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沂蒙地区某城乡结合部。
　　 时间：当代，初秋
　　 周卫东——饭店经理。五十岁左右。
　　 杨笑若——周卫东的妻子，周慕青的母亲，农妇。
　　 周慕青——周卫东的女儿，中学教师，二十五岁左右。
　　 万强¬——一寡妇之子，二十七岁左右。
　　 群众甲乙丙丁
　　 第一幕周家庄周卫东的家
　　 布景：这是一座比较现代的农村家庭。正面一排房子，最左边是周卫东和妻子杨笑若的宿舍，右边是客厅，二者之间有一小门连接。客厅右后侧有一小门连接后台。
　　 幕启
　　 周慕青提小包和塑料袋装着的芹菜。
　　 周慕青：爸爸！
　　 周卫东：你来了，坐下吧。你又买的菜？家里还有。
　　 周慕青：随便捎点。
　　 周慕青坐在木椅上。
　　 周卫东：你学校里不忙吗？
　　 周慕青：今天星期六，学校剧团刚刚演完戏。
　　 周卫东：演的什么？
　　 周慕青：一个话剧，叫《走向农村》。我扮演了一个支农的小伙子。这包里还有我的戏装呢。
　　 周卫东：女扮男装呀。
　　 周慕青：是呀，人家说像一个男青年。——我妈呢？
　　 周卫东：我回来就没见她，她近几年一直在广场转，跳舞扭秧歌。
　　 周慕青：那样也好，跳舞心情好，身体也好。她年轻的时候不就爱好文艺吗？
　　 周卫东：是的，她还喜欢唱歌。
　　 周慕青：难怪爸爸爱上她呢。
　　 周卫东：那时候她为人也好，村里没有不夸的。
　　 周慕青：你很幸运，爸爸。
　　 周卫东：那时候很幸运，要是不开这个饭店，也许她还是那样可爱。
　　 周慕青：开饭店怎么啦？
　　 周卫东：富了。
　　 周慕青：冨了不是好事吗？
　　 周卫东：富了，你妈也变了，变得不是她了。
　　 周慕青：你说的什么，爸爸！
　　 周卫东：我想跟你妈离婚。
　　 周慕青：（极为吃惊）咹？离婚？
　　 周卫东：是呀。
　　 周慕青：你要跟我妈离婚？
　　 周卫东：当然要跟你妈离婚喽。
　　 周慕青：爸爸，这可不是你干的事。
　　 周卫东：怎么不是我干的事？
　　 周慕青：这不是你的为人。
　　 周卫东：我也是人，不是神仙。
　　 周慕青：是呀，人有七情六欲，感情多变，有人有钱就变坏了。
　　 周卫东：变坏的不是我。
　　 周慕青：那是谁？
　　 周卫东：我是有钱也没变坏的人。
　　 周慕青：那你跟我妈离婚，这还不是变坏了吗？
　　 周卫东：我不坏。
　　 周慕青：我妈妈当年在这一带也算是个数一数二的美人儿。现在老了，可美貌还在呀。
　　 周卫东：是的，你说的是真的。
　　 周慕青：听说那时候你是疯狂地追求俺妈妈。
　　 周卫东：也是事实。
　　 周慕青：当时俺妈妈眼眶子很高，挑三挑四的，最后看着你还可以，就答应了。
　　 周卫东：这也是事实。
　　 周慕青：她答应了，你们结婚后恩恩爱爱形影不离。
　　 周卫东：这也是事实。
　　 周慕青：可是为什么你的心变了呢？
　　 周卫东：这世界上一切都在变化，穷的变成富的，富的变成穷的。一个善良的人可以变成恶人，好朋友可以变成仇家，一对好夫妻可以分道扬镳。
　　 周慕青：这就是你跟我妈离婚的理由吗？
　　 周卫东：有关系。
　　 周慕青：你说说。
　　 周卫东：我要是不跟你妈离婚，我这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饭店就破产了。
　　 周慕青：破产了？你说的真奇怪呀！
　　 周卫东：你听到村里村外关于你妈的议论了吗？
　　 周慕青：关于我妈的议论？
　　 周卫东：人家守着你也可能不说，可是我听到了。
　　 周慕青：议论什么？
　　 周卫东：这个我不详细说了，你会慢慢知道的。总之，关于你妈的舆论很不好。
　　 周慕青：这个你可不要当回事，村里复杂，众口铄金，人言可畏，你不要轻信那些传言。
　　 周卫东：这不是一般传言。
　　 周慕青：是不是作风问题？我妈从来没有这方面的事呀。
　　 周卫东：不是。
　　 周慕青：那是什么事呢?
　　 周卫东：慕青，你看看我们饭店的顾客现在人多了还是少了？
　　 周慕青：这个——我天天忙着教学，我怎么知道。
　　 周卫东：我告诉你，咱饭店的顾客比原来少得多了。
　　 周慕青：那是为什么？
　　 周卫东：咱村是个大庄，三千多户人家。
　　 周慕青：人口是不少。
　　 周卫东：咱饭店又靠近咱村。
　　 周慕青：是不远。
　　 周卫东：饭店兴盛的时候，村里红白大事，人来客往，只要有宴席，百分之九十九都到咱饭店里来。
　　 周慕青：那是。
　　 周卫东：农忙时候，来不及拌饭的，也有不少全家到这里吃便饭的。
　　 周慕青：知道。
　　 周卫东：那时候咱饭店每天进的钱就跟秋天的落叶那么多。
　　 周慕青：是很多。
　　 周卫东：几年的功夫咱就发财了。
　　 周慕青：这个我记得，生活大变化了。我穿的衣服，样式都是新的。
　　 周卫东：你上小学和中学，我用我挣的钱送礼，让你上了最好的学校。
　　 周慕青：这个我都知道。
　　 周卫东：我又用我挣的钱，供你上完大学。
　　 周慕青：我知道，我上大学花了几十万。
　　 周卫东：你大学毕业，我又花钱找关系让你进了个好单位。
　　 周慕青：爸爸，你今天怎么这么啰嗦？你到底要说什么呀？
　　 周卫东：我要说，我的饭店眼看叫你妈搞垮了。
　　 周慕青：那怎么回事？
　　 周卫东：一句话，她在村里得罪人太多了。
　　 周慕青：怎么得罪人太多了？
　　 周卫东：慕青，你到小广场去看看吧。化化妆，微服私访，不要叫你妈认出来。
　　 周慕青：好。（换装，扮作男青年）我去望望。
　　 周卫东：把了解的情况回来告诉我。
　　 周慕青下。
　　 ——幕落
　　
　　 第二幕农村小广场一角法桐树下
　　 幕启
　　 群众甲乙丙丁围着杨笑若在闲聊。
　　 周慕青坐在不远处的一张水泥做的椅子上，假装玩手机，实际上是用手机给她妈妈录音。
　　 杨笑若：这人呀，千万不能仇富，穷富都是命里注定的。
　　 甲：你家在咱村也是数一数二的冨户了，你和卫东大哥都命好。
　　 杨笑若：他命好？这个我承认，可我的命更好。
　　 丙：那是，你人是美人，又有钱，是命好。
　　 杨笑若：这不用说？好麝自来香，好命不用扬。
　　 乙：卫东大哥从来不夸福，可就是有钱。
　　 丁：大嫂人漂亮，可自己从来不自夸。
　　 杨笑若：是呀，我不是自夸，我年轻的时候，是这一带出名的美女，要不你大哥还能看中我了？可是你见我什么时候自夸过？那时候，我在街上走一趟，从我身边走过去的人，哪一个不回头看我两眼？男的看了我就挪不动腿了，女的也撅起嘴嫉妒我。可是我什么都不说，因为漂亮是天生的，谁也夺不去，他们嫉妒也不中用。
　　 周慕青：（独白）我妈怎么变得这么俗气！
　　 甲：你是咱村的“豆腐西施”呀。
　　 丙：你是咱这一带的杨贵妃。
　　 杨笑若：不错，俺基因好，俺是杨贵妃的后代。
　　 乙：杨贵妃有后代吗？
　　 丁：没听说有后代。嫂子，杨贵妃是叫人勒死的呀。
　　 甲：杨贵妃是叫人勒死的，总不能说嫂子也会叫人勒死吧？
　　 杨笑若：我不相信迷信，我只是遗传了杨贵妃的基因，俺是漂亮基因。俺儿子在省城当干部，是有名的帅哥，也挣很多钱。俺闺女在大学里就是校花，好多男孩子都追她。这都是基因问题。
　　 周慕青：（独白）我怎么又成校花了？说谎不脸红呀，妈！
　　
　　 丁：你也知道基因？
　　 杨笑若：你也太小看俺了，俺也是初中毕业的，电视上也经常说基因什么的。
　　 周慕青：（旁白）妈妈呀，俺叫你丢死了！
　　 众：嫂子基因就是好！
　　 杨笑若：基因定的，美人就传美人。
　　 甲：这也叫龙生龙凤生凤。
　　 杨笑若：那可不假。你看看咱村里，东头老猪脸，老婆也丑，两口子生了个孩子丑得像驴。
　　 周慕青：（独白）妈妈呀，你在作孽呀。
　　 杨笑若：南街上那个大眼，眼睛瞪得吓死人，说个老婆，相亲的时候，把女的吓出神经病来。
　　 丙：嫂子说这些话很痛快。
　　 杨笑若：我就是个痛快人呀。——西街上那个出名的丑鬼，大白天小孩子见了都吓哭了。
　　 乙：嫂子说的是真的吗？
　　 杨笑若：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北街上那个柿饼脸娘儿们，叫人看了恶心。
　　 甲：嫂子可真会贬低人，他们虽说不是你这样的美人，可也不像你说的那么丑。
　　 周慕青：（独白）妈呀，人家都讨厌你这样侮辱人，你自己一点也听不出来吗？
　　 杨笑若：还有东南角上那个柳寡妇——不，就叫“半边人”吧，黑得就像黑人，把男人妨死了，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生了个儿子就跟黑碳棒似的，学习也不好，也没考上大学，在县城干小工挣口吃的，真是要饭料！
　　 丙：嫂子真是好才分呀，能把人说成鬼。
　　 甲：这也是天才。
　　 杨笑若：你们说的也对，我不是自夸，我的脑子就是好使，口才也行。要不俺闺女还能考上本科大学？
　　 甲：你闺女考上大学，聪明，可她爸爸也有一份基因呀。
　　 杨笑若：那当然，俺家是怎么富起来的？还不是孩子他爸爸脑子好用？两个人基因都好，生个孩子又漂亮又聪明，这还奇怪吗？
　　 周慕青：（独白）妈妈，你真不害羞呀。
　　 乙：是的，你家大人孩子都是美人，你家又是咱村——不，咱县里的大冨户，真是十全十美呀。
　　 杨笑若：你们说的不错。你看看咱村里那些穷的，“半边人”柳寡妇家里穷，她没白没黑地干，什么时代了，还拣树枝烧火做饭，连个煤气都烧不起。为什么？当了“半边人”，没男人的命！她穷，跟当寡妇一样，是命不好。
　　 周慕青：（独白）我的妈妈呀，早晚我叫你尝尝侮辱人的代价！
　　 甲：（旁白）仗着财大气粗，没人敢惹，要不早就挨揍了！
　　 周慕青：（旁白）我妈是疯了！
　　 丁：我真佩服嫂子好命，可那些丑的也不是自己想丑的，穷的也不是自己想穷的，“半边人”也不是自己想当的，嫂子这样说可不好。
　　 丙：嫂子是不是就图个嘴痛快。
　　 杨笑若：我是个直肠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只要痛快就行。
　　 丙：（旁白）直肠子就可以在人头上拉薄屎啦！
　　 又凑过几个人来。
　　 杨笑若：（以为人家爱听她说话）不客气地说，咱村里我看上眼的没有几个，咱村风水不好，丑人那么多，穷人也一筐一筐的。
　　 乙：（怒不可遏）咱村里羊群里跑出个驴来，就数你大了！
　　 杨笑若：你……
　　 周慕青趁人不注意下。
　　 杨笑若：你敢骂我？
　　 甲：他那是不会说话，嫂子别上怪。应该这样说：你是一群黑鸭子飞出个白天鹅来。嫂子满意了吧？
　　 杨笑若：这样说就对了。
　　 众人笑。
　　 杨笑若：不信让我一个个说给你听，东胡同里那个塌鼻子，又丑又穷。为什么，丑了就找不到工作，打工也找不到挣钱多的单位。
　　 甲：接着说。
　　 杨笑若：西胡同那个叫猴子的，长得真像猴子，尖嘴猴腮的，带着个要饭料，要饭也只能要碗薄糊豆喝，打工也是捡破烂的货。西南角那个矮个子，一把攥着不漏汤，全中国找不出几个那么矮的，干活也没力气，哪个女的愿意嫁给这样的人？还有，西北角上那个丑八怪，两个闺女没有儿，闺女也都出奇地的丑。
　　 丙：嫂子歇歇吧，你太累了。
　　 杨笑若：我这个人不知道什么是累，我还得到东庄玩一会儿。（下）
　　 甲：叫她继续这么作孽吧，早晚要吃亏！
　　 丙：我回家跟孩子他爸爸说说，往后别到她饭店里吃饭了。
　　 乙：我家来了客户，都是到她的饭店招待。今后也不去了，饭店多着呢！
　　 众：咱回家跟男人说说，都别去了。
　　 众下。
　　 ——幕落
　　 第三幕周卫东的家
　　 周卫东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出神。
　　 周慕青闯进。
　　 周卫东：慕青，慌慌促促的，怎么啦？
　　 周慕青：（打开手机）爸爸，你听听我妈妈说了些什么。
　　 周慕青用手机播放录音，周卫东仔细听。
　　 周卫东：（气愤地）慕青，你明白了吧，这就是我要跟你妈离婚的理由！
　　 周慕青：我妈妈怎么变成这样了？满口都是骄傲自满侮辱人的话。
　　 周卫东：我寻思，她本质上就是这样的人，不过原来咱家庭不行，她没暴露出来。
　　 周慕青：人家怎么她了？她出口就伤人，这个穷，那个丑，还笑话人家没有儿，打击一大片！
　　 周卫东：这就是咱们富起来的结果！在咱村里，咱不是最富的，可也好样的。富起来了，你哥也当上干部了，你又考上大学了，当了老师了，你妈就觉得了不起了，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一直发展到今天这么恶劣。
　　 周慕青：就跟神经病似的。
　　 周卫东：慕青呀，我真后悔呀。后悔年轻时图您妈长得漂亮，没看透她的本质。
　　 周慕青：那也正常，谁不喜欢漂亮。
　　 周卫东：我不信佛，可我打小同情可怜人。你想，叫您妈侮辱的那些人，哪个不是好人？她怎么就那么放肆，爱侮辱谁就侮辱谁！按说，富了，就该同情穷的，自己漂亮，也该同情那些不漂亮的好人。她呢，反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