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刷体内有寒湿气，怕冷，十二月，一、二、三月，不上堤，运动只在室内做哈。四月，天气热和了，老刷重新上堤。
　　 没有想到，二十年没打照面也一直不锻炼的马尔登•雷里，堤上找了他，一起练了两月瑜伽。
　　 镇上有个骨瘦如柴病怏怏的写作人，什么运动都不搞，偏偏嘛事没有，八十了也没有搭挂西去。马尔登•雷里要年轻十岁以上，身体不那么差，和这个“病壳子”一样，毫无练功爱好。这回跟练瑜伽，老刷嘴巴不说，心里还是欢迎的，有个伴一起做何尝不好。
　　 老刷原来有伴，箱包店老王，一起堤上走过两年。老王搬家，糕点厂老唐也同走两三年。老唐两口子被女儿女婿接到长沙去后，老刷一个人上堤。有伴无伴，无所谓，一个人是一个人的搞法。单兵演练，单帮自由，并不失落。
　　 这次好戏开锣，老刷也以为单帮。他不邀别个，不赶，不等，不紧不慢，六点出去。几年前，五点开路；这次，足足推迟了一个钟头。老刷刚刚上堤，那些伙计下堤，他们出得早，有的四点就出去了。完事回来，太阳一竿多高。
　　 老刷对他们出那么早不以为然，觉得六点多出去，再合适不过。太早，二氧化碳浓度高。按专家说的八九点钟搞，十点多后回来，就像乌龟晒背了，难免大汗淋漓。而六七点多，太阳已经由低到高，二氧化碳还有什么不散的。温度也不那么高。
　　 比老刷更迟点的，那是太极拳人。不过不上堤，有固定的地方操习。原仓库坪里、社保站坪里、原沅水局操坪……老刷看见过统一着装的练功人。上堤的是“单干户”，或三五一伙的散伙计，基本都是沿堤徒步走。少数跑步，个别还打着赤膊跑。
　　 老刷是走的，只在上堤时，从堤脚跑到堤面，跑十几米的斜坡，就不跑了。灶门前试哈担子，不会搞出一身汗来。并且堤上也只走了1公里，加上家里走到堤边的里程，只有4华里。到沅水局前面码头就下堤，站在河岸做瑜伽。这时沿路是回转的人。老刷回去时，就少有人了。
　　 以前有伴走的时候，是到将军坛前面，一个来回18里。后来很少去将军坛了，半程的鲢鱼口也去得不多了。人多车多，安全起见，不往大堤一直前走，就在近处做哈瑜伽作数。
　　 河岸做瑜伽的只有老刷，没有他人。离他两百米开外，有两个练太极的。他们互不理会，也不理会背后堤上行色匆匆的人群，专心致志搞各自的功法。
　　 红黄色的太阳挂在空中左前方。老刷面向沅水，面向河那边的三叉港，开始动作。他做的第一个瑜伽姿势是树式，左腿站立，右腿的右脚退下胶鞋抬起，右手帮忙抬高脚跟，赤脚抵住站立的大腿胯窝子，保持整个脚板贴住大腿内侧不梭动。然后双手合掌，伸向头上。保持这个动作一两分钟，再换腿做相同姿势。
　　 他站在那里，挺拔，平衡，与天地相融，天人合一，心神力合一。他人看，好像纹丝不动，实际站立的左腿是轻微波动的，那是体内气流波动带动的自发动，冲击病灶，加强循环。
　　 如此站了不久，这时堤上一个声音冲他大喊，“马尔登•雷里……”
　　 练姿势，他不好答应。不用看，已听出此人是谁。是原来下放生产队打稻机上的搭档，同劳动一年的伙计，庄东抽的便是……
　　 那人下堤了，到了老刷旁边，说，“马尔登•雷里，金鸡独立做得好……”
　　 老刷只好收了式子，放下腿子，停下回答他，“马尔登•雷里，不是金鸡独立，我是练的一个瑜伽姿势树式。”
　　 他们互喊马尔登•雷里，谁是马尔登•雷里呢？谁也不是，谁也比不了书中的马尔登•雷里。他们做知青的时候看了一本苏联小说《游击老英雄》，就互相用其中的二号人物来搞笑，彼此称呼对方，长此以往成了习惯。很久没有打照面了，称呼挥之不去，见面依旧使用。不过以前老刷称呼庄东抽马尔登•雷里在先。
　　 老刷不好怠慢，干脆说话，“马尔登•雷里，到哪里打转？”
　　 “快到将军坛……你怎么半年没有出来？刚才看你金鸡独立做了十多分钟，得法啊！”马尔登•雷里话不一席。
　　 老刷道：“天气冷，俺有四个月没有出来，在屋里做的，只偶尔做哈。天气热和了，今天是今年的第二次出动。刚才那个树式，刚两分钟，你夸大了……你的将军肚呢？怎么没有了，肥不容易减，是怎么做到的？”
　　 马尔登•雷里支支吾吾，回避提问。而说，“你的肚子也不大啊。”
　　 他们原来都不是大肚子。马尔登•雷里后来开了十几年餐馆，成了大肚子。又开了十年中巴，吃得好，大肚依旧，老刷是知道的。这下看到大肚莫名其妙消失已经无影无踪，很奇怪。去年没有看见他的人毛，就是今年天天来，这才几月？锻炼减肥绝没有这样效果，只有得了相关的什么病，才去掉得这么快。一望便知，黄得不算正常的脸膛，身体好不到哪里去。
　　 还是马尔登•雷里继续发问：“要做好久，什么时候回去？明天出不出来？我也搞哈。”
　　 “刚出来，还搞三四十分钟回去。明天只要不下雨，就出来。”说罢，老刷继续做树式。
　　 老刷做的时候，马尔登•雷里问：“瑜伽好不好学，一次练好长时间？”
　　 老刷回答：“好学，买本书照做就是。时间可长可短，我一般用一个钟头左右，做五六个姿势、或者七八个姿势就行了。书上的姿势多，有的好做，有的做不来，选择着练。”
　　 马尔登•雷里终于不说话了，跟着做起来。尽管易做，初次做还是略显别扭。跟老刷那时初做一样，不怎么准确到位。不过比套路动作简单多了，容易记，相信可行。问题是坚持去搞，尽量做对姿势就行。
　　 老刷接着做其他姿势的时候，马尔登•雷里老是不够安静，在练功中“咙皮屎刮”有话讲，像是话唠客。不是开会，要求人人发言。这要静心才有好效果的。老刷不搭理，希望他自觉。
　　 后来做战士式，马尔登•雷里学老刷一只腿支撑全身，从头到脚伏成水平的状态，连连说吃亏。做后又说效果好。问老刷：“诊不诊寒湿？”
　　 老刷说，“诊寒湿。你没有寒湿，有其他强身健体的好作用。我有寒湿，要是不是这么搞，可能瘫痪了。可惜每年中断个月，不中断，可能诊好了。”
　　 后头几个动作，马尔登•雷里一时搞不来。幻椅式、鹤禅式、头倒立式，马尔登•雷里就在旁边看。做后，他们一起做双手接天式放松，就离岸回去……
　　 回去路上马尔登•雷里兴致勃勃讲个不停，他说搞对路了，他就是要诊寒湿。
　　 老刷马上说：“瑜伽虽然诊寒湿，但是难于坚持搞下去。”
　　 马尔登•雷里好像信心很足，说他可以坚持。
　　 老刷又说：“可要尽量避免吹电扇、空调。这些不注意，受到干扰，还是没有蛮多作用的。要搞，就规规矩矩搞，莫糟蹋了好功法。”
　　 马尔登•雷里说：“那就革我的命了。热天里我一晚上空调不停，不开空调过日子不出来。”
　　 “你就少开唦，热不死人的唦，怎么有利怎么搞唦。”
　　 马尔登•雷里还是有兴趣，几天后告诉老刷，他儿子给网上买了书。
　　 此后二人天天晴天6点后出来在河岸做瑜伽。两个月后，马尔登•雷里的姿势一步步接近标准，身体有了起色。他还是在练功中有讲的，若干话，讲不完。有时候做着姿势，又停下，下坡看别人去钓鱼去了……这个伴好像难于一致，老刷怕他误他，就不奉陪了。对马尔登•雷里说：“你一个人搞，天气热了，明天我不出来，就在屋里做哈。”老刷割爱，离开转移，家里做。有时候想吸口新鲜空气，就到比河岸差一点儿的苗圃去做。
　　 七月中旬，有一天老刷6点多去堤上，望河岸空空如也，不见马尔登•雷里，是不是吹电扇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