下不来,就连声喊着母亲:“妈妈,快抱我下来,我要帮你做春酒。”母亲急忙过来把我抱下来,用手点着我的额头,说:“真真是无事忙,哪里也少不了你呢。”我跟在母亲身边,小尾巴似的,又是拿盘又是拿碗儿。
花儿也跳下妆镜来,跟在我身后,喵喵直叫。我嘻笑着说:“妈妈,你听到了没?花儿直叫‘妙’嘞,这酒还没做出来呢,它就夸咱们家的春酒做得妙呢。”母亲听了也笑,赶着我出去玩,别给她添乱。
我知道,说是帮忙,其实,是越帮越忙,不是打翻了米盆,就是弄一身水。母亲便忙边抱怨着:“咋养了一个这么能帮忙的妮儿呀,总是添乱,快一边玩去。”我知道母亲嗔怪,那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呢。
我跑出去喊来邻家的二个女孩,一起来看母亲做春酒。母亲拿出糖果给大家吃。我们吃着糖果,故意在舌尖上翻弄着糖果,弄出咯咯吱吱的响声,叽叽喳喳地说笑着。母亲里里外外地忙碌,说我们就是一群小喜鹊呢。
母亲选好米,放在一只簸萁里,把杂质挑出去,再反复淘洗,浸泡,最后还要把米放在锅里蒸熟……这春酒是要下功夫的,一个环节也不能疏忽。
家里有暗紫色油亮的坛子,母亲刷得干干净净。然后把蒸熟的米饭,一勺勺舀着,放在坛子里,最后封好口。几天后,母亲又打开坛子,搅拌一下,如此反复。再等上一段日子,大概十几天,春酒才真正酿出来了。
雪花在窗外飘着,紫坛子被大红布严严盖着,上面再压上一块大石板,就放在屋子里后窗子下面。我每天都要围着紫坛子绕几圈,系着长长的红丝巾,穿上母亲的红嫁衣,衣襟拖到地上,呼呼啦啦的又唱又舞。翩舞着的衣袂里,好似已经嗅到了那春酒的清香,但是,仔细嗅了又嗅,却什么也没有嗅到。
母亲坐在窗下,忙着针线活,不是衣服就是鞋子。我问母亲:“妈妈,春酒啥时好呀,我能不能喝呢?”母亲用针划一下头皮,看着我眯眯笑:“馋丫头,春酒你是不能喝的,你还小嘞。若喝了春酒,脑子烧坏了,学习就不中用了,考试考不到前三名了。”
“妈妈,为什么小孩子不能喝?那大人呢,喝了也没烧坏脑子嘞。”我努着小嘴,不服气地问着母亲。母亲说:“大人们都辛苦劳累的,喝点春酒,不仅解乏,还解饥饿。不是有句‘谁忆陶元亮,春酒解饥劬’。”母亲忽然读了一句,我也不懂,只是感觉春酒在这一句子里,很美,很生动。
等呀,盼呀,春酒终于开坛了。打开紫坛盖子的瞬间,一股股清冽的酒香,扑鼻而来,好似梅花的气息,更好似春天的气息。固执地以为,春天绝对是春酒给引来的。
我贪婪地趴在坛子口,皱着鼻子,卯足劲儿地吸着浓香的春酒。嘴里央求着母亲:“妈妈,来点尝一尝嘛,好香呀。”花儿就伸出爪子,冲着酒坛抓钩着。
母亲说:“别的可以,春酒,小孩子是不能碰的。”说着,倒出一大酒壶,准备给父亲晚上回来喝。我偷偷地用小碗儿,倒上几少许,花儿抬着头边走边冲我喵喵地叫着。
我顽皮地学着母亲的口气对花儿说:“这春酒小孩子不能喝的,喝了考不到前三名了。”花儿听了叫得更欢了,一声接一声地,好似又在夸赞春酒“妙”。
既然花儿也夸,那就给你尝尝,我用指尖蘸着抹在花儿嘴边。花儿贪婪地用舌头舔了再舔,我就一次次给花儿,最后索性把酒都给它喝了。花儿好似醉了,走路歪歪斜斜,叫声也软绵绵的。然后一跃跳上我家的屋顶上,趴在烟囱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一睡就是大半天。
记得,春酒开坛时,也是村子里最热闹时候,村子里,要给每一户人家从山上往回拉一车木柴的。大家互相帮忙装车卸车,一般都是用的马车,因为,其他的车子,是进不了林子的。那些用作烧火的木柴,大都是枯树木,或是歪七扭八疤瘌流星的树木,还有就是剪下来的枝枝叉叉。
人们踩着厚厚的积雪,赶着一辆辆马车,在冰天雪地里,从早到晚砍伐着木柴。无论给谁家拉木柴,都一样装得满满的一大车。赶车的人兴奋地甩着鞭子,马儿在雪地里扬起四蹄,拉着车,拼尽所有力气似的,一路飞奔着。
等到春酒开坛时,是村子里最热闹的时候。此刻,每家每户的热炕头上,摆着水曲柳做的小桌子,原木的花纹。围着桌子,主人将最好的饭菜端出来。猪肉炖粉条子,小鸡炖蘑菇,酸菜炖猪肉,河里的鱼,山上的蘑菇、猴头,园子里晒干的茄子、干豆角……最后倒上自家酿的春酒。
每次饮着春酒,父亲都会满足地说:“谁家的酒,也没有咱们家妮儿她妈妈酿的香。甜醇,润喉,暖胃又暖心嘞。”我偷偷地用筷子蘸一点舌尖上,哇,好香啊,原来春酒就是春天的味道呀。父亲看见了,咧着嘴直乐:“妮儿呀,别叫你妈看见哦,打你屁屁,我可不拉着。”
父亲笑着,我也笑,坛里的春酒好似也在笑。
那一刻,母亲酿的春酒,醇香早已弥漫了一屋子,一院子,整个村子也好似微醺在春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