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人间值得】大舅(征文·散文)
一卷厚布卷,一圈,一圈,缓缓展开,展开到最后,露出里面银光闪闪的银针。打开厚布卷的,是我大舅。
高低粗细不等的银针,排成一列,像等待将军检阅或者下令出征的士兵。大舅,是将军。
只见他一只手抽出一根银针,另一只手,按了按我爹腿部某一个地方(后来,我才知道,他按的地方是穴位),然后,将银针对准刚才按了一按的地方,干净利索,一下子,就扎了进去,轻轻柔柔地捻动,那银针,乖乖巧巧,一丝丝矮下去,矮进肌肉里。扎进一根,又扎另一根,一连扎了好几根。
也记不得过了多长时间,大舅又屏气凝神,把银针一根根拔出来,然后,满脸微笑,温和地问我爹,“感觉咋样?”
爹回答了一句:“好多了!”
那时我尚小,也就七八岁,家里有了病人,就会看见大舅的身影。一般的,大舅来了一趟,病人的病就会退避三舍。那次亲眼看见大舅扎银针,才知道,原来大舅还会扎针,几根银针,也能治病。大舅给我爹扎针的场景,深深烙进了我的脑海里。
后来,大舅又到我家给家里人看病,顺便告诉我爹娘,县里举办“赤脚医生”培训班,他去当了老师,教“赤脚医生”们扎针。我在一旁听了,才知道,原来,大舅还是我们县里出了名的会扎银针治病的名医,要不,一个县里,怎么会选他去当教人学扎银针的老师?
再后来,我三十多岁时,得了肠炎,长期拉肚子,吃了许多西药,还打了针,依然不见效,去找大舅。大舅给开了一个药方,也就十几味药。喝了一剂,立马见效:两剂,大为好转:三剂,彻底好了。
那一张药方,让我亲身领教了大舅医术的高明。
大舅,还有我二舅、五姨的中医医术,都是跟我姥爷学的。我姥爷,民国时期就是小县城里有名的中医。姥爷晚年告诉我:“要论中医,你大舅精通。他大胆,敢下药,他开的药,见效快。”
姥爷这一说,我就想起了大舅给我开的治拉肚子的药方。姥爷就捋着胡须,笑着告诉我:“那药方,放着吧!你大舅开的方子,没错!”
言谈话语之间,很为他的大儿子感到骄傲。
听姥爷的话,那药方,我放了好多年,一拉肚子,就去拿三副,喝完以后,准好。家里人或者亲朋好友,只要有人拉肚子,我就推荐他们照方抓药,喝了,总好。
有一个朋友,照我给他抄写的大舅的药方,吃了两三剂,好了病,再拉肚子,又找我,我又给他照抄了一份,嘱咐他:“放好,别再丢了!”
多少年以后,我俩都从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变成了花甲之人,闲谈之间,又提到我大舅的那个药方,他还告诉我:“你大舅开的那药方,我还放着呢。家里人拉肚子,我都照方抓药,真灵!”
我姥爷,我二舅和五姨,都在城里医院工作,唯独大舅,却长期在乡下。很多年,我都不知就里。
后来,听一位前辈说,“当年,中医稀缺,县里要建第二人民医院,你大舅是被当做中医骨干医生从城里调去的。你大舅那人,医术好,人也实诚,像当年的雷锋,‘党叫干啥就干啥’,就像‘一颗螺丝钉’,‘拧在哪里就在哪里闪闪发光’。”
我的一位老同学,在第二人民医院,曾经和我大舅相处过六年,他们俩还经常在一起喝点儿小酒。前几天,他在微信上告诉我,说我大舅“行医颇佳,素养极好,操守了得……温文尔雅”,还说我大舅“坐诊时,他的诊室里拥挤热闹,求医者不乏百里之外的患者。现在回想起来,才明白什么叫医者仁心”。
老同学的话,应该是对我大舅在第二人民医院工作和为人的极高褒奖,让我对大舅的医德和人品有了深入的了解。
县第二人民医院,离县城三十多里地。那时候,交通不方便,来来回回,骑着一辆破自行车,非常不方便。大舅却在第二人民医院一呆就十几年。再后来,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各乡镇都要建医院,大舅又调到县城东北二十多里地的另一个乡,一干又好些年,临近退休时,才被调回城里的县公费医院。
一次,我和爹拉着架子车给那个乡供销社送货,顺便拐到大舅那里。一间面积很小光线阴暗的低矮平房里,挤着三张床,除了床,剩下的空间非常小。非常狭窄的空间里,衣服被褥等杂物,堆积得满当当的。极其狭窄的一间房里,住着大舅和我的后大妗子,还有他的大孙子和大孙女。外面,搭着一个简易棚,权当厨房。
看见住宿条件那么简陋,又看见后大妗子。我不由想起了大舅生活的艰难和坎坷。
我的亲大妗子,刚过四十岁,就因病去世。大舅的儿媳妇——我大表嫂,丢下一男一女两个幼儿,也因病紧随着我大妗子而去。
大舅和我大表哥相继再婚之后,大舅为了减少大表哥的负担,就说服后大妗子,主动承担起抚养大孙子和大孙女的责任。他在哪里工作,就和后大妗子一起,把两个孩子带到哪里。
大孙女,一直抚养到出了嫁。大孙子,一直和他在一起,结了婚,生了孩子,也没有分开。在外人看来,简直和他的亲生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一年又一年,二三十年,像树叶一般稠密的日子里,大舅抚养两个孙辈的辛苦,像树木的年轮一样,深深缠绕进两个孙辈的成长史里。
我大舅病逝的时候,他的大孙女,哭得撕心裂肺,瘫倒在地,拉不起来。大孙子,哭得比他爹还响还痛,揪人的心。
大舅退休以后,还是有许多病号找他看病,他找人做了一架中药橱柜,进了一些中药,在家里行医。大孙女出嫁之前,教大孙女学会了照方抓药。大孙女出嫁之后,大舅给病人开了药方之后,亲自抓药。有的病人需要扎针,大舅就拿出银针,细捻慢提,祛除病人的疼痛。
大舅多年都被肺炎折磨,那时候,家里根本没有暖气,过了七十岁,一到冬天,天气寒冷了,躺在厚厚的被窝里,不敢起床。病情严重了,自己给自己开点儿中药,缓解病情。我二舅和我娘以及两个姨都劝他去医院诊疗,大舅总是微微笑笑,摇摇头,一直没去医院。
那时候,住院治疗费用报销比例低,大舅不去医院看病,无非是心里挂念着一大家子人的花销,不想多花钱。
大舅1926年生,1999年逝世,享年73岁。如果大舅肯住院治疗,也许能多活许多年。给大舅送葬的时候,哗哗哗,下起了雨。也许,老天爷都为他的逝世而伤心落泪。
大舅很会栽树养花,退休之后,每到春天,他家里的院子里,各种鲜花次第开放。有一棵棕榈树,长得又粗又壮,叶片宽厚而油绿。听大舅说,县卫生局长到家里慰问,曾经提出想高价买走,栽到卫生局大院里。大舅微笑着婉言谢绝了。
大舅死了之后多少年,一直到拆迁,那棵棕榈树还茁壮成长,越长越枝繁叶茂。
我再去大舅家里,看见那棵棕榈树,就想起了大舅活着时候的样子:一米八高的个子,瘦瘦的,身板挺直,深棕色的脸庞上,总是洋溢着微微笑意。
轻舟老师笔下的人物非常鲜活,读您的文,学习了很多!
值得尊重的老人,挺感人至深。大舅虽然离去了,可他在人们心中是伟岸的,他晚年种下的那些树青山相对出,是生命延续的颜色。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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