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咯吱咯吱——”
　　 白杨树在皎洁的月亮下影影绰绰。在这寂静的深夜，有人在拨门闩。
　　 “老头子！听！有人！”王大娘推了推正在熟睡的王老石。
　　 王老石鼾声如雷，睡得正香，也许是被王大娘搞烦了。怼了一句：“别烦我，有事明天再说！”然后继续睡觉。
　　 王大娘也没办法，只好静静地监听着屋外的一切动静。她的心怦怦直跳，生平第一次这样真真切发地直面小偷，内心真是“波澜壮阔”。要是以前谁会光顾这样穷困的家庭？即使小偷来了，也会笑着进来，哭着出去的。为了安全，王老石用布里三层外三层地包着六万块钱，然后装入罐子里，再深埋在家里的地窖里。地窖很隐蔽，除了老石夫妻俩，连唯一的儿子也不知道这个秘密。为什么不存在银行呢？王老石其实是有苦衷的。
　　 老石白天去领钱，晚上就有人光顾，其实这并不奇怪，因为去乡里领钱的不止他一个，这是公开的秘密。门外拨门闩的声音越来越响，突然“吱呀”一声，简易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王大娘的心像炒得炸开的蚕豆，都迸到嗓子眼上了。这六万块钱若是被偷了，老两口的生活就彻底没有了指望——难道还能指望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吗？老石对儿子早就死心了。
　　 这边王老石的鼾声越来越响，任凭王大娘怎么摇他的手臂，他就是醒不了。哪怕使劲地掐他的大腿也不行，仿佛掐到了木头上。王大娘想大喊，可是若是把小偷逼急了，来个杀人灭口怎么办？她只好默默地向上天祈祷，别让小偷找到家里藏钱的那个罐子。
　　 小偷进了屋子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听！连脚步声都听得真真的。不好！这小偷直奔里屋，这里可是藏钱的地方。王大娘正要喊出来，突然有人捂住了他的嘴巴，捂得太严实，差点把她憋过气去。
　　 “嘘——”有人对着她的耳朵小声地提醒道，“是我。别出声!”
　　 原来是老石，这老家伙什么时候学会了诱敌深入？看来他还真不简单。
　　 王大娘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有老石在，她心里踏实多了。
　　 为了迷惑小偷，老石继续假装打呼噜，和王大娘一起悄悄地下床，老石和王大娘每人手握一把镰刀，堵在房门口，看样子今天小偷插翅难逃了。王大娘哪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双腿瑟瑟发抖，像筛子筛糠一样——令人欣慰的是老石当过云南边防兵，曾立下过二等功，年轻时身手也算敏捷。不过，现在已经老了。
　　 这位小偷同志在屋里倒腾了半天，也没翻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除了几件旧衣服，就是老石年轻时几张照片和那枚军功章，扔在地上“啪”地一响。
　　 “这老东西居然什么都没有，害得老子白跑一趟。”小偷愤愤不平，自言自语道。
　　 突然，屋里电灯一亮，恍如白昼。老石猛然打开了电灯，屋里的一切都暴露于强光之下。小偷顿时惊慌失措，他头上套着一只黑色的丝袜，丝袜上剪了两个小洞，刚好露出两只惊慌失措的小眼睛。
　　 “举起手来，交枪不杀！”
　　 小偷下意识地举起了双手——这台词怎么这么熟悉？一转身。哦，原来只是老石夫妻俩。知道老石当过兵，可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怕他干什么？小偷虽然这样想，但两只手仍有点颤抖。
　　 “你……你们……给我让开！不然，我对你们不客气了!”小偷眼露凶光，张牙舞爪，直逼房门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老石一伸脚，小偷摔了个大趔趄，紧接着老石上去用左手摁住他，右手举着镰刀。小偷吓得苦苦哀求：“大爷饶命，我也是第一次干这事，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生活所逼，没有办法啊！”
　　 老石当然不信他的鬼话，当即右手丢下镰刀，扯掉他的丝袜头套。原来是临村的狗顺子，和自己的儿子一样，也是个游手好闲之人。整天除了赌就是偷，经常夜不归宿。但是，他们家确实可怜，上有六十多岁的老母亲，下有两个孤苦的女儿。妻子受不了他的恶习，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留下两个女儿由奶奶带着，他不但不补贴家里，还经常伸手向家要钱去赌博。
　　 别人都说老石是老实人，这只说对了一半，如果是可怜的人来求他办事，他向来都是能帮就帮，显得老实忠厚；对于那些坏人，他向来铁石心肠，从不含糊，在云南边防巡逻时一个人战胜过三名毒犯。所以，这个“王老石”本就是绰号，他的本名叫王华叶，不过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了。
　　 一看是他，老石就来气，狠狠地在他屁股上踢两脚，怒斥道：“你滚吧，以后不想再看到你。”
　　 狗顺子捂着屁股正要出去，老石突然伸手一拦：“站住，不能走！”
　　 “怎么了？大爷，你可不能反悔呀！”狗顺子跪下来拼命地求饶，把头都磕破了。如果报案，他又要坐牢了。
　　 “我觉得你应该偷一点东西再走！”愣了半晌，老石竟然冒出这句话来。
　　 可怜的狗顺子感到惊奇万分，这打的是什么牌？难道在说反话？难道使的是欲擒故纵之计？做小偷这么长时间，也不明白老爷子这是要干啥。
　　 “我不敢拿！”狗顺子低下头摇了摇。
　　 “拿！如果不拿，我直接将你扭到派出所。”
　　 狗顺子吓得瑟瑟发抖，只好挑几样不值钱的东西。什么破衣服、破鞋子之类的东西。
　　 “再挑！挑点值钱的东西！”
　　 狗顺子只好继续找，刚才黑灯瞎火不好找，可是现在明着找也找不着，根本挑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狗顺子看着老石哭笑不得，希望不要再折磨他了。老石的家里也确实太穷了，当然这是以前，不过现在除了那六万块钱，他家真的一无所有。
　　 确实拿不出像样的东西。以前有点值钱的东西被儿子偷着抵赌债了。唉！有什么办法？谁叫他们老来得子，如今，自己都老了，儿子才20出头。他对儿子下不了狠心。从小到大，没打过儿子，夫妻俩都惯着他。
　　 “拿着，这是我们家最值钱的东西了！”老石从地上捡起自己心爱的军功章塞到狗顺子的手上，然后把头一转，“你走吧！以后不准偷东西了！”
　　 狗顺子搞得一脸蒙圈，心想：这是你的心爱之物，给我有什么用？
　　 “滚！这军功章若是弄丢了，我会砍了你！你先替我保管着。”
　　 狗顺子吓得摸摸脖子，拔腿就跑，后背不禁发凉。
　　 “老头子，你这是干嘛？”
　　 “你不懂就别问。”老石瞪了王大娘一眼。王大娘怯怯地缩回了舌头，俩人又上床睡觉去了。
　　
　　 二
　　 第二天，一大早老石先检查了现场的物证，然后打电话报了案。老石家被盗一事，在乡里不胫而走，地上有脚印，地窖里的钱罐子也被敲破了，里面的钱被人拿走了。警察走后，人们议论纷纷：“可能是他儿子干的吧？”
　　 “有可能，肯定是熟人作案！”
　　 ……
　　 很快，王老石的儿子王小锁就被民警带到派出所接受讯问。可是当晚，王小锁确实跟几个人打了一夜的麻将，因为没有作案时间，所以，很快就排除了嫌疑。
　　 “我早说你们搞错了。我家的钱还用得着偷吗？直接向父亲要就是了！”王小锁临走时不屑一顾地说。
　　 办案的张警官陷入了迷茫之中，究竟是谁偷了六万块钱呢？
　　 丢了六万元，这么大的事儿，老石像没事个人似的。走起路来，还哼着小曲。
　　 “怎么，钱丢了还这样高兴？”
　　 “有些事，你不明白不要问，好不好？”老石翻了一个大白眼，显得很不耐烦。
　　 “老爸，家里的钱呢？真的丢了吗？”夫妻俩正在谈话之时，王小锁气喘吁吁地跑回了家。他已经好久没有回过这个家了。一般都是没钱了才想起这个家。现在变得又黑又瘦，母亲差点认不出他了。这个儿子得来不易，多年烧香拜佛，母亲48岁那年才生下他。母亲一直对他嘘寒问暖，宠爱有加。父亲对儿子的表现越来越不满，经常大骂，几次就差点动手揍了。每次都被王大娘牢牢地拖住了手脚。
　　 “不是丢了，难道还骗你不成？”老石瞪了儿子一眼。儿子不敢顶嘴，虽说老石也惯着他，但是他是知道父亲的威名的，只好努努嘴转向母亲那边。
　　 “妈，我没钱用了。给我点钱吧。”王小锁见求不了父亲，只好求母亲，因为母亲是个心软之人。
　　 “孩子，你看我们家哪还有钱啊？六万元不是被人偷了吗？要不，你把我的棉袄卖了吧，娘没舍得穿，还是新的，看看能卖多少钱。”
　　 “胡闹，你疯了，不用过冬啦！再说它又能卖多钱？”老石发飙了，右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吓得王小锁夹着尾巴逃跑了。
　　 母亲坐门槛上嘤嘤地哭着。老石的心里如刀绞一般疼痛，他到底该怎么办呢？
　　 他决定再去找一找狗顺子，或许他有办法。
　　 这王小锁一去不回，可能又和人打牌去了。
　　 没钱，怎么办？先欠着，到时候算上利息一起还。这些赢家也不怕收不到钱。反正儿子还不起，父亲还。他的父亲退伍后村里当了民兵队长，现在退休了，一点微薄的工资根本不够帮儿子还赌债。老石生气时总是说不管儿子的死活了，但是每次都经不住王大娘的哀求，勒紧裤腰带帮儿子还赌债。
　　 说来也奇怪，这天晚上，与王小锁打牌的几个人仿佛都是高人。一直赢，王小锁输得头上直冒冷汗。
　　 “还想赌吗？你已经欠我们十多万了。这可是你好几年输的钱啊！”其中有个高人好心地劝道，“别赌啦，再赌还是输！我想要什么牌就有什么牌，你信不信？”
　　 王小锁睁大眼睛疑惑地看着高人。只见高人说这把想要摸张“一索”，果然马上就摸到了“一索”。真是要什么摸什么，麻将仿佛长了脚一样，很听话。
　　 “我不信，我说一张牌，你能摸到，我就信你。来一张九筒。”王小锁心想：我手上已经有了四张九筒，看你有什么办法。
　　 “九筒是吧？”高人用手一晃，“那，九筒有了。”
　　 王小锁低头一看，自己面前的四张九筒竟然少了一张，换成了一张一筒，真是奇了怪。他怀疑九筒有五张，于是将整副麻将牌翻过来一一检查，结果一张不多，一张不少。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还是不信，我再考考你。”
　　 “来吧。”
　　 每次高人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王小锁这回彻底服了。希望拜高人为师，被高人断然拒绝。
　　 “年轻人，十赌九输，十赌九骗，歇手吧。我以前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后来，一次生死考验让我回头了。今晚你要是继续赌下去，我会让你输得倾家荡产。”
　　 “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吗？”
　　 “不能。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出千了。我的手绝对快过你的眼睛！你相信吗？不要眨眼，再表演一下扑克牌。”
　　 这回，王小锁是彻底信服了，垂头丧气地准备离开赌屋。
　　 “年轻人，如果你从此戒赌，你今晚输的钱我就不要了，如果做不到，一分也不能少。你听明白了吗？”
　　 王小锁闷声不响地走了。
　　 这天半夜，王小锁敲门进家，母亲感到非常意外。只见他一脸沮丧的样子。
　　 “来，儿啊，饿了吧？我给你下鸡蛋面吃。”
　　 王小锁感动得努着嘴，一头扑入母亲的怀里放声大哭：“妈，我再也不赌了。我要戒赌。”
　　 这在以前，母亲想都不敢想，这孩子转变这么大，准是在外面受了很大的刺激。
　　 “回来就好。”母亲一如既往地安慰他。
　　 他破天荒地将今晚发生的事完全告诉了母亲，母亲感动得热泪盈眶，不断地重复着：“好，好，好！……”
　　 “老石，儿子回头啦。”
　　 王老石一脸平静，显得不太在意，这令王大娘疑云重重。
　　
　　 三
　　 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平息下来，人们在茶余饭后总要谈论那六万元及老石那个重新做人的儿子。总有人将两者联系在一起，非要弄出个因果关系不可。
　　 村民见到老石时，他总是很淡定，并没有因为丢了很多钱也而苦恼，反而显得有点高兴。对于他这样反常的表现，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经过大量摸排工作，案件有了新的进展。几天之后，警车突然开到了王老石的家门口，王老石被张警官带走了。邻居们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想必只有老石自己清楚。
　　 “老石一个老实的退伍军人会犯什么法？难道……”
　　 “不会的，我相信他不会做犯法的事。他一直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啊！怎么可能呢？”
　　 ……
　　 一时间，谣言四起，王大娘在家急得团团转，不知所措，托人到派出所打听消息。
　　 可是，令人奇怪的是，没一天的工夫，傍晚时老石自个儿走回来了。
　　 热心的村民和吃瓜群众想打破砂锅问到底，都被他一一打发了：“误会，纯属误会。”再若追问，还是这句话。众人只好带着遗憾走开了。
　　 其中原因连王大娘和儿子都不知道。在他看来，这个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第二天一早便报了警。警察来了之后，他没有说实话，他感觉这样做不妥。难道通过制造假象仅仅只让儿子不要惦记那六万元钱吗？让儿子彻底戒赌才是问题的根本所在。他越想越觉得不妥，于是马不停蹄地去找了狗顺子，先了解儿子最近的具体情况再做打算。老石谈到儿子时，老泪纵横，真不知道怎么让儿子回头。狗顺子被他的言行深深地打动了，加上他的“不抓之恩”，于是便说：“我或许有办法。我认识一个劝人戒赌的高手。他曾经是亚洲赌王，有一次因为赌博出千被人发现差点断送了性命，从此，他戒赌了。他曾经劝过我戒赌，可是我戒不了。你去找找他吧。”
　　 那位高手其实就是马志强，现在成立了反赌俱乐部，专门劝人戒赌。
　　 “顺子啊，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也要改掉偷窃、赌博的恶习，重新做人。你帮我引见一下吧。”
　　 狗顺子满口答应了下来。将老石带到马志强的俱乐部后自己便离开了，马志强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老石噗通一声给马老师跪下了，将随身携带的六万元塞到马志强的怀里（钱罐子破了以后，家里无处存钱，放在身上可能才是最安全的）。马志强打开报纸一看，吓得一大跳，赶紧还给了老石，老石死活不要。
　　 “我只有一个要求，希望你帮我儿子戒赌。钱是好东西，可是帮儿子走上正道比什么都重要。”老石说着，嘴角不禁有些抽搐。
　　 面对这样一个倔强的老石，马志强也没有办法，先收着，找机会再还给他。再说了，就是收费也用不了这多钱啊！
　　 当晚马老师便精心设计了一个“骗局”，引王小锁入局。事后，马志强一分钱没收，直接将钱交到了狗顺子手上，让他代还。哪知狗顺子想占为已有，一直未还。
　　 警察根据群众提供的线索，很快就锁定了狗顺子。经审讯，他交代了一切。那天，张警官带走了老石，老石也交代的一切，与狗顺子供词一致。张警官批评教育了老石几句：“你不该隐瞒报案，不该伪造案发现场。那钱罐子里的钱是你拿走的吧？这也涉嫌违法。考虑到你一心为儿子，主观上没有恶意，这次免于处罚。你的六万元，一分不少，拿去吧。马志强受到警局表彰，他是好样的。社会需要这样有正义感的人。”
　　 狗顺子因为盗窃罪，判处有期徒刑6个月。
　　
　　 四
　　 几年之后，王老石家门口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洗衣，旁边有个小男孩正在玩耍。有人问道：“王六万，你爷爷呢？”
　　 “原来是狗顺子啊！你现在变得人模狗样的，走正道了！好好好！”听到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王老石马上从屋里走了出来。
　　 “哈哈！我还不是跟着你儿子混口饭吃。”
　　 老石呵呵地笑了，笑得那么灿烂，像迎着朝阳的向日葵。