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烟花三月，向暖的时光，令人陶醉。披红着绿的都市，煦风缕缕，反复梳理，空气里飘香，岂止十里百里，偌大的北京城就像喝了春光酒，真的是“酒醺红粉自生香”。我爱北京……童年这样唱，现在却体会出不一样的韵味了。
　　 多情自古动春光。北京城里，蓝天白云，游弋闲适；丽日当空，分外娇娆。几日里足不出户的我，兴致被如此纯净的美景唤醒，早饭后，轻装简行，走出家门，一路去放飞孤寂幽闭的心情。
　　 女儿看着我说，再怎么不想走动的人，都耐不住春光的诱惑。
　　 再怎么熟悉的风景里，也有曾被忽略的诗意。都市的摩天大厦，鳞次栉比，遮天蔽日，争相与蓝天白云亲吻，让人有了急不可耐的心情。纵横交错的街道，人海茫茫，车水马龙，恢宏大气，流光溢彩。走进去，并不觉得自己渺小了，反而都成为我行走其间的背景。不过，还是让人有目不暇接的惊惶，感觉时代的脚步提速了，内心总有一种唯恐落伍的紧迫感。再美的风景，也得好心情来驾驭，“一日看尽长安花”，是放飞得第的心，我的目光给了流光溢彩的建筑，驰目骋怀，此时我愿为鸟，愿为蝶，穿行其间，“鸟啼三月雨，蝶舞百花风”。
　　 栖居繁华闹市，寻一处僻静，觅一丛油绿，赏一片花香，给心灵一个温馨的港湾。这是一份情调，是拒绝喧闹的情绪。让身心放个假，图个自由，自在，快乐，逍遥。这是春光里可以得到的主题。而偏狭于此，往往得不到喧闹的好处，我曾劝角落下那些靠着墙根晒太阳的老头，走不快也要迈迈腿，享受行走的乐趣，他们也赞同，却依旧挪不动腿脚了，开始羡慕起我来。我要给自己游遍京城一个理由，那就是不能负了春光。有时候春光也不属于自己的，但却治愈着孤寂，我感觉胸腔里的心瓣打开了。
　　
　　 二
　　 出门不远的护城河，绿水徐徐，明镜熠熠，夹岸，花红柳绿，春意盎然，垂钓的，散步的，游玩的，遛狗的……一派桃源盛世繁华。
　　 高楼与路边之间是宽阔的绿化带，由西向东望不到边，高大的白杨树，挂着叶的葱绿，一棵接着一棵，英姿勃发，像接受检阅的威武的士兵，和颜悦色地目视着来来往往的人们。树下是错落有致造型各异的落叶松，松树之间长满了各式的花卉，在春风得意的时节，竞相开放，花枝招展，香飘四溢。辛勤的园丁们，正弯着腰，在空旷的草坪上栽植着不知名的花草，细心浇灌着。京城啊，你是最博大的花园，我突然羡慕起那些忙碌的园丁了，他们有的是比大观园还大不知多少倍的京城花园，可不是心有多大天有多大的主观遐想，是实实在在的浇花育草的美感体验。
　　 眼光都给了沿路的花丛。我只认得两种花，一是樱花，满树的白色粉红，花色娇柔，宛如一个个文静的少女腼腆地笑，矫情地看。这种矫情让人喜欢。再就是丁香花，一树的雪白，衬托着点点芽绿，香飘扑鼻，沁人心脾。一路上放慢脚步，沉浸在树丛花海之中，身心荡漾，悠哉悠哉。所有的树，一旦比喻成人模人样，似乎就多了陪伴，甚至花开如说话，嘤嘤细语，款款道情。
　　 穿过这片别样芳华的绿化带，拐弯抹角，来到一处不知名的小公园里。这是附近居民休闲游玩的乐土，也是我经常光顾的僻静之处，特别是夏季里，绿荫树下，泉水叮咚，选个最佳的光滑的石岩，书包里掏出一瓶纯净水，一本消遣书，自娱自乐其中，很是自在呢。这是乱中取静的所在，一边也有阅读书屋，可人们喜欢烟花三月春暖花开，在空旷的空间，跟阳光一起看书，书屋似乎被冷落了。
　　 公园里花海似锦，红的，粉的，黄的，白的，紫的，绿的，一团团，一簇簇，争相怒放。涓涓溪流，蜿蜿蜒蜒地流过公园的角角落落，滋润着繁草春树。我能够想到，这里原来就是一片乱石堆垒的山岚，城市的脚步除了延伸，还会找一处看似废弃的地方，打扮一处精美的城中景。城市不再贪婪地无度扩张，而是讲究自身的梳洗打扮了，让人间三月，开启最美的春光。春光不弃每一处，入眼不再有瑕疵。
　　 园内几伙老年男女，三三两两，在柔和的阳光下，走着的，坐着的，甩胳膊踢腿的，漫不经心地说着，笑着。我只是毫无目的地散步遛弯，没有逗留的意思，沿公园的石板路快要走到尽头的一丛樱花树旁，突然发现来了十多位着一身红的中年妇女，手里拿着轻歌曼舞的行头，有说有笑地在樱花树下站成一排，红得耀眼，几乎融入树丛里，天然一色，是夺目的艳红。“欢迎我？”我朝她们嘟囔，早有一位中年女人听见，一摇扇，一个弯腰，做一个造型，盈盈堆笑，款款送意。我急忙点头，还礼于她。走京城小园，难忘那多情的造型，难忘那温暖的回眸，一道风景驻在三月，也占据了我的心。
　　 一个高挑妇女列队出来，拿出手机，像是选景，正在四处打量最佳目标时，我不期闯入了她们的视线，像是遇见了希望，急忙有礼貌地喊住我，让我帮她们拍个照，留下那美丽的瞬间。我十分乐意地满足了她们的要求，顺手“咔嚓”一声，在红衣女们的谢谢中，我招手致意，美滋滋地离开了。
　　 不走大街，走胡同，这是我一向喜欢的。胡同里的风景，更近我的眼睛，温润，火热，我想搜寻那些藏在京城深处的乡俗小调。
　　 北京的胡同是最有名的。北京城区有名的街巷有六千多条，习惯上，人们把街巷之类统归于胡同。古人曾用“有名胡同三百六，无名胡同似牛毛”来形容京城的胡同之多。它不仅是城市的脉络，交通的衢道，而且是北京普通老百姓生活的场所，京城历史文化发展演化的重要舞台。它记载了历史的变迁，时代的风貌，并蕴含着浓郁的文化气息。比较有名的，譬如，北京八大胡同，那可是北京的八张名片，拿出来，可是张张风光无限，页页故事精彩。来不及细想，尽收眼底就好。
　　 今天顺路走近的这几条胡同，也是我平时经常光顾的，虽说无名，但很有特色，没有文物，没有古迹，让我最开眼的就是胡同里里外外，到处是古色古香的榆树。榆树，在我老家的农村，那可是一株株救命养人的树，乡民们就是顶礼膜拜也不过分，在自然灾害时期，唯有榆树不吊死人，人们在榆树上找到了生命的绿色与希望。眼前的这些榆树，也是当年的遗存？我将眼前与旧时勾连起来。
　　 榆树高大婆娑，枝杈茂密，饱含着厚重岁月的沧桑，一树翠绿的榆钱挂满枝头，微风吹过，摇曳婀娜。为什么，京城里有那么多的榆树，莫非是有着某种内心崇拜？平民百姓经常挂在嘴边上的“摇钱树”，就是这枝头穿满“榆钱”的榆树么？
　　
　　 三
　　 我边走，边看，边自语。
　　 我从小喜欢榆树，在农村几乎家家都种植榆树，在山坡，于河边，还有那林地、街道等随处可以见到。我喜欢榆树，不仅是她的婆娑的外表，枝叶的多彩茂密，更是因为榆树叶子和榆钱的食用功能。
　　 可以说，我从小就是吃着榆树叶和“榆钱”长大的。我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大集体时代，地里粮食欠收，那年是颗粒不得。大多数乡亲，由于家里人口多，没有粮食吃，只好四下寻觅。春季到来，各种树木开始发芽长出葱绿的叶子，像柳树，杨树的叶子，都是可食的，但人们最喜欢吃的还是榆树的叶子和新长出的榆钱。叶子和榆钱主要是做窝头，榆树钱的香，让人忘记了吃树叶的苦。那时，人们没有心思吟什么“烟花三月”之类的美诗，因为，三月正是一个多灾多难多愁少吃少穿少诗意的季节。
　　 那个年代挨饿是经常的，粮食不够吃，能吃的树叶和野菜也有限。我记得那年春天，因为全村乡亲大都没有粮食吃，家家户户到山坡地里去寻能吃的野菜和树叶。最抢手的就是榆树叶和榆钱，凡是有榆树的地方，都是人比榆树多，每棵榆树都被收拾得光秃秃的。即使如此，还是不能解决温饱。由于天天吃榆树树叶等窝头，营养不良，人人脸成菜色，腿部虚胖，身体乏力。
　　 贫穷的日子早已成过去。以前吃野菜吃树叶窝头是为了糊口，现在由于党的富民政策显出效力，人们都已经奔小康过上了好日子，饭桌上每天都少不了鱼肉，日子好了，又开始喜欢上“野味”，才瞄上了这榆树钱。其中，榆叶糊糊，榆钱糊褡，榆钱窝头，成了人们现在餐桌上的美味。
　　 小时候吃的母亲做的榆钱窝头，虽然没有营养，但从来没吃够。从小到大，直到结婚前，都是特别爱吃母亲做的榆钱窝头。结婚后成家后，吃上了岳母做的榆钱窝头，算是跟榆树窝头耗上了。
　　 现在是榆钱收获的季节，当然现在最想吃的还是榆钱窝头了。看见胡同墙头外伸展着的一朵朵怒放的嫩绿的榆钱，真是垂涎欲滴啊！
　　 这胡同里树上的串串榆钱，怎能不勾起我的乡愁呢。我想起了家乡曾经光眷顾过的棵棵榆树，以及榆树带给我曾经的美好。这使我最先联想到的便是岳母菜园里那棵粗大的榆树，现在也应是榆钱满枝了吧。
　　 我想，岳母一定提着篮子，站在树下，精挑细选地捋榆钱呢。
　　
　　 四
　　 不知是一品香榆钱窝头的诱惑太深，还是榆树情结难以释怀。我忽然想起了去年北京市园林部门评选的“北京最美十大树王”，榆树赫然名列其中。这棵榆树王生长在北京延庆区的千家店镇排子岭村。一股火一般的冲动在心中燃烧，我要去拜访这棵榆树王。
　　 一看时间，正是上午十时，高德地图告诉我，打车两个来小时，二话没说，滴滴叫车，直奔心目中那棵神圣的榆树王而去。打上车，与这胡同里的榆树告别。
　　 起步永定门，走天坛，过芳城园，沿建国门，朝阳门，东直门，德胜门一路向北。三月京城繁花似锦，在街衢上穿行，真有“一日看遍长安花”的自豪感。延庆，居庸关，八达岭的故乡，这是拜访榆树王的必经之地，车在路上疾驰，高楼大厦，绿树鲜花仿佛与你匆匆挥手致意，表达着一种美好的祝愿，那就是欢迎不速之客的到来。我喜欢这样的风景从眼前唰唰地飞过的动感。
　　 车很快到达目的地。排子岭，是一个景色雅致的古村落，村子三面环山，十分幽静，这里的人们似乎依然生活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氛围里。但现代气息也很明显，街道两旁饭店超市琳琅满目。村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幸福河满足。在村人的指引下，我来到了村头那棵令人仰慕的榆树王面前。
　　 这棵榆树，仿佛是一位沧桑老人，展开苍劲浓绿的臂膊，在春风习习中，摇曳着，仿佛是在欢迎京城里慕名拜访的客人。站在树下，只能仰望，仿佛从天而降的一片森林，望不到边际，密密地，只是缝隙里透着缕缕阳光。田田的油绿的叶子，生机盎然，那垂涎欲滴的榆钱缀满枝头。像是一簇簇绿色的花朵，争奇斗艳。
　　 据介绍，这是一棵榆树之王，一级古树，胸围610厘米，树高21米，冠幅25米，树龄约600年，生长在延庆区千家店镇排字岭村。相传此树为明成祖朱棣北巡时所植。如今，古树与白河相伴而舞，与村庄相映生辉，这里已成为东部山区环绕旅游的一道靓丽风景。传承历史文化，展示古都风貌，体现古都特色，寄托乡思乡愁，让古树名木成为北京建设国际一流和谐宜居之都的“绿色名片”。
　　 这棵榆树王，被很好的保护起来，树干进行了技术加固。树下主干有一米来高的红裙子漆保护层，就像老年人身上的护身符，象征着长寿安康。山上挂满了红红的布条，那是人们向榆树王祈福保佑的见证。
　　 已过中午，肚子感觉到了饿意，榆树王附近有个特色小吃店，进去后，让我感到惊喜的是，有一道梦寐以求的美味，榆钱小豆腐。据店家说，是村子后山榆树林里采摘的榆钱。榆树王上的榆钱只能观赏，不准采摘。我非常理解，榆树王在人们眼里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只能敬仰，不可冒犯。
　　 榆树王，让我乘兴而来，快乐而归，虽然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洒下脸上的是满满的幸福。
　　
　　 五
　　 户外观光，我收获了身心的愉快与满足，同时心里也注满了缕缕乡思乡愁。
　　 很多时候，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可以唤起自己记忆的地方。京城的三月，春光扑到了宽敞的街道上，飞到了匆匆的脚步上，挂在流光溢彩的大楼上，写在人们的目光上，刻在或劳作或休闲的人的脸上。别说我的眼界很狭隘，别说我一个乡下人的心思不够大，单单将目光送到那条逼仄的胡同，把笔墨给了那些榆树，给了那棵榆树王，这些风景于我而言最亲切。我的京城，我的春光，再怎么走，也走不出我的怀念，京城，你还是那样温情脉脉，还是这般懂得我的心意，似乎一切都做了“烟花三月”的背景，我的“烟花三月”里最美的还是伴行岁月还不老的老榆树，春光醉了京城的三月，榆树弄醉了我的乡愁。
　　
　　 原创2019年3月21日,2021年3月14日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