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这个夏天，不知什么缘故，雨水特别多，天气变得暧昧不清，人也懒洋洋的。潮湿的天空阴沉如同一块巨大的烟色水晶，无声无息中细雨便从天而降，植物叶片和公路上的灰尘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只有水珠在汽车挡风玻璃上闪烁不停……
　　 接近傍晚，朱新去一个西餐店，相熟的服务员一边百无聊赖地擦拭着原本已经十分光亮的柜台，一边对朱新抱怨说：因为疫情加上下雨，一天没有一个顾客上门，你是目前仅有一个来店里的。
　　 是啊，今年的雨水可真够多的。这个城市以前哪儿有这种情况，人算又算不过天。朱新同情地说。
　　 五点整，雨停了，朱新的朋友到了。两人点了酒和牛排，一起聊天到七点，朋友起身回家，朱新也要出门，却接到了女友打来的电话。
　　 抱歉啊。女友在电话里说：一会儿怕是去不了你那里了，家里临时出了点事儿。
　　 朱新十分意外。女友是个相当注重时间安排，或者说极为小心谨慎的人。甚至可以说，她在时间表这个问题上像患了强迫症。与朋友、同事或朱新的约会向来是提前一周定下。与她认识一年多来，不要说爽约，甚至连迟到这种事都绝无仅有。只有生活中出现相当大的意外，才会导致她像现在这样临时更改约会时间和日期。
　　 朱新对这个原因有了好奇。不过，朱新知道女友是个单身女人，离婚十三年了，有一个刚上大学一年级的女儿。今年因为疫情，女友的女儿没有去读大学，而是呆在家里休息。
　　 朱新从不过问女友的家庭生活，这似乎与他无关。知道她离婚有一个稳定的单位和一个女儿，也是女友主动告诉他的。
　　 在电话里，她的声音听起来并无异常，虽然取消了约会有点抱歉或遗憾，但似乎精神十足，还顺便和朱新聊了聊最近看的一本书和买的一些化妆品。挂断电话后，朱新看了看表，通话时间不到十二分钟。
　　 朱新之所以常来这个西餐店是基于两个原因，首先，这里的老板是个文学爱好者，业余时间写个小说什么的。二是朱新喜欢这里的布置，每个包间的隔音做得相当棒，静寂的文学风风格，又注重各自的隐私。无论得罪人也罢，减少客流量也罢，老板坚决不允许顾客喧闹和抽烟，这些都很对朱新的胃口。
　　 没有了和女友的约会，朱新决定重新在这里消磨时光，点了一壶乌龙茶，他翻看着店里的几本小说。无意间，抬头看到了墙上的一幅美女图，女子单手拎包翘起的一条腿重心偏移，长长的黑发垂直胸前做着满脸惊讶状……
　　 看了这图后，朱新的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女友的裸体和他在床上的种种，他傻笑了一下，回过神来，干脆一动不动地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天正一点点黑下来，窗外的暮色透过满是水雾的窗户，水雾正一点点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时，公路对面的高层十八楼某一个阳台上隐约出现一对男女的身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新似乎睡着了。门被敲响时，他打开了，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闪了进来，两人打了照面，都愣住了。
　　 你好。凌子笑着说。
　　 你好。朱新懒洋洋地扶了下眼镜。
　　 原来是旧相识。
　　 凌子很尴尬会在这里遇到朱新。因为她走错了包间，这间的房号208掉了一些漆，她看成了203。
　　 凌子是朱新六年前在火车上认识的。
　　 两人的相遇纯属偶然，凌子坐在靠窗口的座位上翻着一本小说《缺口》，朱新感到很意外，因为这本小说的作者就是他。
　　 他很想问她这本小说是从哪儿来的，但感觉不太礼貌，凌子也没拿正眼看朱新。朱新长得很一般，脖子短，眼睛小，戴着一副眼镜，穿着一件黑色的棉夹克，整体给凌子的印象长得不帅，甚至还有点丑，当然她是不会去理睬一个这样的男人。
　　 车到了苏州，走道上有吆喝声：苏州牛皮糖。听到有牛皮糖，凌子放下了书，转身买了两袋，装进了行李包。
　　 朱新拿起凌子放在座位上的书，这时才问她：你也喜欢看这本书？凌子点点头。
　　 朱新翻到他送书签名的一页时，愣住了：胡大有。这个人已失踪了半年多，据说他的妻子一直在寻找，但怎么也找不到他。这个胡大有也是个业余小说家，是朱新多年的文友。
　　 朱新很想知道胡大有的事，告诉凌子，他是这本书的作者，并问胡大有现在在哪儿。凌子一脸的纳闷，她不知道胡大有在哪里。这本书是她捡到的。
　　 因朱新是这本书的作者，凌子喜欢这本小说，就这样，两人熟识起来。
　　 朱新以为凌子比他小五六岁，后来看了她的身份证才知道只小他一岁，属猪的。虽然凌子不能说年轻，但确实长了一张与她实际年龄脱节的脸，难怪有时会让外人产生她的举止过于老成的错觉。
　　 你真年轻，顶多三十岁。朱新拍起马屁来也不打草稿。
　　 只是家族遗传而已，我母亲也是这样，从三十岁到五十岁也没多大变化。她微笑着说。
　　 凌子告诉朱新，她有一位初恋男友，与其说此人是她的男友，不如说是伙伴。男友小她十个月，是她从小的邻居，更是她的男闺密。
　　 男友徐丰和她一样，离婚了，一直维持着单身状态。他是一个中学校长，平时就是喜欢喝酒，取网名“对酒当歌”。徐丰喜欢喝酒，更喜欢运动，身材和面孔保养极佳，谈吐又富有内涵，对着凌子讲奇谈怪论总是滔滔不绝。
　　 徐丰很喜欢看凌子放量大吃的样子，认为“这么能吃的女人都是没什么心眼的好女人”。
　　 关于食量大跟没心眼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关联，徐丰也是不知道的。但他对自己的思维早已形成了一套固定的理论，凌子很难驳倒他，还会很轻易就被他洗了脑。
　　 自从离婚后，凌子到了有自己的判断力和不再轻信他人的年纪了。她宁可选择平时独处，也不愿意再走上婚姻的殿堂。
　　 而徐丰这些年却遇到过太多与他相处不久便想结婚寻找归宿的女性，因此凌子这份来去自如的潇洒和疏离感对徐丰来说感到十分新奇。他的年龄已不适合去伺候那些需要自己全心全意呵护的小鸟依人般的女子。这样一来，凌子和徐丰结成了某种牢固的姐弟般的关系。
　　 听凌子说了自己的故事，朱新对凌子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好感。朱新决定立刻追求她，凌子对他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在他看来，凌子比那些年轻女孩更有魅力，特别是凌子打电话给徐丰，把他的房间全部打扫干净了。
　　 这样一个通情达理，又勤快的，富于幽默感的，长相漂亮的女人，朱新很满意。
　　 凌子笑了起来，望着朱新给她的两大袋苏州牛皮糖，说了声：谢谢你。
　　 朱新见她比三个月前瘦了点，圆润、容光焕发的脸蛋陡然变窄了，对很多想拼命瘦脸的女人来说，这大概是求之不得的。灯光下，凌子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透明脆弱的质感与沧桑感，事实上，凌子奔来奔去在生意场上挥霍着精力，失去了原本应有的胶原蛋白后，又忙得没有时间去保养皮肤，凌子的容貌似乎真的开始与她的岁数有些相称了。
　　 你瘦了。朱新说。
　　 是吗？凌子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说：我倒是并没有节食，只是最近想得比较多吧。她喝了一杯热的卡布奇诺，然后风卷残云般吃掉了一盘扬州炒饭。最后意犹未尽，又叫了一壶乌龙茶。看过这食量，朱新知道凌子确实没有节食。两人又各自谈了几个小说的创作，交换了各自工作领域里的八卦和趣闻。
　　 这个西餐厅是我的一个朋友开的，听说也是写小说的。这个人的想象力非常丰富，当心你被他观察后写进他的小说里。凌子边嗑着葵花子边看着朱新说。
　　 朱新拿下了眼镜，那双聚光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伸出一只手来，给凌子添了茶水，又把自己的那碗扬州炒饭吃完了。朱新很惊讶于自己跟凌子的食味是如此的相同，几乎凌子点的几个菜品和小吃全部都是他爱吃的，感觉自己与凌子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但他明白，他以前从未见过凌子，才刚认识了三个月。
　　 把我写进他的小说？我就住在附近，什么时候介绍我认识老板，我常来的，下次吃饭和喝茶可以打个折什么的。朱新说完又戴上了眼镜。
　　 很不错的西餐，但也有几道不错的中餐，口味很对我的胃口。这个扬州炒饭是依着我说的食材做的，仿佛置身于烟花三月时的扬州，繁荣而风情，吃掉了一个春天清晨的花园。凌子指着朱新那只光盘。
　　 对凌子随口而说的话语，朱新是非常欣赏的，在朱新的眼里，凌子是有点文字才能的。看过她写的博文和一首首诗歌，他有时会去她的博客跟帖鼓励，当然现在他很期待她能够步入他的小说圈子，一起写小说。
　　 我以前是不喜欢单眼皮戴近视眼镜的男生，总感觉长成那样的人很奸诈，但今天看你，没有那种感觉，却有种很怪异的思慕。
　　 凌子的脸红了一下。好感来自哪里？她知道的，是那本《缺口》的小说，小说讲述了一个从乡下进城的男孩，通过努力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很怪异的思慕？单眼皮戴近视眼镜？嫌弃我长得丑？又来思慕？这是什么逻辑？你的思维出现了问题。朱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好家伙。凌子愣了半晌又说：你相信星座学吗？我是双鱼座，有着自相矛盾的思维和行动，常常两个自我在吵架，哪个胜利了我就听哪个。现在我就听思慕你的那个，因为我喜欢有才气的男子。
　　 晚餐上的气氛还是相当愉快的，这时，凌子忽然接到一个工作电话，于是走到包间外面去接，这个电话延续了十五分钟左右。期间朱新去洗手间见她还在打电话。等他回到座位上，服务生告诉他，凌子已经结完账私自走掉了。
　　 朱新追至门口，发现凌子刚打开的士门，坐车走了。桌上，她喝过的乌龙茶还剩一半，金黄色的液体平静，朱新伸手过去拿起来，嘴角有着淡淡的笑意，自言自语：真是个有趣的女人。
　　 朱新现任女友汪妮是在一个朋友聚会上认识的，当时的她是个出色的主持人，比朱新小八岁。汪妮具有一种纤细、艳丽的美感。面对体面的男人时会热情招呼，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特殊、甚至独特的要求，偶尔发表意见时有高深的感觉，这使得她在朋友圈里有着见多识广的名声。
　　 朱新还是非常享受汪妮对他的热情，因为他有一个非常体面的工作，业余又是个小说家，不说稿费拿到手软，主要是最近还有可能上升的空间。
　　 汪妮对时间表达到了一种略微病态的地步，为此，很多人认为她的控制欲太强，实际上相处久了就会发现，此人相当有手段，并且总能在第一时间笼络男人的心。
　　 朱新之所以对她发生兴趣，是因为在她强硬的外表下嗅出了一种奇特的脆弱感，相同的出生环境使朱新有了一种与汪妮融合的气息。这是决定性的一点，就像找到了同类，再加上她的年龄、相貌和身材都让朱新满意，于是尝试对她发起了攻势。
　　 朱新试着打了电话给汪妮，单独约她吃饭。没想到，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两人一起吃了几次饭后，双方都对对方的好感心领神会，很快便顺水推舟上了床。等到真的开始做爱时，让朱新惊讶的事情发生了，汪妮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矜持全无，痛痛快快贪婪地享受着性爱，热烈而疯狂。看着她那平静的表情因为渴望而变得扭曲，那甜美的嗓音从那嘴角有颗黑痣的口中吐出各种淫声浪语，这种反差太刺激了，也让朱新深深为之着迷。
　　 以后的每隔半月，汪妮会打来电话和朱新约好时间，来他家过夜。他们通常是下午十二点左右见面，缠绵一阵，五点去朱新住所附近的一家小饭店吃饭，然后再回家大干特干。有时汪妮不吃晚饭，准时在七点半左右出现在朱新家。无论头天晚上搞到几点，第二天早上，汪妮都会为朱新做三明治或白粥，她喝一杯热牛奶，六点前悄然离开。这样的约会延续了一年多，中间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朱新从不过问汪妮到底是以什么理由外宿的，也不去打听她的家庭情况。汪妮不在朱新的房间放置任何私人物品，总带着一整套的旅行装，不碰朱新的沐浴液，她有自己使用的香味十分特别的洗发水和沐浴液，梳洗后洗手间里绝不会留下一根长发，走前甚至连床单都会帮朱新整理好，她来去如同猫一样性感无声，朱新有一段时间竟然有了想娶她的冲动。
　　 时间久了，除去上床之外，朱新开始了解女友了。也许在外人的眼中，她是一个能干的女强人，在单位有一定的领导地位，但朱新却觉得她其实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步步小心谨慎，为确保自己的绝对安全，将他划入了一个特殊的区域，性爱之外别无交集。朱新无需做什么，只需半月一次的约会正常而已。
　　 这就是与成熟女性交往的便利，也是特别之处，年轻的女孩根本做不到这一切。有时候朱新也想结交一个年轻点的女孩，对他来说，女孩除了肉体光嫩之外，真的没什么吸引力，哪有汪妮的床上功夫厉害，不知不觉中他非常享受这种偷情的感觉。
　　 第二天，照例是雨天，女友的电话停了一次。与其说这是偶然，毋宁说这简直是破天荒的重大事件。
　　 朱新知道女友对“安全”的重视远远超乎正常人的想象，他俩约好，如果那时她有事，也会有定时短信，而朱新如果既没有接到电话也没有看到短信，就要给她发一个无关痛痒的短信。当然这个短信无论如何也不能看出他俩有暧昧关系的那种，以提醒她和朱新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