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翻过岁月(散文)
新区的老人们,昨天刚去了一趟省城,今天要去南城门,明天又要到哪个名胜古迹?这国旅环游,每天都是免费参观的,这下子,可把那些从没出过远门的老人们高兴极了。
——题记。
一
等车的清晨,一轮红日从东方地平线上腾腾升起,那千道万道的光芒,给搬进楼房的人家镀上了一层金黄,宽敞的柏油马路,接纳着晨曦的抚摸。早早等候在站台上的老人们,一个比一个新潮,一个比一个现代,他们她们个个斜挎小包包,脸上露出的是孩子般的微笑。
是的,这些老人们,已经用了大半辈子的时间来追寻幸福,总该让自己享福了,政府分给的花园小区,各个楼门有电梯,每家每户有敞亮的客厅,有大大的地下室和车库。想必,都是从最贫困的环境中挣扎出来的,都是从一无所有中白手起家的。她们都经历了人生的起起落落,事业上的挑战,生活的磨难,已不再年轻。但时光是崭新的,他们赶上了好日子,起早贪早,不再是劳作的状态,而是休闲的节奏。
打小就没出过远门的侯老太太,是一个胖胖的、黑乎乎的、身子骨结结实实老人,就连喘气比一般人都要粗,那走路“蹬蹬蹬”的脚步声,给人一种惊天动地的感觉,常会引起大伙的惊叹!
如今,这好日子过上了,每月两千多的工资,对于一个快八十岁的老人来说,应该是很知足了。今天侯太太那件掉了颜色的短袖衫子,依然还穿在身上,圆圆的领子剪得偏大,朝两边揪咧着,两腮绯红,看那样子好像很热,右手拿一把用过多年的竹扇,衫子上织满了密密麻麻各种颜色的线,左手拎着一个朔料袋子,里面装有馒头、水,还有咸菜。她不会跟年轻人比时髦,她喜欢这种朴素,用精神来支撑着每一天。
不过,规划新区后,四个儿子都给她交了养老金。即使这样,也从没看到过她身上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大热天,到集市上买几块地摊上的布头,回来照着旧衣服的样子裁几下,然后大针小线地缝上几针。冬天到了,再到附近鞋厂的外边,从那些清理出来的垃圾中捡出些下脚料,用大块的,以针撮扭成一顶帽子戴在头上,至于捡回来的腈纶棉丝,再到集市的小摊上买回两双泡沫鞋底,这有里有面的又凑成了两双棉鞋。生病了,她从来都不吃药打针,家中的拔罐就是她最好的私人医生,一年四季都爱拔罐,把全身整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尽是紫红色的痕迹。但健康属于她,她也告诉别人,想不闹病,就得拔罐,将实点。别人未必相信,但这是她的经验,喜欢跟人唠叨。
她不像其他老人那样干净利落,总喜欢把自己装扮成旧社会的模样,大伙都夸她真会过日子。由于本姓侯,所以大家都管她叫“侯精”,喊来喊去的,便成全了她的名字,被街道上大娘大婶们叫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二
侯老太过日子这方面,确比一般人要聪明得多,她没等大儿子读上高中,就让他跟随邻家一个伯伯到外地打工去了。
大儿子在打工的日子里,只愿自己的三个弟弟都能好好地坐在教室里学习。千里之外的他,喜欢在午休时间,一个人赶到附近学校后面,那里有一片田野,他怔怔地望着小河兀自出神。正午了,阳光是炎热的,河水是透明的,一些奇异的倒影在光和热的双重晃动下,如水草一般生长着,只觉得自己和阳光融合为一体。他甚至不觉得热,更不觉得累,直到回到宿舍,已是黄昏,才猛然发现,那件穿在身上的短袖,把胳膊明显划分成棕红色和白色两部分,奇怪的是他一点都没感觉到风吹日晒,唯一可以解释的是与自己同龄人相比,成了经得住考验的打工一族了。他对着镜子照照自己,便摇头调皮一笑说:“嗨!谁让咱摊上老大了呢?”
几年打工生涯,他由内蒙的科尔沁大草原到了北京,又到石家庄,终于在家乡盖下一处新房子。转眼也到了成家的年龄,而这侯老太习惯性地又开始跟媒人唠叨:“这处房子是老大挣钱盖好的,就属于他了。”
新房简装一下后,这红红绿绿的几套棉被,还真是中看不中用呀!当新媳妇整理房间时,只觉得这被子又沉又重的,便撕开了每一床被子的一个角儿,很是惊讶地发现里面并非新棉花,分明就是这一块那一块凑到一起的破烂棉套子,甚至还有孩提时代制造的那些“宏伟蓝图”。大儿子见此情景,急忙过来解释:“我妈妈她过穷日子习惯了,咱不和老人争什么,好好过日子,什么都会有的。”新媳妇也心想着,自己真是遇到高的不能再高的婆婆了,她简直就是一位空间艺术的经营者,把多年储蓄下来的这些破烂货,给自己儿子派上用场了。显然没有分辨意思的大儿媳妇,只想好好过日子,记住这段时光不可辜负。
被眼前这穷光景折磨的大儿子,这时才发现自己魂思梦想的,并不是从父母那里能得到的富足。难道早早辍学打工这些年,在结婚时连一床新里新面新棉被也得不到吗?看着这撕开的那一块块的破烂套子,那是在狠狠扇自己的耳光啊!此时,只觉得自己仿佛就是这个家的一头老黄牛,乍看,吓人一跳!他觉得自己是老大,还是给三个弟弟带一个好头吧!
三
“大哥,如果说你手上有存款了,虽然不多,你会怎么办?”四弟这突然一问,母亲劝辍学出去打工的那些时刻又回来了,那时仓皇度过的情景就会慢慢浮现,不管是草原还是家门口,大哥只是微微一笑,摸摸弟弟的小脑瓜说:“小弟,咱现在还没到存款的时候,只想用挣回来的钱,把建房所有的材料买全,然后再让设计师给我们设计一幅幸福家园图,要比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玩过家家时的还要好看,还要出色,希望我的弟弟们都能住上新房,窗子很高,阳光很亮,等以后你们都成家了,没有一个人会忘记咱们在一起穷苦时的“初心”……
说故事的人其实只不过是想说出,这侯老太生有四个好儿子的好福气。可听故事的却别有心肠地伤痛起来,事情本来就是这样子的,大家原本都觉得侯老太过得那个穷酸劲,只不过就那么一处老院落,还是老人留下的,可谁知在大儿子的带动下,又盖起一处新的院落,老二成家立业了,这时,侯老太又开始下死命令了,让大儿子把自己的婚房让给自己的弟弟,大家越来越觉得她对大儿子的待遇有点太不公平了,同样都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其他三个都可以在平静的阳光下,轻松去看一株经过三代院落的树,而作为一个家庭的长子,却被你连根拔起呢?
那愤愤不平持续了很久。当回过头再看侯老太那种气冲冲的样子时,只见她站在公交站台边的一棵大白杨树下停下,顺手把塑料袋子挂在树杈上,双手抱住树干,一双自制的鞋子用力一甩,脚蹬着粗糙的树皮“蹭蹭蹭”就是几下子,然后用手开启自制的小喇叭,刚要喊又停住了。
原来,不知道自己的大儿媳是啥时候来到跟前的。只见她招呼过来几位老人,用一个长长的被单子围成一个更衣室,把侯老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不一会儿,大儿媳变把戏一般从里面挽出一个全新的侯老太,对着大伙激动地说:“婶子大娘们,看我婆婆现在是不是和你们一样好看呢?她老人家的脾气不好,看在我家弟兄的份上,谁也别和她一般见识,因为她这一生所受的挫折与悲伤,是我永远无法体验的。她所担负的担子,要比各位长辈们所担负的都要沉重啊!以前,我总以为她太偏心了,而现在庆幸的,她把温柔敦厚的大儿子锻造成长为一个家的依靠。是婆婆艰苦奋斗的精神,给他们弟兄们开启了一扇扇美丽而又明亮的窗,为每个家的小院子里都栽下了我们喜欢的花和树,并且用一颗宽容和智慧的心,让她的孩子们含着微笑都不会嫉恨她的母亲。”
四
而能做到这样的表帅,能有这样的侯老太,她如花般绽放的生命里,是需要很温暖很包容的心。因此,国旅车上的老太太们,都应该更是知足和感激的了,幸运的是侯老太一直被自己的孩子们宠爱着,那被换下来的自制衣服,也许在那些针针线线,缝缝补补的岁月里,展现出的永远是一颗勤劳的心吧!
那些受苦受累的日子是不可再遇到了,可是侯老太对自己大儿子那颗朴实无华的心境却是可以召唤的回来,她从自制的小包包里,拿出一个包了又包,叠了又叠的一张存单,递到大儿媳手中,这是她一年又一年,从划分新区一直到现在的工资,都交给了她。
国旅环游,这不止是一幢楼房,一个花园,更是老人们的心灵休憩,坐在车上,心怀欣喜的她们,怎能不把这路上的风景看个够呢?从没出过远门的侯老太太静静地坐在车上,听导游甜美的讲解声,听司机师傅的插话声,听张老太太的招呼声,听李老太太的打鼾声,听窗外一辆又一辆飞驰而过的旅游车队的辘辘声……这一切加起来的声音十分刺耳,侯老太情不自禁地说:“拥有这一切,真的是很幸福了。”
是的,这幸福的声音,使侯老太太感觉得来的也太不容易了啊。
是啊,岁月流逝,沧桑的总是流年,有些记忆真的无法忘怀,翻过岁月,我知道,在国旅环游的车上,曾载有一位古怪的老太太,还有那些嵌入深深记忆中新区的老人们。
走过的时光,翻不去的岁月留下的烙印,侯老太毕竟是从旧时代过来的人,年轻人的思维总是无法理解她,其实,她的出发动机,就是为了某一个孩子好,但她不知应该如何让儿子过好。希望侯老太幸福,下一代开启属于他们的生活。
翻过岁月吧,在新旧之交,我们要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